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恶,村里乡外,哪个人家肯聚她为妇?年过三十,尚未适人。小子想起周济之愿,也顾不得奢费金钱,乃托媒氏,委曲男大未婚之家,把侄女撺瞒出嫁。媒婆到处将无做有,百般诱哄,丑的夸俊,穷的夸富,做这伤天理,只要图亲成,哪知你说媒,要赚人家酒食钱钞。到后来两家不与前话相对,多有公婆父母小家子,不说娶得一个贤德女子,到家做个好媳妇,却专在当初信媒妁讲的,行下财礼,陪嫁妆奁,如今前言不合后语,不是琐碎怨媳妇,便是两亲生仇隙。哪知这些小忿,便弄出是非祸害,还是欺天理骗女家的,因此都是媒氏损了阴骘。想是小子也伤了这些心术,便是伤了,也须是方便孤女,一片好心。怎么古怪嫁了一个极有德义的好丈夫,不嫌他丑陋,说道:妻貌丑陋,是我福寿。人家妇女貌丑的,自思退让,不似那恃娇娆、争宠怀妒之妇,贤德便敬夫,可不是丈夫的福?貌丑则丈夫淫欲必寡,可不是保身的寿?这两相和谐,也是小子一片好意。却甚古怪,那婆婆嫌媳貌丑,怪我撺掇成的。一日款待我酒食,那婆婆把酒内下了毒药,单单来把杯劝我,忽然耳内若有人说:莫吃恶婆子毒害。我小子也是不该受害,坚意辞回。谁知婆子将酒强灌媳妇,可怜侄女被他毒酒将亡,却遇一僧人化斋,其夫以实告之,僧人出方立解。这可不是嫁孤女几乎毒害?”尼师听了,道:“这也与奢俭无干。”骆周道:“当初恨我撺掇事轻,怪我不舍陪助他媳妇些妆奁,说我俭啬情重。”尼师笑道:“这也无关俭啬,乃是善信一种善因,救了一宗恶难。比如,衣不赠贫汉以准官租,已为刀下鬼,安有今日?鸡鸭不赠偷儿,火焚岂免?只为直谏词羞怀恨,定有冤诬。纵然撺掇嫁女,也是一种阴功。只是善信积德不纯,故有此几番曲折。”骆周便问师父:“积德如何为纯?”二师道:“贫汉一人也,施贫汉一义也。何为俭吝于前,奢侈于后,前有怨恨,后动感恩,此便是不纯,若是奢行于前,自无后怨。”骆周听了,点首称谢,说道:“师父,你这道理真痛快愚情。”道育笑道:“我二师兄哪里是痛快愚情,却是本来诛心之论。且再请问,自嫁孤女后,又有一二施济事么?”骆周答道:“小子为此不论奢俭,但有济人处,便是花费金钱,也说不得。一日村乡旱涝,连地饥馑,地方官长施麦饭以济荒,饥人多集。却有一等奸计的,吃一次,又假冒一次,管济施人设法除奸。小于说道:一次两次,无非求饱,他必为不饱,故来假冒。小子乃捐数十麦饭,以济不饱之众。托庇师众,此一宗却无祸害。”育师道:“此便是纯善,安能有害,只恐有善报。善信曾有甚应验么?”骆周道:“小子此年得生一子。”道育师笑道:“是矣!再有何善,乞赐一讲。”骆周说道:“我村接东南大道,相去百里,池塘甚少,往来行客又多,炎天酷暑,渴者愁苦。小于捐金,浚了五路井泉,每于暑天施水,果然途人不苦焦渴。”育师道:“昔有施水济人,仙人赐以一石,令其种而得玉,至今蓝田种玉之传,享富施水之报,善人必也有一应验。”骆周笑道:“薄田遂收五年之成。”育师道:“此犹不足以偿其善。再有善行,请终赐教。”骆周道:“小子虽有济人善愿,却也无心行去,安可说以语人?”道育师道:“小僧心愿乐闻,乞勿终吝。”骆周道:“十年前裹粮外游,路过远村,宿一客寓。