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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冯·大美眼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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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要注意呢!”

    等等。我们毕竟是打小的朋友。我不忍心他这样堕落下去,烂下去。一个人活着烂掉他的心,比他死后烂掉他的尸首还要快呢。当然,当着我的面,他都听了,红着脸在那里点头。但过后就不行了。一到人多的地方,一见女人,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他也是难改哩。但话说回来,这也够不上什么大毛病。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一见女人这么感兴趣,说明他不是同性关系呢。从我们的角度,他不懂事,人多的场合,我们不带他去就是了。我总是这么一个观点,不能把小刘儿看成是一个坏人,就不可救药了。有那么严重吗?说这个话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是我打小的朋友,再这么穷追不舍,矛头是对准谁,再联想起上一届资产阶级代表大会时有人煽阴风点鬼火的情形,不就昭然若揭了吗?我的意见,小刘儿有毛病归有毛病,但在这次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行动中,他还是可以用的。他的毛病和我们的智能比起来,算得个什么呢?派不了大用场,可以派个小用场嘛。当个联络员、通信员,发给他一个bp机,有什么事情呼他,来回给我们跑一趟;再不行当个茶水工,来回递一递毛巾把,这总是可以的吧?不能赶尽杀绝。不能让一个有毛病但有时显得也很可爱的朋友就这么上吊。毛病是什么?毛病的背面,就是可爱哩。如果大家都是一些十全十美的人,没点岔子和错误让我们纠正,个个严肃,人人正经,男女授受不亲,那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大家岂不都要上吊了吗?我们就把他当成猴子收留下来吧。看似是收留他,其实也是收留我们大家。这个主我还是可以做的。将来猴子出了彩笑话是大家的,出了问题是我的,这行了吧?

    这是主线。这是定调子。用还是用,至于怎么用,我们还可以再讨论。不是我袒护我的乡亲,小刘儿毕竟是沾了贵族圈子的人,对待他和对待一般人,还是应该有一个区别和界限。他在写字的艺人中间,还是有一点影响的嘛。不承认这一点,就不是起码的唯物主义。对待六指,我怎么就不袒护呢?这不一下就说明问题了?这个问题说明白了,接着我再说第二个问题。

    说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我知道马上就会有人攻击我。你现在在这里红口白牙(这词用得多么性感)地说白话,你这是针对谁呢?我们并没有怎么小刘儿,小刘儿与我们素昧平生,你刚才也说,他刚入贵族圈子不久,我们与他连一根烟的交情还没有,不是今天你说他,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你这些话是甩给谁听呢?哪一句扯得着我们的淡和连得着我们的筋呢?我们倒不明白了!世界上的人如同林子里的鸟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们贵族圈子的界限和界线是什么?就是那些趴在我们周身和周围的虱子,密密麻麻在那里圈出的一条线。远看是一条线,近看是一圈密密麻麻在那里上下滚动和相互打架的虱子。这样的虱子,多一个少一个,并不能影响我们在圈内的正常生活。我们穿著洁白的绅士装、叼着雪茄、打高尔夫和搞关系还来不及,谁有功夫去抓圈缘上这么只小虱子?你抓得过来吗?麻子,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今天我们才知道,你也是个抓小不抓大的人哪。说到底,所谓小刘儿目前的处境,跟我们并没有关系,那是你本人继刘老孬之后把他从丽丽玛莲大酒店给撮出来的──你说现在收留他你可以做主,当初把他撮出去不也是你做的主吗?──现在你后悔了,内心有愧了,又把我们拿出来垫背是不是?这一招何其毒也!你刚才还说我们点鬼火煽阴风不够朋友,你来这一手够朋友吗?──这是你们要对我说的话,对吧?这也不算什么能为。看着事情没有什么指望了,你们就这么一边倒了,对吧?宁肯站在敌人的一边,也不能让持不同政见的朋友们得势,这就是我们习惯的为人;把朋友出卖给敌人,看他在那里吊着被打,我们在这里欢呼自己的队伍里少了一个对立面,攘外必先安内,对吧?你们这些花花肠子,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以前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怎么又把过去玩过的套路,如数地搬出来了?搬出来我也不怕,那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要玩火,我警告过多少人,就是不听。至于当初我把小刘儿从酒店或我的办公室撮了出去,我想小刘儿不会介意──现在他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脑子考虑翻案呢?他的态度一定是:别说我不考虑错和不错的关系,就是考虑,也只能说是娘打错了孩子,孩子还能说什么呢?就从此不叫娘了不成?打了他,他反要认我做干爹,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倒是我不赞成搞庸俗的那一套。我是讲究工作方法的。我现在是不会给小刘儿解释的,免得长他的娇气。但等过了这一段,在一个适当的场合和时间,我还是要向小刘儿说明真相的。我那次把人撮出去──事后我可以明确地说,──我也不怕得罪谁,并不是针对小刘儿的;当时跟小刘儿一块被撮出去的,并不是小刘儿一个人嘛。我是针对另一个人的。无非借这个场合,用的是一种手段而已。就好象枪毙人找人陪绑一样,一方面对小刘儿是一个教育,另一方面对被枪毙者那个灰孙子六指也人情一些,使他在临死之前,不至于感到孤单。他也毕竟一个月一次,跟了我那么长时间。我是讲仁义的。后来果然证明,六指倒没有多大痛苦,在山梁上发了一通牢骚,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故乡该干嘛干嘛去了,倒是这个陪绑的没有经验,本来与自己无关,却非要死要活地上吊明志。一个麻烦事,一个棘手事,一个本来要使人落泪和给人炒鱿鱼的悲剧,就这么借小刘儿之身,变成了一出喜剧。什么是工作方法。这就是工作方法。什么是软刀子杀人?这就是软刀子杀人。还记得我在玛莲饭店刚醒之时说过什么吗?就是两句诗。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诗的时代,但我在此情此景还是用它抒发了我的情感。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切早有安排,一切都在我运筹帷幄之中。

