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呜,我的伯乐孩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先是在山里摔呆了头,现在又被蛇咬,我是造了什么孽,要让孩儿这样试凄啊!”石伯乐躺在床上,拉起被子挡住那不断喷涌而出的涕泪,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对圆滚滚的黑眼珠。“娘,我没事了,你让我休息吧。”
“我的苦命孩儿啊。”石夫人摩挲他的头发,涕泪依然滔滔奔流。“呜呜,我好好一个孩儿,就让那只狐狸精给害了,要不是她”
“娘,柔儿她当场划开我的伤口,帮我吸出毒液,差点也中毒了。”
“不行,她得离开石家,她再待下去会克死你呀!”
“娘,你要她走,我也要走了。”石伯乐踢开棉被,两脚乱踢,他已经抓出跟爹娘撒娇的诀窍了,干脆再双手乱抓胸口,口里乱叫道;“我要柔儿!我就是要柔儿!没有柔儿我活不下去了!啊呜”
“好好好!”石夫人手忙脚乱地帮他盖被子,急道;“你别生气,万一体内还有余毒,会窜得更快呀!”
“我要柔儿!我要看到柔儿,没有柔儿,一切免谈!”
“好,柔儿不是在这儿吗?你乖乖睡,娘不吵你了。”石夫人很不情愿地指着坐在床边小凳的曲柔,随即起身摆了一张臭脸。“狐狸精,我警告你,我叫四大丫环和四大随从看着你,我伯乐孩儿还在养病,你给我好好照顾他,若敢让他操劳行房,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石夫人抹着眼泪离开,四大随从立即守在房门外,四大丫环也排成一个半圆形围在床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曲柔。
石伯乐咧开笑脸,拿指头扯扯曲柔的袖子。
“柔儿,娘疼我,你别跟她生气。”
“不会的。”曲柔低声道。
她就坐在床头,低垂的视线正好看到他包扎厚厚一层纱布的右手手掌,就在他白胖如馒头的手背上,有着两道深深的尖锐齿痕,那是他为她承受的,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怎么可能他救了她犹记得她摔落悬崖时,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恶眼神,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碰不得的污秽东西,就算掉下去了也无关紧要。
可是,这回不同,在他中毒晕厥之前,他竟还不忘朝她露出憨笑,要她安心,也就是那一笑,让她义无反顾地为他吸吮毒血。
“柔儿,你这两天看着我,也累了。”石伯乐见她发愣,就想起身。“来,我起来让床给你睡。”
“相公,别起来,你好生休息。”曲柔深吸一口气,手上拿着巾子,想要帮他抹脸,却又犹豫不前,说不上厌恶反感,但还是不想碰他。
石夫人命令她“照顾”他,这几天她不免喂他吃葯、洗脸擦身,因而需要碰触到他的身子,可只要她稍微犹豫,他就会
“给我。”石伯乐笑嘻嘻地抢过巾子,往自个儿的圆脸抹了起来。
他的笑脸开心极了,一点也没有因为中毒而虚弱的模样,曲柔有些怔忡,目光又移到他那圆滚滚、白胖胖、软呼呼的身体。
说也奇怪,以往远远地就感觉他浑身散发出来的世故和邪气,可现在却带着一股憨拙的奶味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不是真的有奶味,而是像她刚出生的侄儿,小手小脚圆圆胖胖的,细皮嫩肉,圆脸憨痴,黑眸单纯,动作稚气
对了,就是活生生的婴儿,只是他刚出生就这么大了。
还有,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记得他一向凶恶粗嘎,煞气十足,如今醇厚柔软,语调轻扬,好像随时都很开心似地
脱胎换骨!他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让她想嫌恶也嫌恶不起来。
“我还不想睡耶,刚刚是骗娘的,不然她哪肯走。”石伯乐擦完脸,将巾子还给她,又不甘寂寞地侧过身子,笑道;“幸亏玉姑祠的老婆婆厉害,我吃她的符水就好了,现在只是调养身子罢了。”
“等相公好起来,一定得去还愿,谢谢老婆婆。”她撇去满脑子的疑惑,只是淡淡笑道。
“当然了,还得捐出一笔可观的银子呢。”唉,大姐已经暗示他三千两了。管他的,又不是他的钱,但柔儿可就不一样了。
“柔儿,你真是不要命了,怎能为我吮出毒血?很危险的。”
“相公救了我,我竟还误会相公。”曲柔忆及当时的状况,也分不清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担忧了,哽咽道;“我不能不管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四大丫环八只美目圆睁,或咬牙,或绞指,或跺脚,少爷和狐狸精竟无视她们的存在,情意绵绵地谈情说爱了
“那个曲姑娘。”小暑不愿喊少奶奶,插嘴道;“你再哭哭啼啼,就把咱少爷哭倒霉了。”
小姬也叉腰道;“你累了就走开,换我们服侍少爷。”
小娥忙换上最甜美的嗓音。“少爷,要不要小娥帮你捶捶背?”