卧榻席下见有遗金一囊,启而看内,约有百两,乃问店主曾有何人寓此。店主答道:三日前一公差在此暂歇即去。小子听得暂歇即去,安有遗金在卧榻席下。又问在公差前是何人宿歇。店主道:月余未留客此屋矣。小子道:客店终日不脱宿歇,岂有经月不留客的?店主道:长者说的是,却有一个缘故。只因月前一客在内病亡,青天白日出邪,为此锁闭经月。三日前,偶有公差暂歇。这公差押着一个道人,这道人却也蹊跷,进入屋内,便要刀剑。我问他要刀剑何用,他说:此屋想是久闭,邪气甚炽,我有驱邪法术,与店家扫除不祥。因此这几日方开门下客。小子又问:这病亡客人,店主认得么?店主道:先前不认得,只得申明地方官长,公同葬埋荒地。后访得离小店百里,多树湾人也。小子听得多树湾,却是我这村乡十里沙头,只为四方树少,此湾树密,名叫多树湾。乃携了金囊,回归家里,找到多树湾访问。果有一人,名唤亚里,也是出外经商,病亡客店。乃问他家,尚有妻子。他妻子道:丈夫生前在远方求谋生理。小子问他可有本钱,他妻子道:也只为家乡无本,远出一载,闻他没甚着落,依然赤手归来。为此忧愁,送了性命。赖得店主发心,殡葬了他。小子听了,乃将那囊与他妻子看,他妻见囊,哭将起来,说是她亲手做的,丈夫带出外去。小子听了,随把百金交还他妻子,至今他妻子得金过活充裕。师父,这也是一宗善么?”育师听了,合掌道:“善哉,善哉!不爱遗金,善莫大于此,料必有报也。”骆周道:“未见甚报,只是我子向来懵懂鲁钝,后来渐渐聪明,肯向上矣。”道育道:“即此聪明向上,前程不可限量,都不善信这一宗也。再有行过大善,请一发见教了罢。”骆周道:“有几宗也不过忘却奢华,不惜俭约,把家私济了贫汉,粮食施了饥人。神天却也相怜保佑,也未见甚败坏,日计每觉有余。当初一子,如今子女却有五男二女也。”副师众人听了,俱各合掌,称扬其善。后有夸骆周善行五言四句,说道:
莫谓善无报,皇天见得真。
远在儿孙应,近观汝自身。
却说副师三人轮流讲经说法,无非代祖师演化立言,镇日这村乡善信,往往来来随喜,但有不明的根因,便来询问。祖师师弟子,只是一意开道些正大道理,因而远乡村落,离国度三二百里的,也来听讲。惟有释门弟子,师徒们便与他问难禅机,讲论上乘。其余便是在道的善信,也只好微露一二宗教微机。这日骆周讲论了这几宗善事,个个听得,称赞不已。只见座间一个僧人、一个道士、三个善男子,起身向副师前说道:“师父,你这讲的经卷,可度化得人么?”副师答道:“不讲不度,不度不讲,讲讲度度的,自为化,我小僧亦不知。且问师兄自何来?道兄来何自?三位善男子何自来?”僧人答道:“弟子与道兄一处,自大讲禅林中而来。”道副师笑道:“师兄既出家在大讲禅林中,又何必问我弟子度也?若必欲问,何如自问?”道士便说道:“自问何住?”副师答道:“行实地,莫使幻,作空观,何所住。这眼前诸幻皆空,我门中如何来得,也只念你既来,须率教你个自化。”副师说毕,把手捻了一个心印诀,念了一声梵语,只见面前钵盂内,忽然一道霞光照出,那陶情三个慌张飞走,道:“我等只知曲櫱,安识真言。”往空中作烟云去了。却是何说,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