    关于为什么要借小刘儿之身来除掉六指。现在我可以明确说了,我早就这种感觉,我与剃头匠六指的蜜月关系,已经濒临死亡了。只是他还没有觉出来,我和我头上的蛇,有时月夜之下一起谈心,都明确地共同地感到了这一点。不是一般的拌嘴,而是整个婚姻都无可挽回了。彻底完了。但我是一个尊敬历史的人,直到现在还承认,六指是一个可爱的人。他直到上刑场之时,还蒙在鼓里呢,还固执地认为我头上的蛇,是他培养的,是他的好朋友和情报员。错了,六指,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你就不想一想,你跟蛇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而我呢?是日日夜夜。虽然在一起呆得时间长了双方会起腻,相互烦躁,就好象再好的老婆,日日夜夜在一起,想着还是不如一个妓女,还是要逛妓院一样;再不就找个情儿,养个外宅,偷空跟她在一起呆一呆,因为时间有限,一见面就抱在怀里,觉得像个宝贝;后来东窗事发,有了一个大家考察和比较的机会;这时大家冷眼看去,怎么那个外宅,还不如家中那位更出色更有性感呢。这就是熟悉和陌生的区别。这时的大家,又把他家里,当作自己的外宅去评论了。说穿了,世界上从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世界上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我觉得在我们资产阶级的委员会中,如果大家都明白了这样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道理,何愁我们将来接管不了这个天下呢?但这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蛇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屋里人,对于六指呢,就好象是一个外宅。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还不是外宅吗?从客观上看,情形对六指倒是有利。但世界上也往往存在这种情况,有利的形势和主动的恢复,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个蛇时间一长,我可以偷梁换柱嘛,我可以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嘛。他只知道我头上的蛇是他的情报员,不知道就是这同一个蛇,还在为我做着反情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六指的小脑子所没想到的。一个出类拔萃的大资产阶级,还斗不过一个剃头匠吗?这就是六指死无葬身之地的关键所在。一个剃头匠,好好剃你的头,安分守已地活着,多好;为什么非要往政治、经济、贵族、大资产阶级的漩涡里钻呢?这不是飞蛾扑火吗?再说,我对他的头型和头发里的蛇们,也像娶到家里的老婆一样,早就心烦和厌恶了,我早想将这发型改一改了。不说我,就是在我身边工作的一帮姐姐们,一开始见到这种头型,还感到意外,但时间一长,也有些不耐烦哩:就这么永远下去了吗?麻子就再没有一点活力了吗?烦不烦哪?俗不俗哇?日子就这么越过越旧、越过越淡、越过越没劲了吗?就是这么一个严肃和不可回避的问题,摆在了你的面前。你该说了,把六指开了不就得了?改个头型不就是了?这是一般市井小民说话的口气。市井小民这么做可以,但我们这些人这么去做就不行了,就会因此引起社会的动荡和混乱。像我这样的大人物,日常生活并不是那么自由呢。看着是一个日常爱好和生活细节,但往往这种爱好并不属于你个人呢──身处高位有什么好!──马上就转化成对于社会的一种提倡。历史上这种例子还少吗?皇上爱斗鸡,大家都斗鸡;皇上爱推牌,大家都推牌;皇上爱看戏,大家都看戏──这个皇上爱听京戏,京戏就繁荣,那个皇上还听评弹,评弹就吃香就是这个道理。我一说六指这个头型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留这种头型,一时搞不到蚯蚓和毒蛇还急得直哭;现在我一说这种头型要拋弃了,人民能答应吗?亿万万的头型一下子怎么改变?改到哪里去?头上的蛇、蚯蚓、屎克螂和头里的脑浆如何思考?这不一下要引起社会动荡和社会混乱了吗?为了社会稳定,为了整个大局,我只好还暂时保持这种头型。我心里有痛苦还要面带着微笑说“不错”罢了。以为我心中没有想法吗?以为我是一个胡涂的人吗?错了。我是在等待时机。现在,这个时机终于等到了,那就是小刘儿来了。我可以借小刘儿的陪绑,来将六指给除掉,你说这主意妙不妙?六指不存在了,当然六指的头型也就没有了;不过这时六指头型的失去不是因为六指的头型也就是人民的头型不好,而是因为六指一没,使这股恶水无处再流了。人民不会把愤怒对着我,也只能感叹六指没有好运气了。六指的手艺,就这么在宫廷中和贵族中失传了,大不了再在历史上和艺术史上给后人留下一个遗憾,让那些有考证癖和写续篇的人多一个饭碗,别的也就无大所谓了。一个社会危机和社会动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我给处理了过去;一个恶浪险滩,就这么让船长驾轻就熟地给躲了过去,不容易呀。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这样的大智大勇。我们应该感谢谁呢?我们还是首先感谢时代、机遇和偶然吧,这是我的一贯态度。这就是除掉六指的原因和始末。如果有报纸要写一篇除掉六指的前前后后,这就是最原始和最准确的资料。只是有一点我还要问记者:六指在这里是主角吗?

