殷路森,但那是她触目所及的唯一光源,他应该是朝这个方向离去的。
凯蒂把行李靠著门边放下,开始朝著那方形的光小心前进,而它忽然显得好遥远。她不知道这一路是否有阻碍--她关上门之前并没有很仔细地看过--不过她希望路上不要有东西。如果有,她一定会找出来。
路森在厨房中央停下脚步,靠著夜灯的光线环顾周遭。他不太确定该怎么做;从来没有访客来过这里,或者说,至少这几百年没有。客人该如何招待?经过一番内心的辩战,他走到炉子边,抓起放在炉口上的水壶,拿到水槽去装水。他将水壶放回炉子上,转到大火,接著他找到茶壶、几个茶包,还有一大碗糖。他随意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摆在托盘上。
他会让黎凯蒂喝杯茶。茶喝完,她也可以滚了。
饥饿使他走向冰箱。一打开冰箱门,光线洒在厨房里,由于之前太暗了,他不由得眨眨眼。一旦眼睛适应光线,他弯腰从中间架子上仅剩的两包血袋中拿起一包。除了血袋之外,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冰箱白色的内层空空如也。路森不喜欢下厨。自从他的上一任管家去世,他的冰箱就经常是空的。
他甚至懒得拿玻璃杯,只弯在冰箱里把血袋拿到嘴边,利牙刺进袋中。冰凉的琼浆玉液马上开始注入他体内,舒缓了他的怒气。他从未在血量这么低的时候这么生气。
“殷先生?”
厨房门口传来的询问吓得他倒退。这一动扯破了他拿著的血袋,腥红的液体喷得他全身都是。他出于本能挺起身体,一头撞上冷冻库的底层,血液像冲冷水澡似的喷在他的脸上和头发上。路森一边咒骂,一边将破掉的袋子丢回冰箱架子上,一手抓著头,一手甩上冰箱的门。
黎凯蒂冲到他身边。“喔,我的天!喔!对不起!喔!”她一看到他满头满脸的血就开始尖叫。“喔,天啊!你割到头了。糟糕!”
自从那个“吃午餐表示咬上一个温暖宜人的脖子、而不是讨厌的冰冷血袋”的美好岁月消逝之后,路森就再也没见过人类脸上出现这么惊恐的表情。
黎凯蒂似乎已回复一些神智,抓住他的手臂,敦促他走向厨房的桌子。“来,你最好坐下。你血流得好多。”
“我没事。”凯蒂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喃喃说道。他发现她非常关心,而不是生气。如果她对他太好,他可能会过意不去,也开始对她很好。
“你的电话在哪里?”她踮著一只脚转身,寻找厨房里有没有电话。
“你要电话做什么?”他满怀希望地问。也许她现在肯离开了,这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不过她的回答打消了这个可能性。
“叫救护车,你的伤势严重。”
当她再次低头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显得忧心忡忡,路森低头看看自己的正面。他的衬衫上有不少鲜血,而且他可以感觉到血液正沿著他的脸滴下来。他也闻得到血液尖锐浓郁带著些微金属的气味。他想都没想,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接著她说的话才钻进他的意识,他猛然挺直身体。让她以为这是受伤流血并非难事,但是他绝对不要去医院。
“我没事,我不需要医疗。”他坚定地宣怖。
“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到处都是血!你的伤很严重。”
“头部的伤常会流很多血。”他不在意地挥挥手,站起来走到水槽边去冲洗。再不赶紧洗掉,他会开始去舔手上的血,把这个女人吓个半死。她这么一惊动,他本来打算要吃的粮食也就没了,饥饿感一点儿也没有降低。
“头部受伤通常会流很多血,但是这--”
路森很吃惊的发现凯蒂突然来到他身边,将他的头抓过去。他讶异地随她摆布,乖乖弯著头直到她开口说:“我看不到--”
他一明白凯蒂在做什么就马上挺直身子,并快速地弯向水槽,把头埋在水龙头底下,不再让她抓住他的头,进而发现那上面一道伤口也没有。
“我没事。我的愈合很快。”他一边说一边让冷水冲过头顶,满脸都是水。
黎凯蒂并没有接腔,不过路森感觉得到她站在他背后仔细瞧着。然后她走到他身边,他感觉到她温暖的身体贴着他,弯下腰想再次检查他的头。
有那么片刻,路森讶异得无法动弹。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躯贴近,她的温暖向他流注,还感觉到她甜美的香气。有那么片刻,他的饥渴迷失方向。他嗅到的味道并不是她血管中流动的血液,而是一阵揉合香料、花卉,以及她独特体香的气味。他满脑子都是这种香气,思绪因此开始模糊。接著他发现她的手伸到水龙头下面,穿过他的头发寻找一道不可能找到的伤口。他向上一缩,想要躲开她的手。这个尝试被撞上他后脑勺的水龙头阻挠了。他头痛欲裂,水喷得到处都是,凯蒂尖叫著后退。
路森一边咒骂,一边把头从水龙头底下抬起来,抓住手上第一个能抓到的东西,一条茶巾。他用茶巾裹住湿淋淋的头部,挺起身体,手指著门。“滚出我的厨房。出去!”
