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同意他们将人带走,甚至连路上可能遇到或不可能发生但不得不防的事情都考虑到了__宗旨: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特别押解组由肖子鑫__这个魁梧健壮、经验并不十分丰富的悬圃县公安局主要领导挂帅,安心等其他人经验丰富,组员是刑警大队大队长安心和几个追捕警察。
当天肖子鑫局长和押解组成员没顾上吃一顿饭,办完交接手续,晚上点多,押着张二林,带着部分罪证离开巴县,向着数千里外的悬圃县回返。
车上,胡服骑和杨殿顺一边一个,把张二林夹在中间。胡服骑说:
“张二林,我们带你上哪,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为什么?”
“悬圃县。”
“嗬?靠,你小子果然挺聪明哈!你知道我们是悬圃县的?”
“别说话了!”坐在前面副驾驶座的肖子鑫扭头制止道。
马不停蹄,一路辛苦,一跃奔波。
长途跋涉,一路风驰电掣,几个人挤在一个相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要想完全不说话几乎是不可能的。时间长了,肖子鑫发现张二林这人还真是挺有个性,嘴茬子也挺能讲。呵呵,比如好心好意问他要不要根烟抽?回答抽。给他嘴上送一支,再替他点燃,却连声“谢”字也没有,自顾贪婪地闭目吞云吐雾,不知肚子里在想些什么。也许死到临头的人都这德行?
大约第三天凌晨时分,盘旋的山间公路前方忽然在明亮的车灯光中出现了高高悬在半空的横标:“欢迎您进入悬圃县境内!”直到此时,心里一直不敢轻松的肖子鑫才暗暗吐出一口气。不管怎样,他此时心里忽然也有了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哈哈,不管是否自己带人亲自抓到的,毕竟这小子最终还是给他们抓到了,唉
忽然,他也有了说话的念头与冲动。他回头认真打量一眼坐在两名刑警中间的张二林,那张脸实在是一张相貌平平、毫不出奇的脸,但特征却极其明显:一双狡诈的眼睛两侧,稀稀拉拉长了一圈络腮胡子,给人以森森凶狞之气。
“张二林,我们抓到了你,也算是一种缘分。马上就要‘到家了’,说说,有何感想?”
“没感想。我不是你们抓住的。”哈哈,没想到张二林不卑不亢,不软不硬。
肖子鑫猛地回头,有点生气:“你不服?”
“服。”
“我考,告诉你,你不主动交待投案自首,也难逃法!明白不?”
“未必。”张二林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
安心和坐在他两边的胡服骑和杨殿顺立即想压压他的气焰,肖子鑫一摆手,又问:
“你知罪吗?”
“知罪。”听上去,这次张二林说的是真话。
“知罪就行,啥也别说了。”肖子鑫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这位比张二林还有个性的悬圃县公安局新任局长,虽然刚刚走上警察这个职业的领导岗位,但是见过的犯罪分子多了。也知道,今后这种人和稀奇古怪的神马人物都不稀罕
警车冲破初冬山间清晨沉沉的雾气,几个人透过挡风玻璃,都到了远方被浓缩成银饭碗一般大小的太阳下的马鹿沟__悬圃县的门户!
到家喽__!
哈哈!
见悬挂在半空的“银饭碗”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真tmd想好好饱餐一顿啊!
在车上,肖子鑫最先给高文泰书记报告了这个大好消息,又给孙伟和程县长他们打了电话,当押解组风尘仆仆凯旋回到长角时,正是万物复苏的清晨。一时间县城群众万人空巷,纷纷拥到公安局门前观枪杀四人藏匿六年的杀人恶魔,有人喜极而泣,感谢公安机关为百姓翦除了一大公害和隐患!