    当然,小刘儿在这里做出了他所不知的牺牲。但哪一段历史的发展不是以一些人的牺牲和殉葬作为代价呢?这也从反面证明,小刘儿还是一个老实的孩子呀。我们可以惩治恶人,但我们不能滥杀无辜。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在他被刘老孬拋弃后走投无路的时候,要搭救他一把,让他戴罪立功的另一个原因。这下谁也不欠谁了吧?

    关于在同性关系和家园问题上我的态度和看法。明确地说,在这个问题上走投无路的首先不是小刘儿,而是那个秘书长刘老孬。你看,小刘儿和刘老孬是甥舅,但我对他们两人,在政策上还是有区别的。我是出于公心,不是针对哪一个人。我与刘老孬之间,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我生在大明的迁徙途中,刘老孬当然是一个被怀疑对象。当然按照现在的观念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去计较这些我管也管不着的历史。再次与他碰面,就到了大清王朝。我大军一到,他领着村里的新军望风投降。要说在历史上我和他有什么成见,那是不可能的。直到现在,我和他在私人关系上,相互还说得过去。在一些贵族的party上相见,各人举着各人的麦爹利,相互打一声招呼,问一下“最近干什么呢?”谈笑风生。这才是大人物的举止。看,我承认他是一个大人物,还能有私人成见吗?按照我对大人物的理解,他在某些标准上,毕竟还差迟一些呢。这我都忽略不计了。我不是一个对人特别苛刻的人。那么到底因为什么使我对我的亲爱的乡亲刘老孬有些看法呢?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看法而现在就有看法了呢?是我看人家当了秘书长,整天骑着我们纳税人提供给他的优质毛驴在市面上走来走去,心里就结成嫉妒的疙瘩了吗?是这样吗,兄弟?我也时常这样问自己。当然答案是否定的。我是一个大资产阶级,对一个粪堆里钻出来的土头土脑的政治上的暴发户,会这么去动脑筋和伤身子骨吗?不会。那既然不是个人的恩怨和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思来想去,想来想去──有一首歌名不就叫想来想去吗?这问题就果真严重和重大了,庞大了哩。这里肯定有严重的社会分歧和你死我活的看不见的战线和斗争哩。看得见的东西,历来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就好象看得见的损失历来不是最大的损失一样。路边一棵杏花灿烂的三月的大树,我们看着它盛开着火红的花朵,由此都牵扯到了春天,多好的春天哪。但转眼之间,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出豆粒大小的许多小杏。再后来呢?子落叶空;最后,就成了萧瑟秋风中的飘零的枯叶了。世界的全部秘密,就藏在这些最简单的形式里面。具体到我和刘老孬身上,也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哩。从这一点上说,我们还真是世界上的好朋友和好乡亲哩。什么是朋友,在你临死的时候才知道,敌人才是你最亲密的朋友。能将两人上升到敌人的高度,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但这不是我和刘老孬之间的问题。对于刘老孬,我不是不把他当作敌人,因为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算什么。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前途和末路。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下面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的信号,我们的水兵却站在甲板上微笑,对这些无动于衷。我们的船与他们擦弦而过。夕阳打在了海面上。海上一片通红。猩红的海面,漂满了折断的桨。但是不行啊同志。我们不能这么看问题和处理问题。我们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这样痛快倒是痛快了,但是结果呢?只会是跟他共同灭亡,我们接管不了他的天下。他们看我们靠不住,就会另找接班人也就是另找掘墓人呢。从此天下与我们无缘。这是我们追求的境界吗?不是。我不是自我表白,我这个人外表看起来也许是个粗人,但你真像对待粗人一样对待我,那就错了。