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鸡肠小巷里的老房子楼上,从窗户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片瓦顶,歪歪斜斜,相互连接,没个尽头。
还可以望见两个屋脊之间冒起的小阁楼的窗户,窗户下的屋瓦上晒着鞋。这小房间里放了一张硬木的雕花架子床,挂着蚊帐,一个镶着圆镜子的红木衣柜,窗口放了张藤靠椅,门边上还有一条凳子。她让我同她在这窄条凳上坐下,房里几乎就没有可以走动的地方。我同她前一天晚上才认识,在一位记者朋友家里,我们一起抽烟、喝酒,聊天,说到有关性的玩笑,她也毫不避讳,在这小山城里,显得很新潮。后来谈到我这事情,我那位朋友便说,这事需要女人家作向导。她答应得很爽快,果然领我来了。
她在我耳边窃窃说着本地方言,急切告诫我:"她来了你要请香,清香还要下跪三叩头,这些规矩你可要做的啊。"那声调和举止全都还原为本地的女人家了。同她挨着,挤在又短又窄的条凳上,我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像是在这小县城里有了个私通的女人,这里人人又都相识,就只能到这种地方来偷情。我闻到了一种脚菜的酸臭味。可这房里一尘不染,连那当中一小块地板都擦洗得露出了水头的本色,门板后面也贴的是干干净净的糊墙纸,这房里就没有放膨菜坛子的地方。她头发碰着我的脸,凑在我耳边说:
"来了!"
先进来的是一位刚过中年的胖妇人,跟着进来了一位老女人。胖妇人解下围裙,排了择衣衫,那衣衫虽然洗褪了色,却也干净。她刚从楼下做完饭上来。后进来的那瘦小的老女人朝我们点了点头,我这位女友便立刻提醒我:
"你跟她去。"
我起身跟随她到楼梯边上,她拉开一扇不显眼的小门,进去了。里面是一间极小的房间,只放了一张桌子,设了个香案,供着太上老君、光华大帝和观世音菩萨的牌位,案下上供着糕点,水果,清水和酒。板壁上下挂了许多红布做成的镶着黑边或黄色犬牙的旗帜,都写着求吉利祛灾祸的话。阳光从屋顶上一片明瓦透了进来,一注点燃的香烟在光柱中冉冉上升,造成一种禁声的气氛,我也才明白我这位女友为什么一进房里便在我耳边私语。老女人从香案下面的格档里取出一扎黄婊纸包着的线香,我便按照我那位女友预先的嘱咐,立即塞给她一元钱,接过香来,在她用火柴点燃的纸媚子上再把香烧着,双手握住,跪到香案前的蒲团上,着实拜了三拜。老女人朝我抿了一下瘪嘴,表明赞许我这分虔诚,接过香去,分成三束,插进香炉里。
回到房里,胖女人已经收拾停当,端坐在藤靠椅上,垂着眼皮,通神的灵姑看来是她。老女人坐在另一头的床沿,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转而便向我这位女友问我的生辰八字,我说了我阳历的生日,阴历的日子记不清了,但可以推算。老女人又问我出生的时辰,我说我父母双亡,已无从知道。那老女人显得非常为难,同灵姑又低声商量。灵姑说了一句什么,我明白那意思是说不要紧的。然后,她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静坐。她背后窗外屋瓦上落下一只鸽子,咕咕打鸣,颈脖子上一圈闪着紫色光泽的羽毛蓬松起来,我自然明白那是只公鸽子在发情。这灵姑突然倒抽一口气,鸽子飞走了。
我看见屋瓦总有种惆怅,披鳞含接的屋瓦总唤起我童年的记忆,我想到了雨天,雨天屋角的蜘蛛网上沾着透亮的水珠,在风中哆嚷,就又联想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世界上,屋瓦有一种魔力,能削弱人,让人无法振作。我有点想哭,可我已经不会哭了。
灵姑又硬噎了一声,想必是神灵附体。她不断打噎,排除胃气。她居然有那么多胃气可以排除,我就止不住也想打喀。可我没有敢打,只硬噎在胸中,怕败坏了她的情绪,误认为我特地来同她捣蛋,拿她开心。我确实诚心诚意,尽管我并不真信。她止不住噎越打越频繁,全身开始抽搐,也不像放意做作。她身上这种自发的抽搐,我想也许是静坐时气功的效应,浑身直颤,手指突然指向空中,也就是说,冲我而来。可她眼睛依然紧闭,十指张开,十指中的两个食指,又都分明冲着我。背后是板壁,我无处可退,只得挺直了腰杆。我没敢看我那位女朋友,她肯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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