对路森的报以怒骂,黎凯蒂吃惊地眨眨眼,接著把身体挺高一吋。她非常坚定地说道:
“你需要看医生。”
“不。”
她眯起眼睛。“那是你唯一认识的字吗?”
“不。”
她的双手甩向空中,又放下来--快得好像在做伸展操。路森戒心十足地看着她。
黎凯蒂微微一笑,去泡他刚刚要煮的茶。“就这样决定了。”她说。
“决定什么?”路森问道,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将两个茶包丢入茶壶,倒入热开水。
凯蒂轻耸肩膀,把水壶放回去。“我原本打算在找你谈过之后去住旅馆。然而,既然你受伤了,又拒绝去医院”她从茶壶前转身,对他扬起一道眉毛。“你要不要重新考虑?”
“不。”
她点点头,转身拿起茶壶的盖子盖上。这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舒服,她继续解释:“我不能让受伤的你单独留在这里。头部受伤很麻烦,我认为我应该在这里过夜。”
路森打算开口说话,好让她知道她绝对不可以在这里过夜,不过她一边走向冰箱一边问:“你要不要加牛奶?”
想起还有个撕开的血袋躺在冰箱里,他冲过去,粗野地挡在她面前。“不!”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发现自己双臂张开,摆出惊慌失措的姿势站在冰箱前面。他马上改成斜靠在冰箱门上,叉起手臂,腿踝交叉,希望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接著他盯著她认真地打量。这动作具有让她闭嘴的效果,然后她犹豫地说:“喔。那么,我要加牛奶,如果冰箱里有。”
“没有。”
她缓缓地点头,可是脸上的关心表露无遗,真的伸出温暖柔软的手放在他额头上,检查他有没有发烧。路森吸入她的香气,态度有点软化。
“你真的不去医院?”凯蒂问。“你的举止有点怪异,头部受伤真的不能轻忽啊!”“不。”
路森听到自己的声音转为很低沉,心中开始警觉。当黎凯蒂微笑,半开玩笑地问他话的时候,他就更担心了。“呵,为什么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回答?”
他惊慌地发现自己几乎要回应她的微笑了。他把心思拉回来,脸色反而更加阴沈,暗暗斥责自己短暂的软弱。黎凯蒂这个编辑现在可能对他很好,那是因为她想从他这里得到某些好处。他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好吧,那就一起过来吧。”
路森回过神来,注意到编辑小姐已经端起托盘,向厨房的门走去。
“我们应该在客厅喝茶,你在那边可以坐下。你刚才撞那一下可不轻。”她侧身用臀部推开弹簧门的时候,又说了这句话。
路森跟著她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看冰箱,想着里面那个血袋。在明天晚上鲜血送达之前,那是他仅有的存粮了。他饿得不得了,快饿昏了。这一定就是他面对黎凯蒂强势的接近时,会这么软弱的原因。也许吸一口血对稍后的会谈将有帮助。他伸手去开冰箱。
“路森?”
那声呼唤让他不敢动弹。她什么时候改口不再称呼他殷先生了?为什么她双唇轻启、喊著他名字的时候,听起来这么性感?他真的该进食了。他拉开冰箱门,伸手去拿血袋。
“路森?”
这次她的声音好像有点担心,而且似乎靠得更近。她一定是走回来了,想必是担心他因为受伤而晕过去。
他挫败地喃喃自语,关上冰箱的门。满身鲜血的灾难可不能再发生。刚刚那次已经引发了无止尽的难题,例如现在这个女人竟打算在这里过夜。他本想当场否决那个建议,但是因为黎小姐接近冰箱而分散了注意力。该死!