那就上当了。那就被事物的表面和表像给迷惑住了。这是不行的,这是要犯错误的。我这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议论也不(下面一段文字,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就长了刘老孬的娇气。我仍要说,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什么。工程我们可以接,但是,工程的性质,我们却得跟孩儿们说清楚,那就是我们不能把它看得过于重要。我们心中这么想,但是我们嘴上却不这么说。世界上许多事情,干可以那么干,但就是不要那么说。我们也奉行这种原则。我们这次同性关系和家园的工程,虽然饱含着社会和政治含量,但在实施的过程中,我们偏偏要排除这些因素,就把它当作一次纯商务性的贩卖人口活动。这些冯大美眼,呵丝温布尔,基挺米恩,卡尔莫勒丽,巴尔巴巴等等,他(她)们固然是些世界级大腕,但这次在我们面前他们就是些要被我们倒卖的困难山区要找个活命的脏妞和臭苦力。这个逻辑并不是法西斯,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他们作为同性关系者,固然在这次活动上面,增添了许多理想色彩和人生目的,他们从此要开拓一个新的世界和新的理想国;但我们不是他们同性关系的伙伴,他们的理想与我们无关。不错,他们是世界级大腕,但就是说他们是大腕,可他们在我们大资产阶级面前,又算个什么呢?也就是些供我们取乐的玩物,就是些优伶,就是些模特、唱歌的、演戏的和打球的罢了。世界级的明星,不也在我们大资产阶级手中握着吗?他们的转会,转场,上不上这部片子,有没有这场服装表演,不也是我们相互取乐和赌气的一个骨牌和筹码吗?谁是球队的老板?谁在模特的走台下面坐着?谁是制片人?不还是我们这些人吗?不要把他们看得过高,我们自己妄自菲薄,最后被世界物化和异化了。何况现在的情形,还不是这种情况。他们是些世界大腕不错,但现在他们不是脱离了自己的本行了吗?他们这次行动,不是不是演出和踢球吗?他们是在搞和他们的大腕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行业,他们在搞同性关系。一脱离他们的本行,他们就不再是大腕了。虽然他们搞这个比搞本行还更加接近人性,但他们一脱离他们的本行,他们就不再是人,哪里还有性呢?他们的大腕也有限,他们的关系也有限。这是他们与我们的区别。我们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大腕和关系的提倡者呢!我们的大腕是全方位的,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我们的天地。他们不再是大腕,就成了一群走投无路的受难妇女和苦力。我们从这一点认识出发,对付起他们来,是不是就显得得心应手和驾轻就熟了呢?我们就是把他们倒卖到我们的故乡,借此赚一笔外汇而已。至于他们搞什么,一概与我们无关。我们在倒卖他们的时候,也一概不会考虑他们的所谓的理想。当然,还是我刚才说的,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笨到不讲策略的地步。我们可以这么做,但我们不这么说。我们还可以对老孬和同性关系者们说些花言巧语。我们还可以貌似跟他们的理想一致。这一点,也请我的贴身姐姐和秘书,告诉联络员小刘儿一声。免得这个傻子和白痴,不懂得这个深奥的道理,再做出些以前他在这个事情上所做出的傻事。如果说老孬在小刘儿的事情上有什么错误的话,也就是高估了他的智力,以至于在广场上听了他的建议,这才铸成大错──但也正因为有这个大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有了让我们来收拾残局的局面,如果说小刘儿在历史上还有什么贡献的话,也就是这点因为错误所做出的贡献了。也正是考虑他无意中所做出的对老孬是巨大的破坏对我们是巨大的贡献这一点,我们在老孬要对他赶尽杀绝的时候,在他被我们叉出去要在这山梁上上吊自杀的时候,伸过飞机和我们的手来搭救他一把的第三个原因。但是,我们对戴罪立功的小刘儿也要有一个清醒地认识,对于他的智力要做到心中有数,对于他的使用要限制到一定范围之内。小刘儿就是个联络员,就好象这帮同性关系者就是些被拐卖的妇女一样,不要超过这个界限。讲清这一点,就可以让他坐专机陪冯大美眼到故乡去考察。当然,对小刘儿我们也要讲些策略,我们可以那么做,但也不要那么说,对他说还是委以重任,联络员也不是好当的,以提高他工作的积极性。

