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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叫了半天,没有人回答,只有远处传来河水的流动声。
“她会不会又到河边去找席箕草去了?”
“我们快去找她,她的身子不方便,别出什么事了?”
于是她们呼喊着雁翎的名字往河边走去。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雁翎正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师父们的呼喊吓得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因为在她的前方正站着一队身着制服的军人,其中就有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夫君彭峻猛。
峻猛是到边界巡防路过此地,见这里群山起伏,森林茂密,特别是太资河蜿蜒于山谷中,河边长满席箕草,这熟悉的景色牵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神经,于是他命令部下在此地休息。不料才下马,就听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呼喊。
“雁翎?!”九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天停止过对她的思念,也从未终止寻找,可始终未得到任何线索,不料今日在这莽莽林海中竟听到这个亲切的呼唤。
他回头寻找喊叫的人,可是树木巨石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循声走去,却发现那呼唤雁翎的声音竟突然停了。
“这附近有什么住家?”峻猛急忙问身边的侍卫长。
“没有,这里最近的房舍只有一处庵院,并没有民宅村落。”
“庵院?”峻猛在心里一忖度,立即挥手道:“走,到庵院去看看。”
他大步往山上走去,众卫士也跟随他上山。
躲在巨石后的雁翎轻声吁了口气,瘫软地靠在巨石上抚摩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轻声说:“宝宝,看见了吗?他就是你的爹爹,那个英俊威武的大将军就是你的爹爹。可是为了你和娘好,娘还是得带你逃走,我们得逃走”
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宝宝,娘知道你不愿意,你想见你的爹爹,娘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娘不能让他见到你,不然的话,娘会失去你。”
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躲避了九个多月后还能再次见到猛子。
当初她混在清理马厩的杂工中出了总兵府后,便一路询问着找到了清风庵。好心的师太收留了她,不久后,她知道自己怀孕了。那时她真是又惊又喜,她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心想这真是奇妙,不久前这里面还什么都没有,可现在居然有个小生命在一天天长大,这让她有种神圣的感觉。
于是她安心地住在清风庵,每天除了替庵里的师父们缝补衣物外,便是做她最熟悉的老本行采撷席箕草编织。
尼姑庵清心寡欲、平和宁静的生活抚慰了她受创的心,也化解了她对猛子的思念,她以为自己会平静地在清风庵生下孩子,并一直住下去。
没想到今天猛子的突然出现,再次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她该怎么办呢?
依她对猛子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容忍她逃跑的,毕竟他有权有势,如何能忍受一个女人的“背叛”?尤其是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话,那么他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将她找到。而她,也绝对不做他没有名分的女人!
“走吧,宝宝,我们再去寻找落脚的地方。”
雁翎勇敢地站起身,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坚强!
于是,凭着记忆她沿着河流往东走去。虽然不能回去跟老师大道别,不能取她的包袱让她感到失望,但她知道猛子一定会在庵里发现她的东西并在那里等着她,所以她不能再回去。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看来要躲过他,她就得躲得远远的,躲到最热闹的大城镇去。
来到清风庵的峻猛,首先是被这里险峻的山势和幽美的风景所吸引。
此地峰峦迭嶂,涧水潺潺,林木映衬,山明水秀,有大小山峰近百座,清风庵坐落在最高峰,四周怪石峥嵘,殿宇背山面水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形如阶梯。
面对师太的沉默和冷漠,他没有费口舌追问或解释自己与雁翎的关系,因为他的士兵很快就在一间禅房找到了雁翎的包袱和那个如意锁。
尽管如此,师太依然以沉默来回答他的所有问话,并拒绝相信他所有的解释。
她们不合作的态度令峻猛十分气恼但也很感动,毕竟她们是在设法保护雁翎。
于是他决心守在这里,雁翎总是要回来的。
然而,当久等不见人时,他突然有所醒悟。“不对,会不会她发现了我?”
峻猛不安地想着,留下几个部属,自己马上再寻下山去,结果抓到两个藏在树林里的尼姑,才从她们口中获知雁翎已经沿着河流离开了山谷。
“她无亲无友,你们为何不拦住她?!”他既生气又担心地问。
面对他的怒气,尼姑不敢说假话:“我们在山上看着她离开,没敢喊。”
峻猛无法相信,那个小女人居然敢再次从他的眼皮下逃了!
他带着愤怒的心情下山追赶,可是一直追了数十里也没有见着雁翎的影子,对她的怒气和担忧几乎让他发狂。
失去她的这几个月,他更加确定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如果说当初娶她时,很大的因素是因为她是唯一能治好他失眠症的人的话,那么现在他完全明白,那时他其实已经意识到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受她吸引!正像他已经告诉过她的,他爱她,她早已经深入到了他的心坎里。
峻猛对着天发誓,他一定要找到她,他绝对不会让她像流星一般匆匆划过他寂寞的生命,留下一束光亮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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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奉天城的车道上,因为一场豪雨使得道路泥泞,人车稀少。
疲惫不堪的雁翎步履维艰地在雨中行走,雨点伴着寒风像针尖一样狠狠地扎向她的面颊和裸露在外的肌肤,她急促地呼吸着,身子不时地窜过一阵哆嗦。
深秋之际,到处是收割后的旷野,除了零星的麦垛、散乱的高粱秆外,几棵高大的树木也因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哑而失去了遮风避雨的作用。
她蹒跚走着,总算看到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有棵高约百丈、树枝粗壮、叶片阔大、冬夏长青的胡杨树。此树夏能遮日,冬能挡风,阴能避雨。她欣喜地走过去靠在树干上喘息。
然而,彷佛故意考验她的意志般,在她好不容易躲到树下,大雨却如同来时那样突然地停了,阳光倏然穿破重重束缚,从厚厚的云层中放射出绚烂的光芒。
一阵大风吹来,树上的叶子和枝条上淅淅沥沥地掉下水珠。
雁翎离开树下,走到阳光中。虽然是夕阳,但依然带给她一丝温暖。
她继续艰难地往城门走去。看着比辽阳城更雄伟的城门,雁翎感叹地想,她终于到了关外最大的城市,在这里,猛子应该找不到她了吧?
