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院子里猪的嚎叫就开始了。
来帮忙的抓猪人按腿的按腿,拿刀的拿刀,猪的劲头蛮大,可不仅仅是嚎叫那么简单,面临死亡,三四百斤的大肥猪目瞪齿裂在案板上又蹬又滚,却抗不住瞪眼狗加上帮手的力气,按住那生灵后,照着脑袋猛一棒子下去,猪就被打懵了,蹬蹬腿,拚命挣扎只剩下浑浑噩噩的哼哧声,刀一捅,不偏不倚,正中脖颈,脑袋往下一压,一根桔杆就在脖子下面接血的大塑料盆里搅动起来,防止滚血凝固。
这一切,瞪眼狗做得毫不手软,利索有准头,嘴里依然叼着一根烟,姜兰花更是风风火火,完事,水也烧得反花了,热气腾腾,血脖子只剩下一些泡沫,猪被抬上去,褪毛开膛,天就亮了
杀猪卖闲暇,还要走乡串户收生猪,瞪眼狗有一膀子力气,这就使得他在很多场合都可以露一手,后来,村里人都觉得瞪眼狗这人不白给,有经济脑瓜,就选他当村长,跟那些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的人不同,除了杀猪卖肉,他不会别的,而且沉默寡言。
后来时间长了,大家发现这个瞪眼狗其实挺会做生意的,有来钱道,会算计,应该是个当村长的好手,因此大家就一齐找他,要求他带领大家一起抓线,瞪眼狗开始是推辞,说心里话他并不想干,这年头儿,自己能发财就得了,谁管村里这些破事呢,哪有那个闲心。
可是不当又不行,大家伙总是鼓动他,到他家说和,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办法了。
农村人嘛,面子上的事很重要,于是乎就将就干吧,顺水推舟当上了村长,但是当上村长后,他也的确为村上办了不少好事,在以种地和养植人参为主的村子里,类似瞪眼狗这样走街串巷的杀猪卖肉人确属凤毛麟角,因此也就格外显得突出。
闲话少说。
本质上,瞪眼狗对所有大沿帽们都是蔑视和抗拒的,无论当年在城里,还是后来去乡上,现实生活中,又处处断不了跟大沿帽们打交道,一些单位虽然没有大沿帽,但都管得着他,受他们拖累,打不赢,躲不起,也许,瞪眼狗每天睁开眼睛点上烟,迷迷登登心里想的那些烦心事,第一件,或者说最令他脑壳疼又无奈的事,正是从这里开始。
说着话,肖子鑫不断点头,表示明白和理解。
瞪眼狗一,心生鼓舞。
直性人都是这样,几句好话,甚至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就足以使其感动,何况他知道自己面前现在坐着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一县之长啊,不管他来找水喝是真是假,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跟他好好说说,心里头也觉得痛快呀。
姜兰花进来了,她炒了一些山里特有的大毛客(瓜子)和松树籽,用一个大铁盘子盛着端上来,一股特殊的香味顿时扑进肖子鑫的鼻孔,让他一下子就跌进了过去的一些往事之中只是他不敢分神,担心面前的瞪眼狗出什么,就客气地说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啊,这么客气。
“快吃吧,山里也没啥好东西招待县长,就这,自己家打的,不用花钱买!”
“快吃吧,肖秘书长,呵呵。”瞪眼狗也热情洋溢地说着。
“好好好,谢谢啊!”这次来,也许是有瞪眼狗在家的缘故,肖子鑫明显感觉到姜兰花的态度与上次完全不同,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边客气着,一边拿起一个松树籽“嘎嘣”一声咬开,油脂很大又味道奇特的一股香味立刻顺着口舌沁人肺腑
十几年前也许瞪眼狗就听到过这么一首顺口溜:“一等人,是公仆,子孙后代都享福;二等人,是经理,坐着洋车搂美女;三等人,搞承包,吃喝piáo赌都报销;四等人,搞租赁,汽车洋房搞小姘;五等人,是演员,一扭就来钱;六等人!吃了原告吃被告;七等人,手术刀,剖开肚子要红包;八等人,搞宣传,信口雌黄只为钱;九等人,个体户,偷税漏税来致富;十等人,教书匠,推销次品好榜样!”
民间有能人,新民谣把社会概括的比专家还准确。
幽默得令人心酸。
不知道他当时听了这样的顺口溜会怎样想。
也许,他心里会问:“杀猪卖肉是几等人儿!”
这会儿说着话,唠着嗑,吃着热乎乎的瓜子松树籽,关系又拉近了一层,姜兰花忙碌着抱柴火说要做饭,说要留肖子鑫在家吃午饭,肖子鑫赶紧说,可别麻烦了,车还在下面等着,喝完水就走了,千万别做了,做也不能在这吃,下午回县还有事。
姜兰花一听,想想,也就算了,擦擦手,进屋坐在炕梢,着肖子鑫跟瞪眼狗说话。
瞪眼狗说,杀猪卖肉,虽说挣两个活钱,不过很辛苦,在当地人来,怎么也难以算得上有身份的人,不受尊敬也是自然规律,巴豆镇屠宰点的负责人李中成那时候可能还不认识瞪眼狗,也管不着他,两地相距数十里,不仅属于两个乡镇,还是两个县管辖,不过教书育人都成了“十等人”是令人沮丧的,自己整天摆弄猪毛的算个鸟。
肖子鑫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农村屠夫,中等个,大脸膛,体格非常健壮结实,可惜的是残废了一条腿,老实说,如果不是后来某一天他让乡zhèng fu给抓起来,又弄到县公安局,最后不清不白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估计眼下这个破败的家庭还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越不受尊敬,人就越是敏感脆弱。
但瞪眼狗只是在心里憋着。
如今这一说,就有些刹不住车的意思了,滔滔不绝,肖子鑫心里就开始有点儿着急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想办的事,眼瞅着还找不到一点机会跟姜兰花背后说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否会答应。
这样一想,就有些走神,瞪眼狗也不是愚鲁的人,马上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随后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道:“嗨,你我,这说些啥呀,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你别见怪啊,肖秘书长!”
肖子鑫也爽朗一笑,趁机说道:“没事,你刚才说的这些情况,是个问题,我跟你们家小姜也算是老熟人了,回去我,找个机会问问乡zhèng fu和公安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嘿。”一听这话,瞪眼狗受宠若惊“肖秘书长,要是这样,可太好了,求之不得呀!”
他忽然重重地仰天一叹,眼泪就流在了宽宽的脸孔上。
“那就这样吧,老张,我还有事,先走了,哪天有空,我再来。”肖子鑫趁机起身,回头道:“你放心,你的事,我会当个事来办,成不成,能办到哪步,我都会给你们个信!”
瞪眼狗感激涕零,急着要下地找鞋拄拐送送肖子鑫,姜兰花说:“你快炕上呆着吧,我送送得了!”
“那也好。”瞪眼狗很不过意“再见啊,肖秘书长!”
“再见!”
他主动握了握瞪眼狗的手,出了门,姜兰花跟在后面。
走了二十几步,到了外面板杖子的坡下,四下无人,肖子鑫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出在吴砝县买的那个新手机和五万块钱,不容分说地一块按在姜兰花的手心里:“这个你拿着,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本来想给你直接冲费开通了,但选号码人家要登记身份证,哪天你自己上乡上去办个号码吧!”
姜兰花愣了。
“这、你这”“你快拿着吧。”肖子鑫说“不管怎么做,我都欠你的!”
姜兰花的眼里一下子就涌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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