    等等等等。

    就这样,我果然积极性很高地与俺孬妗冯大美眼平稳地坐在了她的专机上。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只看过报告的摘要,没看过报告的全文,我只知道事情的一半,不知道事情的下半截,我只知道孬舅和小麻子对俺孬妗的双重阴谋,不知道他们对我还有阴谋。从小一块玩尿泥的朋友。我还把小麻子当作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还在那里同情俺孬妗呢。又苦于不能如实地告诉她。我心中很痛苦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黄雀之后,还有一个黄鼠狼。但螳螂和黄雀都很高兴。黄雀还在那里同情蝉呢。但接着我就把一切都忘记了。看着那窗外的白云,我怡然自得。管他娘嫁给谁呢,咱只管跟着喝喜酒。孬妗专机和其它贵族专机的最大区别就是,其它小霸王都有着一个个不同情形和环境的房间,有着宫殿型、稻草型和鸡毛型,而孬妗现在把这些房间全打通了。过去高雅或粗俗的房间,现在成了违章建筑;雕梁画栋和稻草鸡毛,成了一堆坍倒的垃圾。垃圾清除掉,地面打扫完,一个大机舱肚子,被开成了篮球场般的大厅。机舱里马上明亮许多。再没有什么旮旯和黑暗了。机舱的房顶,密密麻麻排满了如同锅炉房中大大小小和粗粗细细的管道。时刻都能听到不同的铁管中液体(抑或是气体?)在里面拥挤和快速流动的“滋滋”声。管道上横七竖八吊着些清朝铜币、德国奶罩和废旧的自行车链条──如果说天花板的装置有些现代派气味的话,地面就来了一个返朴归真:其它布置都撤掉,可着篮球场大小,一下砌了一个山西农村大炕。炕上铺着炕席,炕席上搁着炕桌,炕桌上撒着大枣和花生,簸箩里堆着大烟叶子。炕的周围,圈着高梁秆篾子扎的围席,围席上扎着一些生动而笨拙的花鸟和虫鱼。俺的孬妗,就靠着围和花鸟,半坐半仰在火炕的铺盖卷上。什么时候躺烦了,就一跃而起,迈着模特步在宽阔的土炕上来回走一趟。你不能说她不性感。我就靠着炕沿,耷拉着腿,坐在她的身边。以为是坐在吕梁山深处的一个农家土炕上,其实是在时速几千英里的专机上呢。这比起稻草、鸡毛、男女脂粉混杂的人群,俺孬妗一下就显出了她出污泥而不染、别有洞天和别开生面的境界呢。对人类、男女的蔑视和不屑,通过一个环境布置,通过一个小小的专机,就对世界发出了宣言和提出了挑战。我为什么要搞同性关系呢?就是因为对你们的蔑视和不屑。那些还残存在这个世界和专机上的,黑暗和旮旯之中的异性关系,在我的摆设面前,一下就显出了他们的肤浅和可笑。用不着我再回顾和反驳。我的摆设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你也是一个不妥协主义者呢。你也是出奇制胜呢。当然这一切对于我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不俗或者说是因为大俗所以它就是大雅的环境里──环境是重要的吗?