好吧,先去澄清这个问题。他才不要她留下来,滔滔不绝地谈那些宣传活动的废话。就这么决定。他会非常坚定。必要时,拿出残忍的手段。她绝下可以住在这里。
路森试图摆脱凯蒂。不过她一旦决定,就像牛头犬一般坚持。不对,牛头犬这个形象不对,应该是小猎犬。没错,他比较喜欢这样的比喻。一只可爱的金毛小猎犬挂在他的手臂上,意志坚定地咬著他的衬衫袖缘,死不放手。几次想把她甩到墙上去都不成,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松口放开他。
没错,情况相同。尽管活了好几百年,路森一向拙于应付这一类的事。依他的经验,人类相当烦人,永远都在闯祸,尤其是女人。只要碰上落难少女,他就一败涂地。他已算不出多少次被陷入麻烦的女人绊住,整个生活因此陷入混乱,接下来他就为了这个女人打架、决斗或是去打仗。当然,他总是获胜才能保住性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没办法得到那个女人。每次到了最后,所有的努力和生命中的遽变,都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和别的男人离开。
不,这次情况不同。黎凯蒂这个编辑不是落难少女。事实上,在她眼中,显然他才是有难的一方。她是“为了他好”才留下来过夜。在她心中,那是在拯救他,而且打算“如果他昏睡过去,每个小时要叫醒他一次”只因为他太愚蠢了,居然拒绝去看医生。他们一在客厅坐下,她就这么宣布,然后平静地从茶壶中拿出茶包,在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同时,把茶倒好。
路森不需要她帮忙。他的头并没有真的撞得很疼,而且即使真的撞痛了,他的身体也脑旗速自我治疗。不过这件事不能跟她讲,他只能尽量严苛、坚定地说:“黎小姐,我不要你帮忙,我可以照顾自己。”
她镇静地点点头,啜了一口茶,愉快地微笑说道:“如果你头上没有像回教徒似的缠著一条美丽却沾满血迹的茶巾,我会更加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路森警觉地伸手去摸,只摸到他忘了拿掉的茶巾。他开始解开它的时候,凯蒂加上一句:“不必因为我而拿掉。你顶著它还满可爱的,比较不吓人。”
路森咆哮著扯下那条有花朵图案的茶巾。
“你为什么要咆哮?”他的编辑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没有咆哮。”
“有。”她露齿一笑,样子非常开心。“喔,你们男人真是可爱。”
路森知道自己正在输掉这场战斗,他完全找不到理由叫她离开。
如果控制她的心智呢?
他一向规定自己避免使用心智控制的技巧,而且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练习了。通常没有使用的必要,因为他们全家都转为血液银行的客户,以此为食,不必出外狩猎。但是眼前这个情况显然有必要采取心智控制。
他看着凯蒂喝茶,试著进入她的大脑,以便脑控制她的思想。他大为吃惊地发现,他只找到一面空白的墙壁。仿佛有一扇锁紧的门挡著,他无法进入黎凯蒂的大脑。然而他还是尝试了几次,无法成功闯关让他更为担心并警戒。
直到她打破沉默,提出她前来多伦多的理由,路森才放弃尝试。“也许我们该讨论一下巡回签书活动。”
路森的反应好像她拿了块烧红的铁戳他。他跳起来,放弃控制她的大脑、要她马上离开的尝试。“楼上有三间客房,都在左手边。我的房间和办公室在右边,不准靠近。随便你要睡哪间客房都可以。”
然后他急忙从战场上撤退,冲回厨房去。
他可以忍受她一个晚上,他这么对自己说。等今天晚上一过,她确定他没事;她就会走了。他会设法让她走。
他尽力不去想当初也是这么坚信让她喝完茶就可以赶她出去。他抓起玻璃杯,拿出冰箱中仅存的血袋,走到水槽边准备痛快享受晚餐。在黎小姐忙著选择该睡哪个房间的时候,他也许可以赶紧喝一些鲜血。
他想错了。当背后的厨房门打开,他才刚把鲜血从袋子倒到玻璃杯里。
“这镇上有没有整晚营业的杂货店?”
玻璃杯和血袋从手上掉落,路森急忙回头看着她,听到玻璃杯掉入水槽的声音,他的脸开始抽搐。
“对不起,我下是有意要吓你。我”她说到一半,他举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拜托”他开口,然后疲倦地说完。“你刚问什么?”
他没有真的在听她的回答。甜美又带著金属味的血液在空气中显得那么浓郁,令他担心在厨房另一端的凯蒂也会闻到。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尤其是听到鲜血从袋子中涌出来、流进水槽的声音,更是没办法专心。他的晚餐。他最后的一袋鲜血。
他的大脑在大声尖叫:不!他的身体发出抗议的痉挛。在这种情况下,黎凯蒂的话听起来像没有意义的声音。她一边说,一边走向他的冰箱,往里面瞧。这次路森懒得阻止她。之前的鲜血用完了,里面空空如也。然而,他的确试著聆听她在说什么,希望越快处理她的问题,就能去抢救他的晚餐。然而,他再怎么努力,也只听到只字片语。
“从早餐后就没吃东西真的没什么食物买东西?”
最后这段点点点大合唱以高音收尾,提醒路森这是一个问句。他不确定那个问题是什么,不过他感觉得到如果答“不”可能会引发争执。
“好。”他脱口而出,希望甩掉这个顽固的女人。这个答案取悦了她,而且让她走到门口去,真是大大的解救了他。
“去选我的房间。”
他几乎可以尝到血液的滋味了,在空气中闻起来这么浓郁。
“换上比较轻松的衣服。”
他好饿。
她离开后,门关起来,路森转身面向水槽。他痛苦地呻吟。血袋几乎完全流干了,变成一个扁平的袋子。几乎。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把袋子拿起来,倒在嘴巴里,用力一压,试著挤出剩下的几滴。在放弃之前,他终于喝到三滴血,然后他厌恶地把袋子扔进垃圾桶。如果之前他心中还有存疑,现在可没有了。有件事毫无疑问,除非黎凯蒂离开,不然她会让他像活在地狱里一样痛苦。他知道。
而他刚才有没有该死的答应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