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众人看这僧人,如何色相:
头戴着一顶毗卢帽,身穿着一领锦谰衫,
脚踏着一双棕油履,手捧着一只椰子瓢,
口念着一声弥陀佛,眼看着一起作孽人。
这僧人看着押解的,叫一声:“且慢!”众押解只得暂停。僧人向主者稽首,主者立起身来,拱手道:“圣僧何因到此?”僧人道:“小僧从师东行普度,暂寓万圣禅林,前化向氏一门为孝,今度郁宅诸子回心。只因他偏执不信阳因,故此陷入阴果,但念未离正觉之门,且恕他尚昏之业,与他个自新正路。”主者道:“阳造恶因,阴陷恶道,毫不差忒,救所难解。可恨他一种恶根,正在此押解他酆都,遍历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圣僧何得来说方便?”僧人道:“司主固乃阴间执法,但吾门以慈悲为主。即如司主仲尼,不为已甚,有过许令自新。郁氏五子虽犯弥天大罪,其实也因其父未行教训,当年溺爱不明,故纵其恶莫知。他哪里晓得人间世为父母的,未曾临盆,其子尚在七八月间,便有胎教。为父的或歌诗诵书,向妻说些五伦道理,那子在腹,母听他也听,气备混沌中,便生出一点灵觉,所以生育出来,十有八九聪明秀丽。若是为夫的荤酒终朝,淫欲彻夜,腹内黯黯不明,一团血肉生出来,多是顽钝愚蠢。及生出来,三六九岁,不令他从师习礼,终日与他放荡嬉游。义礼不明,谁为孝子?或有孝子顺孙,必是他父祖积德,冥冥善功所召。若无积德善功,万万无有好子。还有那不肖的生将出来,连累祖父灾殃气恼。”主者听了,拱手说道:“高僧之言,真如金石,且请问好子如何?何为不肖?”僧人答道:“勤俭攻四民之业,荣亲耀祖,便是好子。博弈为非,倾家荡产,便是不肖。这不肖,便是不孝。”主者拱手道:“善哉!善哉!信如高僧之言。今看佛面,且免他押解地狱。这地狱中,都是不明那正大光明道理的,我阴司也不愿设此以待不肖,只是他自作自投。圣僧若肯一概慈悲,方便他们,超生出世。”僧人道:“慈悲方便,是我门中宗旨。只是司主这地狱中,都乃已结证发觉,情无可矜,法所不赦,难以一概度脱。”僧人说罢,只见陶情这一班业障,齐吆喝起来,道:“和尚家,不去自己修持个见性明心、历劫不毁的大法,却来这里说人的孽根,管人的闲事,把我们弄送的冤孽、结构的窝巢提明说破,长你家志气,灭我们威风,是何道理?早早脱卸僧帽禅衣,入我伙来,受用些荤和酒色。你那清门淡饭,有甚好处?”僧人听了,大喝一声道:“孽障,你是何方鬼怪?哪里妖魔?在这地狱门前,不知觉悟,早早修省,尚敢毁我僧人,乱人正觉!”只见陶情这一班队里,走出一个邪魔来,看着僧人道:“你是哪寺和尚?何庙阁黎?法名何叫?甚处生人?”僧人道:你这业障,问我来历,我且说与你听:
我身南印度中降,早年父母齐齐丧。
士农工商总不为,不思出将并入相。
一心只要入禅林,为报亲恩做和尚。
清宁观宇披剃时,投拜师真有名望。
教我出入静定中,传我心神不可放。
久久炼得悟禅机,世法尽教无碍障。
一心不欲在家门,随师普度朝东向。
出得国城暂止栖,万圣禅林参佛像。
阿罗尊者显慈仁,试我扶持驱魔障。
执戟郎官延我斋,荤油搀入素食饷。
我师老祖识腥风,道力除却妖和妄。
度脱父子妇和妻,孝道仍还一门向。
相传指引郁全村,五子不明仍放荡。
祖师慈悲度脱他,设此地狱将他放。
我今见闻怜却愚,指引回头超若浪。
你若问我姓和名,总持法号多名望!
尼总持僧人见这个邪魔生得:
红头发,蓝面脸,两只金睛灯盏眼。
一双肉角插天庭,十个指头青靛染。
一嘴尖,两耳卷,鼻子朝天额下掩。
獠牙露出两腮前,叫了一声如吶喊。
尼总持看了他,乃大喝一声:“邪魔,你也生长何地?唤甚名谁?”邪魔道:长老你要识我来历,我说你听:
问我姓名原有向,不是无根没声望。
自从盘古天地分,那时便有我色相。
只因人皆直朴纯,孝顺父母忠君上。
大舜大孝贯古今,空劳斯时身附象。
文王视膳问安康,伯鱼当年哀泣杖。
郭巨埋儿天赐金,丁兰刻木为娘像。
董永佣工葬父亲,感得嫦娥从天降。
世间都是这般人,与我魔王全没帐。
分心寨里遇陶情,惹出我等多魔障。
本来只要附人心,落得一身称豪放。
送了一个入幽冥,又送一个地狱上。
我名忤逆有名邪,不怕道尼与和尚。
无父无君说你们,荡着些儿叫你丧。
尼总持听了喝道:“原来是你这邪魔。我想,天地间除了正人君子你不敢乱他些毫志意,再除了我等出家僧道你不敢侵近色身,世上被你陷害了多少愚夫愚妇堕这十八层。堕这十八层,还是逃得王法的,若是逃不得王法的--”尼总持说到这一句,便攒眉泣涕起来。那魔笑道:“和尚是个哭脓包,怎么说一句逃不得王法的,便哭起来?”却是为何,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