“累坏了吧?祝贺你们!”高书记和程县长都从县委县zhèng fu过来了,车一停,与肖子鑫等押解组成员一一握手问候。
“这小子,是个剌头哈。”肖子鑫说。
不管咋说,抓到了久抓不获的张二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肖子鑫也算是上任局长之后踢开了头一脚,大家跟着他也算是交了差,顾不上回家,呵呵,一见高书记和程县长都亲自来了,几个人完全忘了路上一次次念叨到家要先回去老婆孩子再睡觉的决心,拖着疲惫的身躯带领弟兄一进办公室,肖子鑫请县领导去自己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其他人一进刑警大队倒头就打起了粗重的鼾声
对于张二林来说,这鼾声无异于敲响了他生命的最后丧钟。
前前后后亡命十多年,光在悬圃县二十八道沟乡联办参场犯下的这起大案要案就逃亡了一年多,绕了4200多个惊心动魄、孤苦难熬的日夜,眼下如同大梦醒来。
他又回到悬圃县!
出现在高文泰书记和程凡县长他们面前的张二林是个什么样子呢?自从联办参场发案至今,今天他们才算是亲眼到了此人
正是吃饭时间。“哐啷”一声,内勤守将号监室的门打开了,肖子鑫走进去。张二林正坐在铺上喝汤,吃馒头。
面对肖子鑫的提问,张二林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抽烟吗?”肖子鑫问。他想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人,总结一下经验。
张二林立即两眼放光,搁下了手中的汤碗和馒头。
一支烟递到他嘴上,替他点燃。
“谢谢局长”
“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吗?”
“可以。”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一让人抓住就坦白?而不像以前那样否认和逃亡了呢?”
“想死。”
“真话吗?”
“绝对真话。”
“为什么?”
“哎”张二林眼圈突然红了,摇头晃脑半天,说:“我实在是感到生不如死了!”他终于说。十几年,人生中大约六分之一的时光,他虽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但其中滋味就是八十年他也回味不完,他说“你是公安局长,你不去经历,绝不会想得到我这些年过的那种非人的日子到底是个神马滋味啊!”呵呵,肖子鑫点头表示理解他的话,但还是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促使这个一直千方百计逃避公安机关打击的恶魔,忽然竟反其道而行之,一夜之间居然走上了坦白之路呢?
没有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和内涵,他这个公安局长怎么相信张二林这是“绝对真话”?
他的回答令肖子鑫颇感意外。
他说,其实说复杂也复杂,就简单也真tmd简单啊——直接原因有两条,一是经过多方探听,他才知道十几年前他那一个炸药包并没有把命不该绝的妹妹、妹夫炸死,却将自己最亲的外甥炸成齑粉!(原因是妹妹、妹夫一直住大屋,但他放炸药的那天晚上,没想到妹妹、妹夫在给儿子过生日,而他们在外屋忙碌,外甥却在里屋玩耍!)
为这,他本就惊悸不安的灵魂从此更没有得到一分一秒的安宁。从悬圃县二十八道沟乡联办参场再次杀人之后逃回家乡不久他就听说了这个事
“难受!”张二林摇头“我不是人”
“第二呢?”肖子鑫问。
他抬起头,目光中的绝望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肖子鑫当警察后第一次见到如此绝望无奈无助的眼神。200x年4月,他说,他从鹤北林业局前往佳阴县途中,陷进一个深深的大草甸子里,越挣扎越往下陷,东西都扔了也不管用那里人烟稀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越陷越深,无论怎么挣扎也走不出来,退不回去
最后他虽然再一次逃出了厄运,后来终于爬出来后,仔细想想,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那晚,他就合衣躺在那个山坡上有气无力地睡着了。
睡梦里,他还在奔跑着,奔跑着。却怎么也迈不动步,越急跑得越慢。他跟自己说:“张二林,快点,快点!要不就完啦__”
恍惚中,终于拉开了大步,不知怎么就飞在天上,身子忽忽悠悠,没着没落。就想落地,就想撒尿。在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大野地里,前后无人,憋了太久太久的尿水夺路而出,痛快极了屁股底下的棉裤湿了一大块,山风吹过,又冷又潮,突然一个机灵醒来,裤子结了冰,才知道是个梦。
他哭了,不由自主的,他说这是他四十多年来第一次流泪“信不信由你,真的是第一次,而且什么也不为!”正因为什么也不为,他才痛心彻骨地感到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感觉了!“死不起,活不成,大概俗话说的那种滋味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肖子鑫又给他一支烟,并给他点燃,自己也抽一支,听张二林继续掏心掏肺地诉说。
张二林说第二天走到伊春汤旺河林区一沟里,当时身上只有元2角钱,漫无目的地走,来到永兴林场,正赶上林场失盗,他被作为嫌疑人关进伊春市上甘岭区公安局,坦白了在龙江巴县爆炸杀人的犯罪事实__促使他自首的最直接原因是他对提心吊胆的亡命流浪生活厌倦了,生没有信心,死没有勇气只求速死!
