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发出刺耳的滋拉声。火焰升上去,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火焰的根子就快要离开树梢了。火焰要是再这样继续上升,那就飘在天上成为霞光,慢慢消散了。人们都屏息静气,看着烈焰升腾上升,那毁灭的力量里包含的宏大美感很容易跟这个动乱时代人们狂躁的内心取得共振。人们禁不住为那狂欢一般的升腾发出了欢呼!上升的火焰把低地上的空气都抽空了,缺氧的轻度窒息反而增加了肉体的快感。人们先是伸长脖子,然后踮起脚尖,也要一起往上,往上,在一种如痴如醉的氛围中,脸上的表情如梦如幻。
但是,正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场景一样,这种欢腾不能永远都是轻盈的飞升。火焰自身所带的沉重质量就使它不能永远向上,它就像一道排空的巨浪在升高到某个极限时崩溃了。一股气流横压过来,滚烫,而且带着沉沉的重量,把踮脚引颈的人群压倒在地上了。
空气更加剧烈地抽动,嚯嚯作响。
火焰的巨浪崩溃了!落在河岸边大片依山而上的树林上。那些树不是一棵一棵依次燃起来了,而是好几百棵巨大的树冠同时燃成耀眼的火球。然后,才向森林的下部和四周疯狂扩展!
大火烧得那么欢势,狭长谷地里的空气迅速被抽空,以至于大火本身也被自己窒息了。火焰猛然一下,小了下去,现出火舌舔噬之后树木。那些树木的顶部都被烧得焦黑,树木下部的枝叶,却被烈焰灼烤出了的更鲜明的青绿。大火小下去,小下去,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被热浪击倒在地的人们慢慢缓过气来,但随着新鲜空气的流入,火焰又轰然一声,从某一棵树上猛然炸开,眨眼间,众多树木之上又升腾起一片明焰的火海!不要说树林,就是空气,也热得像要马上爆炸开来了!
人们都像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过来了,再次被强大的气浪压倒在地上。
有人勇敢地站起来,要像战争电影里那些英雄一样振臂一呼,但那手最后却没有能举向空中,而是捂向自己的胸膛倒在了地上。
人群顺着公路,往峡谷两头溃散了。直到空气不被大火吸走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这时,大火已经从树冠上端烧到河边。大火又把自己窒息了一次。再燃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茂盛的树冠供它疯狂舞蹈了。于是,火龙从空中转到了地面。一棵又一棵的千年老树从下而上,燃成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大火的推进变慢了一些,显得更从容不迫,更加势在必得。一棵又一棵的树自下而上燃烧,大部分的树烧光了枝叶,就熄灭了。树干饱含松脂的松树枝叶烧光后,巨大的树干却燃烧得更加猛烈。
那些树干里面还像埋藏着火药一样,噼噼啪啪地不断有火球炸开。耀眼的火光每闪耀一次,都有熊熊燃烧着的木头碎屑带着哨声四处飞舞。间或有一次猛烈的爆炸,便是火球本身飞射出来。松树的爆炸越来越猛烈,有火球竟然飞越过了三、四十米宽的河面,引燃了河岸这边的山林。
最初的几个火点,被奋不顾身冲上去的人们扑灭了。但是,在那么稀薄的空气中,大多数人都躲在很远的地方,真正的勇士都倒下了,像一条条离开了水一样的鱼张大了嘴,拼命地呼吸。
老魏也躺在这些人中间,在这次喘息和下次喘息之间念叨:“我提醒过的。我提醒过的。”
人们这才记起,眼下这局面,他确实是提醒过的。
好几双手同时伸出来摇晃着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无奈地摇摇头:“还能怎么办,不要管我,大家逃命吧。”
老魏被人架起来,大家一起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山谷里沉寂了片刻,燃烧的老松再次猛烈爆炸,把一个巨大的,在飞行中一分为三的火球抛到了茂密的树林中。本已燃到尽头的大火又找到了新的空间,欢快地蔓延开来。
老魏被召到那台充当临时指挥部的救护车上,本来问罪于他的领导现在需要他的意见了。
老魏打过仗老兵,他说:“灭火不能打近身肉搏战。后撤吧。”
“后撤?那不是逃跑吗?”
“不是逃跑,你们也看到了,这么大的火人是近不了身的,后退,找合适的地形搞一个防御带,把大火的去路阻断。”
“后退到哪里?什么样的防御带?”问话者不再是气焰逼人的审问式的口气了。
躺在椅子上缓过气来的老魏坐直了身子,说:“怪我说得不清楚,防御带的意思就是用人工把连绵的森林砍出一条空地,让火烧不过来。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是这需要多少人,需要砍多少树木,但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再说借一点地势,溪沟呀,湖水呀,山岩呀,草坪呀,耕地呀,这样,可以少费很多功夫。”
“可是,一条大河都阻不住”
“防火带还要避开有这种松树的地方。”说着,说着,老魏又支持不住了,重新躺在了长椅上。
“这条防火带该在哪里?”
“这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有地形可以依靠,再一个,靠距离赢得时间。”
“你干脆说个你认为合适的地方吧。”
“机村。”老魏又说“还有,打防火带,要请林业局的工程师指导。”
“这些反动权威都打倒了。”
老魏苦笑:“那就像我一样,戴罪立功吧。”老魏还想进一步提出要求“要是让老书记也”
“你想把所有被打倒的人都请回来,趁机复辟是吧?”
老魏只好闭嘴不说了。
医生来给老魏服了药,输上液,就在车上参加了指挥部布署几千人的扑火队伍如何开往机村的会议。
黄昏时分,第一支队伍开进了机村。
大火就在河的两岸继续猛烈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