小珠不甘示弱地道;“少爷最爱我帮他活络筋骨了。唉,好久没让少爷舒服舒服了。”
“小暑,小姬,小娥,小珠,谢谢你们。”石伯乐笑眯眯地望着四个忠心耿耿的丫环,指示道;“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每天跟着我到处跑,常听他们喊腰酸背痛的,你们就一人一个帮他们捶捶背、活活筋吧。”
“啊”“不听我的话?”
“呜!一四大丫环嘟着老高的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出去。
“柔儿,你坐这儿。”石伯乐终于耳根清静,他将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拍拍床板。“你靠着床柱舒服些。”
他的体贴让曲柔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不敌疲惫,坐了下来,让僵硬的背部有了依靠。
石伯乐一双漆黑的瞳眸眨巴眨巴的,欢天喜地的道;“柔儿,只要你在我身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真的是不一样了。不只是外表和言行变得温和,甚至心思也退化成孩童似地,少了心机,多了单纯,甚至不懂人事她几乎很难想象他曾经是那么凶恶地想要她
她闭上眼,甩了甩头,不欲再想起那个丑恶的石伯乐。
再睁眼,却见一个眨着圆圆黑眸的石伯乐,天直无邪地瞧着她;明知他没有恶意,她还是让他盯得有点脸河邡热,忙深吸一口气,道;
“相公,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就好睡了。”
“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他翻过身子,改躺为趴,两手交叠放在枕头上,再将圆圆的脸蛋枕了上去,务必将自己摆得舒舒服服的,好专心听她说故事。
“古时候,有个人叫做周处,他脾气很坏,蛮横不讲理,到处跟人打架,大家见了他都很害怕,能不惹他就不惹他。有一天,他看到一个老公公在哭,就问发生什么事,那老公公哭着告诉他,这个家乡有三害,百姓活得很辛苦,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周处很好奇,问老公公有哪三害。老公公就告诉他,第一害,河里有一只蛟龙,常常搅翻河水,害得两岸淹大水,作物都淹坏了;第二害,山里有一只猛虎,见了人就吃,害得樵夫不敢砍柴,旅人不敢过山;至于第三害,就是你。”
“你?我?我知道了!第三害就是周处!”石伯乐兴奋地嚷道。
曲柔望看他那童稚活泼的墨黑瞳眸,又继续道;“周处听了,决定除掉祸害。他先去杀猛虎,又去斩蛟龙,可是那龙很厉害,周处潜入水里,跟它大战三天三夜,最后,蛟龙的尸体浮出水面,老百姓发现周处没有上来,非常高兴,纷纷奔走相告第二害、第三害一并除了。可其实呀,周处早就上岸了,他听到老百姓这么说,才知道自己让人那么讨厌,当下心里非常后悔,没想到他竟然是地方的大祸害,于是他”
“自杀了?”
曲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不,他离开家乡,发奋念书,后来有了学问,变成一个勤政爱民的大官。”
“完了?”
“完了。”
“好无聊喔。要我说喔,那个老公公一定是狐仙变的,故意点化他,要他改过向善。”
“或许吧。”
“柔儿你说,周处是不是有个红粉知己陪他度过苦读的日子?”
“这”曲柔脸蛋微红。“我怎么知道呀。”
“一定有的啦。要嘛我这么编,周处杀了猛虎和蛟龙后,伤痕累累地离开家乡,不知何去何从,又被蛇咬了,晕倒在一个善心的小姑娘家门前,然后小姑娘为他吮毒,悉心照顾他,还会说故事给他听”
他文思泉涌,滔滔不绝地编着周处和小姑娘的山居快乐日子,曲柔听到类似他们之处,不免心跳加速;再听到什么狐仙跑出来教周处法术,打退黑白无常,不觉掩袖偷笑,没想到他的想象力竟是如此丰富。
他还是听不出她的暗示吧?唉,他不只像个大婴儿,他简直就是一个完全不解世事的大娃娃!
他不笨,他只是欠历练。既然来到了这滚滚红尘,瞧着样样事物新鲜有趣,又有柔儿陪在身边,他岂不把握机会,好好地大玩特玩!