──,我和日思夜想的孬妗,单独待在了一起。这才是孬妗专机和其它专机最大的不同呢。我都忘记我们要干什么去了。我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我都忘记自己目前的身份和任务了。甚至我觉得可以和孬妗平起平坐了。这时身边也没有旁人,两人手中都握着一杯溜溜的拿破仑(俺孬妗不喜欢喝麦爹利),在那里毫无负担地东拉西扯,说张家长李家短──不管张家李家,都与我们没关系,有了笑话我们跟着乐一乐,有了痛苦我们身在危险之外,庆幸之下,再说两句同情张李的话,,俺妗躺在炕上剔着牙,我在炕沿来回荡着腿,你说是不是怡然自得呢?──事后想起来也让人脸红,虽然聊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但你们两人在聊张家长李家短时,你们各自的境界和情感出发点是一样的吗?你们的张家和李家虽然表面上都在乐或悲哭,但是当他们化为你们的谈话时你们之间的谈话有过交锋、运行和在同一个层次上的碰撞吗?有过电石火花和电闪雷鸣吗?我们没有听到。当时咱妗也就是哄着你玩罢了。当然,我们也知道,处在当时的情况下,谈话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可以自由地来回打量孬妗。现在你孬妗的身材和外貌就属于你自己。这和当年在亚洲大饭店瞎鹿给你一张门票,你在一片欢呼和千军万马中看她走台的大腿可不一样。那大腿是走动的,抬手抬脚,属于千万人;现在她那安静的大腿,仅离你一尺之遥,在那里乖乖地待着,你想看,就可以大方地瞟上一眼。人生不过如此了。别说几年之前,就是几个月之前,你料想到会有今天吗?原来想着它是那样遥远,谁知道它到来的竟是这么快呢?激动和感动之余──感谢生活和机遇,你甚至忘记了咱孬妗是一个同性关系者。你忘记了你所热爱的,正是孬妗所反对的。你甚至产生这样的反思维,搞同性关系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呀,不搞同性关系,你怎么会有机会和你日思夜想的一抬腿风靡世界的世界名模冯大美眼单独待在一起,可以任你想象和潜意识随便自由地活动和流动呢?想到这里,我喝了一口拿破仑,竟不住地在那里傻笑起来。涎水就像挂线一样在那嘴角滴拉下来。还是孬妗发现了这一点,到底她老人家这种事见得多了,见多识广,不以此作为自己轻狂和嘲弄别人的借口,只是宽宏大量地笑着向我指了指,我才不好意思地发觉了这一点,才红着脸忙将这口水吸溜回去。由此,我对冯大美眼更加热爱。她并不像孬舅所说的,是个多么矫情和扭捏的女人,动不动就骑在别人身上,用她的巨峰葡萄压人。我倒是想让她这么压一压,可这中间还有多少路程要走呢?我们还是先来看一看这个震动世界的名模的外表和动感吧。当然,这些尺寸早在世界上公开,我们早已会背诵和记在心头。孬妗,我爱你,你要不是俺孬妗多好,你要不是同性关系者多好。看看俺孬妗的腰身!