哀摸着酸痛的腰和沉重的腹部,雁翎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她一定能为自己和孩子找到一份工作。
进城后,看看大雨后寂寥的街道和昏暗的天空,她并不慌张,经过这段时间的“逃亡”她已经不再害怕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只是她很纳闷:为何这个大城市似乎远不及辽阳城热闹,屋子那么少,还显得十分荒凉?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她进的是北门,北门通常为兵营所在地,自然很少民房与店铺,更没有高大豪华的建筑物。
就在她寻思着今夜还是得先找间破庙住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不得不停住脚步,弯下腰,用双手捧着肚子。
天哪,孩子,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来折腾娘啊!
她忧心地祈祷着,抬头再次打量着四周,看看是否有可以容她避身的屋檐,看见远方有一片低矮的房屋,她踉跄地往那里走去。
肮部的疼痛再次袭来,她抽着凉气,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
那撕裂般的痛彷佛是由腹中最深的地方发出,渐渐扩散到她的全身。她咬紧牙不让痛呼逸出口。
似乎过了很久,又彷佛只是一瞬间,那痛感减轻,她急忙站起来,继续前进。
可是仅仅几步后,孩子又在踢她,她再次跪倒在地。
“求求你,宝宝,不要踢娘,哦”椎心刺骨的疼痛令雁翎颓然跌坐在泥地上。
“猛子”极度的痛苦中她不由自主地低喊,尽管她知道是自己拚命要逃离他,而他也不可能会出现。可是此刻她痛苦地呼喊着他,想念着他,似乎喊着他的名字,能减轻她的痛苦似的。
然而依然是痛!越来越剧烈的痛、撕心裂肺的痛!
“老天爷,不要这样惩罚我,救救我的孩子吧!”她仰头注视着灰暗的天空。
“是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不该爱的人,不该不听娘的话将陌生人带回家!”她哽咽地向冥冥中的上苍哀求。
是的,自从她救了那个名叫“猛子”的男人后,她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而她尝到的痛苦也更甚以往
因为爱上了这个总要抱着她才能睡着的大男人,这个吃着她做的粗食野菜也津津有味的男人,她平静的生活和心境改变了。
虽然在他的怀里她看见过天堂,可是最后,他将她带入了地狱,让她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她张开嘴努力地喘气,或者说是张开嘴,让冰冷的空气滑入她的喉咙,因为此刻的她已经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
多久了?她坐在这里多久了?疼痛已经令她记不起。
她盯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再看看天边凝聚的乌云,知道自己应该赶紧起来赶路,因为不久后一定还会有一场大雨足以覆盖她、摧毁她的大雨到来!
小肮的疼痛伴随着下坠感再次向她袭来,她呻吟着抱住肚子。她知道孩子就要出世了,可是她却没有一件干净的衣物来迎接她的宝宝,起码她得去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避难所,否则在这泥地里,她和孩子都活不成。
此刻,寒气透过夹袄直袭她的肌肤,被风卷起的落叶飘飘洒洒地飞落在她的身上,日头已经落下,空茫茫的四野寂静得令人恐惧,可是对于这些她并不很在意,过度的痛苦使她对外界的感觉已经麻痹了。
在她的记忆深处,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有任何一种痛苦可以与现在相比,甚至在她十二岁时随铁大叔去打猎,不小心摔下山崖,摔断了腿,铁大叔不顾她的哭喊硬将断骨接回去,又用草葯将她的断腿捆扎起来,那时她疼得晕了过去,可是现在她觉得那时的疼痛,绝对无法跟现在这种无以复加的痛苦相比。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抚摩着那块已经不再像是自己身体一部份的肌肤,感觉到肚子里面正在被人撕开,里面的胎儿好像变成了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噢,娘啊!”她心里喊。“求你帮助我,让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有种黏呼呼的东西正在令人不安地顺着大腿内侧向下流淌着。她从来不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会这么痛。
“难道我和我的孩子都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她绝望地想。
这时,她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听到了隐约的车轮声。
“喔,有人来了!”她心存希望地想,不管来者是谁,她都要抓住这个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求救!
于是她奋力地直起身,可是她只能跪在泥泞的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来,巨大的疼痛感逼着她不得不抱紧腹部。
丙真,一辆悬挂着防风灯笼的华丽马车从前方驶过,车速并不快。
雁翎想大声呼喊,可是她的声音被一波一波的痛苦吞没,她只好解下颈子上的围巾朝着马车摇晃。
显然她用力挥舞的围巾引起了车夫的注意,那辆马车速度更慢了,并略微掉转了头,向她驶来,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看到车夫跳下车向她走来,她心头一松,颓然倒下了。
当她被抱进车厢时,她看到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正慈祥地看着她。
“夫人,请救救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后,她再也无法坚持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