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喜支书当了十一年。本来支书他还可以当下去,是他自己闹坏了,让人家撤了支书。这年公社换了书记,周书记被调走,调来了崔书记。公社通知开会。新喜去开会,见周书记换了崔书记,心里不知哪点过不来,见人就说:
“周书记当得好好的,调走!”
别人不理他。他便到小饭馆灌了二两酒,有些醉醺醺的。恰好崔书记讲话,批评了一些村子,工作做得不扎实。批评的村子中有申村。过去申村老受周书记表扬,现在换了崔书记就批评,新喜仗着些酒胆,便站起顶了崔书记一句:
“崔书记,我是个腌臢菜呀,没啥能耐,工作还能搞到哪儿去?”
崔书记刚上任讲话就见有人顶嘴,心里十分恼火,又见新喜醉醺醺的,便拍起了桌子:
“你腌臢菜别在这腌臢!看你那醉醺醺的样子,也当不好这个支书!”
开过会,崔书记便说:“去查查那个腌臢菜!”
于是公社组织一个调查组,下到申村调查新喜的问题。公社书记一发话,调查组便十分认真,挨门挨户地调查。这时恩庆来了劲,撵着调查组揭发新喜的问题。怎么吃小鸡,怎么在支部办公室撒尿,怎么爱拔人眼睫毛,怎么爱打人耳光,调查组的人说:
“唉,唉,这样的人竟当支书!”
村里人见新喜大势已去,也想起新喜不该当支书,想起对新喜的一些仇恨,老二老三的,也背后嘀嘀咕咕向调查组揭发了一些问题,怎么吃小鸡不给钱,怎么随便摘人家后园子里的瓜果梨桃,甚至有的老年人连新喜小时候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也给揭发上去。调查组将材料一集合,送到崔书记手里。崔书记拍着材料说:
“看看,看看,纯粹是一个无赖嘛!老周无眼,让这样的人当了支书!不开除他出党,算是好的!”
于是通过小喇叭宣布,撤了新喜的支书。恩庆带头揭发新喜有功,便由副支书升任正支书。新喜被赶下台,心里十分后悔,后悔在公社开会多说了一句话,顶了崔书记。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只好听完喇叭说句硬话:“咱这几年支书是白当了,对不住大家,撤得有理!”
正好晚上碰到另一个下台支书老孙。老孙与他打照面:“吃了新喜?”
这时新喜没了架子,上去拉住老孙的手:“孙叔,世间的事,我算是明白了!只是我当支书时,委屈您了,让您去修桥,担待着点吧!”
老孙做出过来人的大度模样,抓挠着双手说:“年轻人嘛,计较还能计较到哪里去?”
恩庆从此当了支书。恩庆当支书以后,一改新喜当支书时的毛病,不通过小喇叭吆喝人,不吃鸡,不撒尿,不吃瓜果梨桃,只是黑更半夜带头领人砍高粱,一热就甩掉上衣。大家都跟他甩上衣。光膀子干活,成了申村一时的社会风尚。这年高粱大摞大摞堆到场上,大家劳累过后,都很欣喜,说:
“到底恩庆比新喜强,虽然当了支书,还领着大家干活,连个小鸡都不吃!”
村里出现鸡鸣狗盗的案子,恩庆也开斗争会,坐飞机。一到开会,他挨门挨户下通知,把个村子治理得平平安安。大家皆大欢喜,都说:
“到底恩庆比新喜强!”
恩庆支书当了两年,身子也开始发胖,腿开始发粗,但他锐气仍不减当年,干事情风风火火,咋咋唬唬,地里干活仍走在最前边,一出汗就甩褂子,开会仍挨门通知,倒是大伙这时说他:
“支书当了两年,还没个支书的样子,动不动就甩褂子!”
“当支书没个支书的样子,开会他挨门通知!”
恰好这时恩庆与老婆闹矛盾,从家里搬出,住到村里三间瓦房里。
三间瓦房里一住,恩庆逐渐有些支书的样子。夜里一个人睡觉,没人闹仗,第二天早起容易睡过头。为了不耽误干活,他只好用新喜的办法,通过小喇叭喊人,让别人先去砍高粱。别人砍了半晌,他才起床揉着眼去。大清早冷得很,不脱褂子。家常便饭吃久了也想吃些腥荤,吃些瓜果梨桃。第二天早起不想泼尿盆子。但恩庆努力克制着自己,尿盆争取两天泼一次,瓦房里也不是太骚气。嘴馋的时候,自己跑到地里摘些野山里红吃,捉些蚂蚱蝈蝈用火烧烧吃,真不行用枪打一只野兔子吃。正好崔书记时常下来调查工作,也喜欢吃兔子肉。所以崔书记一来,恩庆就打发村务员八成(一个本家兄弟)去打野兔子,回来炖上。工作汇报完,兔子也炖烂了,两个人一块吃兔子。有时野兔子打不来,只好到老二老三家借家兔子。不过家兔子味道不如野兔子。久而久之,恩庆吃兔子吃上了痛,一天不吃兔子就浑身没力气。不管崔书记来不来,只好让八成两天煮一只小公兔,一天吃架子,一天喝汤儿。挨门挨户捉兔子,大家又感到新喜来了,对恩庆产生意见,说:
“怎么思庆也成了新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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