    年龄;22岁

    身高:1﹒78米

    体重:55公斤

    臂围:90公分

    腰围:62公分

    臀围:91公分

    尾围:0﹒4毫米

    俺孬妗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拿这么迷人的身体到处张扬。走模特单说走模特,搞同性关系单说搞同性关系,但她不拍裸照。这是另外的不妥协和不退让。为此差点让世界疯了。俺孬舅可以见她的裸体,同性关系伙伴可以见她的裸体,别的人就不成了。虽然朝思暮想,心里过了千百遍,心有千千结,但就是在杂志和报纸上,电影和电视上见不到她的乳房和屁股到底长得怎么样。到底是怎么样呢?这是世界三分之三的男人整日困惑不解的几大问题之一。当然,从人性的角度讲,一个人在那里矜持,让全人类在那里痛苦,从社会安定和顾全大局的角度讲,这是不适当的,也是残酷的。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看成是拿酸捏醋呢?但拿酸捏醋和美德往往又联系在一起。我们心中对那两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但我们从潜意识中,又有一种天塌砸大家的侥幸心理。我看不着,你也看不着,正好。看不到的东西,往往更具有美感,更具有诱惑力。我们不是法西斯,我们还是不要破坏这美。终于,有一天,我们看到了她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她的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被登在一家花花男人的杂志上。世界炸了。我们看不到的时候,我们想看到;当我们能看到的时候,我们又感到可惜。神秘和对我们的诱惑一下被打破了。岂不知我们对急切盼望的事物在盼望的同时也希望着它到来的推迟呢。当谜底被揭穿的时候,我们又有了另一种情绪,感到这揭破和结果并不是我们所期盼的。世界被揭穿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企盼没有了,我们还有什么寄托?糖豆已经吃过了,我们的嘴从此不就要空张着了吗?剩下的就是失望和可惜。正在烽火连天的中东地区,大家都忙着购买和盗印这本杂志,战争打到一半,竟没有男人再有兴趣去打这场战争了。连后方的二星中将和前方的战场司令官都对战争失去了兴趣。这是事情的结果给我们带来的唯一好处。气得两国的统治者和战争贩子,差点要雇地下黑社会和冲锋队去暗杀孬妗。多亏这些人倒与秘书长俺孬舅也是朋友,大家开会经常见面,所以只是在下次开会时,他们分别对孬舅发泄了些不满,剩下的倒是便宜了那个婊子。也便宜了正搅在那场战争中的群盲和白痴。孬舅也为此事件第一次变得风趣了,说:

    “这场战争我虽然没有调解开,但总让我的家人给他们打散了。这也是我平常在家中教育的结果!我也是大公无私,舍得俺浑家的半个屁股,救了全人类,也值得。谁叫咱是秘书长呢?下次大家还选我吧!”

    说得不伦不类,又不合时宜地拉上了选票,让人哭笑不得。由此我也知道,他与俺孬妗生活在一起,也并不一定合适。但不管怎么说,战争是不打了,群盲和白痴都得救了,他们个个又像没事人一样,各人过各人的市井日子去了。但俺孬妗并没有因此使这个事件就此平息下去,她又得了便宜卖乖,开始借此维护她的尊严和原则。她从世界上又找到了一个借口和缺口。有几个对世界不是假关心而是真利用的人呢?她把衣服穿得厚厚的,这次不但裹住了乳房和屁股,而且用黑纱把脑袋也捂住了。她控告了登她半个乳房和屁股的杂志和记者。原来这半个乳房和屁股,竟是在蒙特卡罗海滩给偷拍的。而这个杂志呢?竟是小麻子一个孙公司中一个无聊文人在办着。小麻子并不知道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跟着人家在那里傻乐。乐了半天,原来这个事还与自己有关,小麻子没有生气,而是更加兴奋了。说:

    “好,好,这个无聊文人,果然比小刘儿有意思多了。小刘儿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没有弄出名堂,人家就搞了搞乳房和屁股,一下就轰动了世界。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不承认差别是不对的。差别在哪里呢?就在思路和出奇制胜。这对我们的生活也有启发。从这个意义出发,他搞的就不单是半个乳房和屁股了,而是我们的整个生活和世界。我看应该给他发800万美元的奖金!”

