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里也快要住不下人了。
这天深夜,芷兰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她仿佛回到了京城林府。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她眼前慢慢出现又渐渐消失,像最久远的记忆一般亲切,却又捉摸不定。正当她恍惚之时,忽然见到她的父亲和母亲远远地走了过来,紧接着是观云、观风、湛少枫、齐萱、湛青青她所有的家人,他们衣衫褴褛,脸色就像那些难民一样灰败发青,头上套着沉重的木枷,伤痕累累的脚上锁着铁链,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来。
芷兰顿时像心口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她想问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可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响。她想上前伸出手去,骨头却像是被人抽走了,软绵绵的动也动不了。可她的这些家人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们目光空洞、神情漠然,默不作声地鱼贯而行,从她面前慢慢走过。
芷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呼喊,却仍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去哪里?芷兰想要追上去,两脚却像是生了根,急得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兰儿?兰儿?”似乎有人在远处叫她。
芷兰的身体似乎终于有了知觉,稍稍能够动弹了。于是她立即朝着前方奔跑起来,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也只能软绵绵地挪动那么一小步,总也追不上。她只能看着那些身影一点点远去和消失,就像影子融入了黑暗中。
她一下子瘫软在地,无声而剧烈地恸哭起来。
“兰儿,醒醒!”
在一阵轻轻的摇晃中,芷兰睁开了眼,正对上湛少枫那充满关切的脸。
盯着这张脸发了一会儿愣,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场梦。她不由得轻舒了口气,眼角凉凉的,摸了摸竟然都是泪。
“梦到什么了?”湛少枫用手抹去她的泪水,带着些笑意问道。
芷兰不愿提及那不详的梦,答非所问地说道:“这雪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这样的心不在焉,湛少枫早已看出了不寻常,但他没有再问,只顺着芷兰的话说道:“不会太久了。就像四季有轮回,风雷雨雪也自有其道可循,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罢了。”
芷兰像是没听进去一样怔怔望着窗外,低低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唉,可是天道总无常,否则”否则自己也不会穿过轮回两世为人。她不信神谕,可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前世今生,这让她变得摇摆不定。方才的梦让她大为不安,亦真亦幻,像是喻示,更像是预言。
“否则怎样?”撩过她的发,湛少枫颇有兴味地说道。
芷兰转过头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决定单刀直入:“户部的董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在长发里滑动的手僵了一下,湛少枫一双蓝眸眯起,面部线条也紧绷起来:“你听说什么了?”
“倒没有听说过什么,只是白天我在书房里见了今年的年节礼单,京里差不多的官员都打点到了,却独独没有董家的。他这样的靠山,你不可能是漏掉了吧?”
湛少枫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失笑道:“兰儿,你快能子承父业做个女捕快了。”
芷兰一下子坐了起来,嗓音里带着颤:“这么说来董明光真出事了?”
湛少枫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逗你两句,你便当了真,看来这竟成了你的一桩心事了。”他轻轻拍着芷兰的背,安慰道:“放心,董大人的礼单我另外备着呢。你说得对,他可是湛家生意的大靠山,我自然要好好巴结才是。”
“这样啊是我多虑了。”芷兰心里一松,身子又滑进了被窝里。看看外边天色还早,便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口中兀自喃喃道:“这回我要做个好梦。”
湛少枫小心替她掖上被角,听她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却是睡意全无,于是索性悄悄下了床。
此时,窗外的雪已变得细碎,似有似无地下着,隐隐闪着点点寒光。湛少枫静静立于窗前,在那泠泠月华的映照下,他那年轻的面庞因忧虑而显得凝重。
早在两天前,他就收到了京中密信,得知一场险恶的争斗正在暗中悄悄行进。宫中太后以她所掌握的把柄要挟三皇子,意欲扶植自己的家族上位。且不论三皇子是否愿意配合,只下蛊这样要命的把柄被握在太后手中,林氏一族的命运就已经凶险无比了。
回头看看床帐中熟睡的芷兰,平静的睡颜全然没有一点始作俑者的模样。看着她,湛少枫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