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景藩老汉一步跨出街门,耀眼的太阳已经在东塬顶上升起一竿子高了,村巷里,土场上,到处走动着穿饰一新的陌生人,大都是安国家的亲戚吧。还不到坐席就餐的时间,他们站在场边上,大声地说笑或谈论,欣赏着刚刚进入初夏时节小河川道迷人的景色哩。好多的亲朋呀!
唔唔!景藩老汉更吃惊了,村子北边空闲着的打麦场上,大卡车,小吉普和明光锃亮的小轿车摆下一长排,是谁在用粗喉咙大嗓门禁斥乱摸乱动的乡村娃娃好大的气派呀!
冯安国家门楼以外的半条街巷,已经被本村或外村夹的男男女女、老人娃娃围塞满了,简直象河口镇上逢集过会一样。景藩老汉从人窝里挤过去,走到门楼下。黑漆刷过的门板和门框,用红漆勾出笔直的缝线;两条大红对联,足有八尺长,贴在门框两边刷得雪白的墙壁上。嗬呀!冯家滩的庄稼人,谁家贴过这样长的对联!
院子里,撑起一顶绿色帆布帐篷(庄稼人都是用苇席搭棚),遮挡着阳光。庭院四周,悬挂着亲朋乡友赠送的绸缎被面和印花床单,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平时清淡雅静的屋院,现时看去跟百货商店的布匹展销货架一样了。收音机(其实是收录机)播放着欢快的乐曲,渲染着婚事的喜庆气氛。景藩老汉看得眼睛花了,辨认不出自己老伴昨晚送到安国家的那条被面,究竟挂在哪个角落里。
“老书记到——”谁在喊。
忙着和闲着的人,都转过头来和他打招呼,景藩老汉忽然觉得在这样的场合里有点拘束了,不象以往参加冯家滩任何一个小伙子的婚礼时那样从容和坦然。他有点窘迫地走到庭院里,看见一伙人围着小学民办教师在用毛笔记写礼单。民办教师扬起脸,笑嘻嘻地说:“老书记,啥时候给马驹兄弟办事呀?也按冯经理家的这个派势办!”
景藩老汉脸一热,心一沉,扭过脸去了。民办教员并无恶意的一句玩笑话,正好撞到老汉心中的伤疤上头了。老汉走进这个门楼的时光,强烈的现场实景的刺激,早已使他悔愧得难以抬头了。他坐在小学教员写字的方桌旁,悻悻地苦笑着。
“老哥,你怎么坐在这儿?走,屋里坐。”
冯安国站在当面,剃刮得干净的腮帮上泛着串脸胡碴的蓝光,红光满面,两只大眼笑眯眯地瞅着他,实心实意地把穿着黑呢制服的胳膊搭到他的肩头上,亲热地搂着推着他往里屋走去,冯家滩的庄稼人,看着这两个曾经一同在本村创办过农业社的第一任干部,搭肩勾背地走过庭院,纷纷投来奇异的眼光:两人的穿戴和气度,相差太远罗!
接过安国递来的一支黑色机制卷烟,景藩老汉坐下,掩饰住自己灰败的情绪,勉强用恭贺的口气说:“百事顺心吧?”
“凑合。”安国矜持地笑笑,头一摆,吁叹着“嗨!我说叫俩娃把钱带上,到上海、杭州逛一程算咧!现在兴得旅行结婚,也省得家里劳神。老婆子老脑筋,非得要在家里办不可。花钱莫说,搅得亲戚朋友不得安宁”
景藩老汉深深低下头去,洋溢在冯安国脸上和话语里的优越感,是这样明显。人家是媳妇不愁,花钱不愁,仅仅是结婚方式上的一点小矛盾喀!
安国正说得洋洋得意时,有人来传报,说是有哪家重要亲朋来到门外了,要他去迎接。
“老哥,你坐着喝茶,抽烟。”安国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叮嘱说“我一会就回来,咱俩好好谈一谈,平时老是遇不到一块儿。”
安国走出门去了。里屋里坐着的人,从服装举止上看,全是在国家单位或机关的“工作人”只有他冯景藩一个农民老汉。有那么两位干部,他看去有点面熟,只是记不起名姓了。他没有和他们说话扯闲的兴致,就咂着卷烟,坐在那里,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段路,现在是这样强烈地从脑袋深处映现出来——
冯景藩二十五六岁的时光,在小河川道里办起了第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高鼻梁,深眼窝的年轻庄稼汉子,表现出一种令人尊服钦佩的大公无私的献身精神,热情而又踏实的工作作风。中共河口县委组织部的负责人,早已瞅准了这个优秀的干部坯型,等到冯家滩农业杜刚一建立,就给河西乡党支部下了调令,调冯家滩中共党员冯景藩到河东乡任乡党支部书记。即将开始的农业合作化高潮,需要大批得力的干部。
冯景藩接到调令的时候,激动得厉害。党的信任,使这个在旧中国农村遭难受辱的庄稼汉子,心里涌起怎样高涨的革命热情啊!为了一个紧急会议,他几次深夜涉过结了冰的小河,把通知送到河那边去,而不愿意绕道走两里以外的独木桥。从河西乡冯家滩初级农业合作社主任,到河东乡的党支部书记,这之间有多大的台阶,他充分想到了,却不怕。什么不是人学的呢?他已经亲手创办了河西乡的第一个农业合作社,到河东乡开展合作化工作,他心里很踏实,很有信心。
就在他筹思河东乡未来的工作的时候,屋里一下子涌进来农业社的男女社员,乱口纷纷:
“咱农业社刚刚成立”
“你一走,就怕社里乱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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