就是这么回事,后来就到了肖子鑫他们,其实他当时一见肖子鑫心里就有种感觉,猜出这些人可能是悬圃县的。
他希望得到的是速速一死。但由于年头太久,肖子鑫最后告诉张二林,有些事情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呵呵,然而就是这么一点时间张二林也不想等了。他本来打算死在家乡,这么一来,他改变了主意,为了求死,他把本来不想暴露的那年在丹江杀死那个猪贩子的事也说了,他认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速死!他是真的一天也不愿在这个世界上呆了。
“你,真是个牲口。”肖子鑫站起来,把剩下的半包烟丢给他,走了
关于这点,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对话。那是张二林被押进守所之后,审查核实期间,肖子鑫局长和安心等人又去守所提他,站在那里,他走到公安局长和副局长兼刑警大队长安心面前时他认真地了两个人。那天孙伟也来了,这位原悬圃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孙伟也在打量这个被称为“剌头”的家伙。
“你就是孙局长?”张二林不怀好意地问。
“什么事?”
“我曾经叫过几年‘孙伟亮’。”
“可惜你没‘亮’,”孙伟和肖子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色回敬道“要不你就是公安局长了。一字之差,谬之何止千里?!”
张二林本是个口齿伶俐的角色,但他没想到对手的语言比他更犀利、更智慧,而且更牛逼,呵呵,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带走!”
后来,张二林听“狱友”说孙伟局长的一个亲属犯了案,也关在这座守所里。孙局长不仅在破案过程中大义灭亲,指引专案组将凶手绳之以法,还被害者一个公道;就是在这座守所里,他的亲属跟他们这些人一样,没受到任何一丝“特权”的关照。现在仍然也在等候法院宣判呢
我考,真的?张二林定了好一会儿神,说:“那样,我能死在长角,也算是值了。”
他好像如释重负。心情不错,期间不管是肖子鑫还是安心,去提他有问必答,其记忆力和对答如流的口才,令当年大学生时代大名鼎鼎的鬼才肖子鑫心里都忍不住暗暗吃惊。呵呵,靠,这眼前这么个貌不出众、才不压人的倒霉角色,却是异常的心狠手辣,而且即使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的人和事,时间、地点、人名等等,张口就来!
最长一次四个多小时的审讯中竟从未因回忆而中断过,不得不让肖子鑫想到,这个从七岁开始离开父亲监护的人,一步步走上奈何桥,是天性使然吗?如果年轻时的张二林没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与不幸,一直在追求光明的路上走到今天,此刻他的命运会不会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他会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了吗?
唉
人哪,最后即将接受法院宣判的时候,肖子鑫问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说,没什么了。问他有没有什么遗憾?他说有。什么遗憾?遗憾就是他最怀念(呵呵,他居然用了“怀念”这个词!)当兵那时候,正年轻,又是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空军地勤,伙食好,人缘好,跟当地老百姓处得也不错。
张二林说,那时候可真好啊,自己正当年,而且还没改革开放,部队一放电影,驻地老百姓男女老少都去,他们就偷那些姑娘,有时就故意站到她们身后,都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尚不知爱情为何物,就那么相互都脸红,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哪里知道人生还有比那更美的事儿“当时我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几年后竟会成为杀人犯恶魔呀”
“我还有老婆和三个女儿在龙江,也十多年没见了,也不知她们还在不在巴县,活得咋样?这一切,这辈子不可能知道了。”
肖子鑫告诉他,他见过她们,生活还可以,让他放心。
“那么你后不后悔呢?”肖子鑫一点架子也没有,坐在张二林对面,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后悔。”但是话没说完他就把目光盯向了铁窗外。
“后悔什么?”肖子鑫着他。
张二林摇头不再回答,然而这个在肖子鑫心里的感觉一直心硬如铁的人眼里突然涌满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