嘿!心狠手辣、残酷无情、霸道骄狂、为所欲为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将石伯乐的个性摸得很清楚了。
“哇!好多小摊子。柔儿你快瞧,糖葫芦亮晶晶的,看了就要流口水。看!那儿桃子堆得像山一样,我回头得买一篓回去。啊!那个人好粗壮的手臂,吓!举起石磨了,太神奇了!吃了他的葯丸就能变大力七吗?呵!这红饼儿看起来挺好吃的,借我沾一口”
“相公,这是姑娘的胭脂,不能吃的!”曲柔忙夺下那只伸进嘴里的圆胖指头。
她和石伯乐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路人纷纷走避。他说要出来逛逛,她是一定得奉陪到底;身为这个恶名昭彰的小恶魔的“宠妾”她不免遭人指指点点,但很快地,指指点点的对象就由她转为石伯乐。
彷如初次来到市集,所有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热闹有趣的人事物都能让他兴奋不已。只瞧他一下子跳到这边看人吹糖,一下子又蹦到那儿瞧店家弹棉花,就像是个活泼好奇的孩童,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想要将这个世界一次瞧个够。
曲柔甚至可以“闻”到他的憨奶味,相处日久,她越能感受那股属于婴孩才有的温热奶香气息,这让她很感困惑
石伯乐又跳到一个货架前,开朗的眉目倏忽黯淡了下来。
“唉,卖毛皮啊”“大爷!您行行好,求求您!”忽然有人在拉他的袍摆。
“大娘,快带你的孩子走!你手脏,快放了石大少爷的衣服啊!”卖毛皮的小贩吓得赶紧赶人,免得惹怒了江汉城的冷血小恶魔。
“走开!别打搅咱少爷。”四大随从也赶忙过来拉人,石大虎拉妇人,石大狮和石大豹则各自拉走两个孩子,看似赶人,实则救人,石大龙掏出几枚铜板,急道;“给你钱,快走快走!”
“咦!这条街怎么好多人在讨钱?”
石伯乐发现到了,在这条热闹的大街里,不只有多采多姿的各色摊贩,还有很多衣衫褴褛、神情困倦、骨瘦如柴的乞丐,或坐或躺,形成这大街上极为不协调的画面。
当!也许是饿昏了,乞妇竟是接不住铜板,就任其掉到了地上。
“去年北方闹大水。”曲柔蹲下来捡起铜板,放到乞妇手掌上,回答石伯乐的问题道:“庄稼收成不好,很多人逃难到江汉城,好不容易捱过了冬天,到了春天,却是没钱也没力气回家乡耕种。”
“乞丐太多了,实在很不好呀。”石伯乐直摇头。
“少爷。”石大龙抓得住少爷的心思,忙道;“我这就去禀明县太爷,转知你的意思,教他早点将这群乞丐赶出城。”
“不用他赶,我来赶。”
曲柔惊怒地站起来,不顾他的面子当众发难道;“你不能这样!”
石伯乐圆睁一双无辜的黑眼,搔了搔圆圆的头颅,有些为难地道;“可是,不赶他们去石家的西郊房子,他们就没地方住啊。”
此语一出,群众大惊,任谁都知道石家的西郊大宅乃是豪华的避暑别院,平常空置在那儿,偶尔招待大官巨贾,平常百姓根本没机会从大门缝里偷瞧一眼里头的盛况。
“嘿!”石伯乐开心地道;“那儿房间多,可以住下几百个人,还有山、有湖、有树、有花,生病的人在那儿养病,才脑旗点好起来。”
“少少少少爷!”石大龙结结巴巴地道:“这再过一个月,老爷夫人就要过去那儿避暑了。”
“在城里也很凉快呀。你别瞎操心,我自会跟我爹说去。”石伯乐笑眯眯地道;“大龙,我平日见你很有统御能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我不会啊!”统御?石大龙快中暑了,他只是居四大随从之首“统御”另外三个兄弟罢了。
“哎呀,很简单的。你就带这些人到西郊房子,安排食宿”石伯乐见石大龙两眼翻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强人所难,忙笑道;“啊,大家一起帮忙吧。大虎,你去找大夫给他们看病;大狮,你去布庄搬布匹给他们做衣裳;大豹,你去杨西坡那儿领我看先领个一万两出来,该花的钱就花,记得要记下账来。”
整条大街鸦雀无声,只有不懂事的小婴儿咿咿呀呀哭叫着。
小恶魔行善?天为什么还没塌下来呢?
“快去啊。”石伯乐见大家发愣,又笑着催道;“还有,这街上卖吃食的大哥大嫂叔叔伯伯们,就麻烦你们将这儿能吃的东西送过去,再跟我家大豹领钱。”
众人还是目瞪口呆,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到。
“哥哥,有东西吃吗?”刚才被赶走的小童又回来拉他的袍摆。
“有啊!喂,那卖烧饼的,你先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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