    于是,那个无聊文人,就这么白得了800万,比诺贝尔奖金还高。发过奖金之后,小麻子又生气了,说:

    “说这个家伙是人才,看来也应有所保留。这个人含糊不清,我就讨厌这样的人。既然去拍裸体,去搞乳房和屁股,为什么半途而废?为什么只搞到半个乳房和屁股,而没有搞到整个的?说是整个生活和世界,原来还只是一半。说他是人才,原来也是个蠢才,也和小刘儿差不多,这样的白痴,我留在我们的孙公司干什么?”

    接着,这个无聊文人又失了业。山寨上,火把下,被姐姐们一叉叉到了月儿低垂的山梁上。也使我们这些嫉妒他800万美元的人稍稍趁了一点心愿。但这时俺孬妗已经把事情搅得满城风雨。最后还是俺孬舅出场,与小麻子又握手言和。当然,一开始两个人也有些相互不服气。孬舅在受了俺孬妗的巨峰和大屁股的压迫之后(他倒是能看到全乳和全屁),浑身充满了勇气。俺孬妗坐在炕沿上啼哭:

    “你是不是一个男的刘老孬?我一个妇道人家,被人家看了半个乳房和屁股,今后还让我在村里怎么活?俺娘家人知道了,又是一个什么后果?我从17岁嫁到你手上,没跟你享过半天福,倒是受了不少没头没脑人的气。这事就是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是拳头上跑得了马,门户关得紧紧的半个蚂蚁钻不进来的巾帼英雄。这口气你要这么咽下去,妈了个x刘老孬,今天咱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给我一张休书,我立马就回娘家;回到娘家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可以以污辱妇女罪到京城告状嘛。我可以学杨三姐嘛。刘老孬你别在炕那头眯着眼睛装死狗,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像老鳖一样把脑袋给缩了回去,留着你老婆让这些闲汉欺负。再这么下去,我还靠你个什么?我还不如和那些闲汉同流合污,乳房和屁股全让他们看了合适。我替谁保留呢?你在世界上替我立不住杆,日日让我受这些没来由的欺负,你是什么?你除了是一头乌龟,还是一团鼻涕。你除了是鼻涕,你还没有精子。男人是团鼻涕,男人又没有精子,你说我还要这样的男人干什么?”

    俺孬妗拍着巴掌,就这么在家里闹着。俺孬舅一开始是愤怒,接着是叹息,再接着是在那里傻笑;突然,孬舅一声长啸,如猛虎下山,手提一杆粪叉,就这么从家里跳了出来,跳到了大街上。小麻子正在街上与一帮闲汉晒太阳,一边把棉袄脱下来在那里扪虱子,一边还在那里吹嘘他的手段,已经把他孙公司的那个职员,说成了他自己,他怎么在蒙特卡罗海滩上偷袭到了孬妗的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说来也不是故意的,就好象村里喂牲口的,半夜起来添草,看到邻居小妇人的家还亮着灯,就偷偷地溜了过去,到了跟前,用舌头舔破了窗户纸,从那小眼里往里看,那小妇人竟点着灯光着身子在炕上睡着了;当然,不会看得太清楚,朦胧的豆油灯下的红光里,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到半个乳房和屁股;但朦胧有朦胧的好处,半个有半个的好处──甚至比全看到还好,更给人留下一个想象和发展的余地;就像一个全裸的女人站在你面前,总没有她星星点点在乳房和屁股那里遮上一些挂上一些更能激起你的激情。单是这半个乳房和屁股,我看过还有些后悔呢──没看出它们和另外的乳房和屁股有什么区别。一切还不如不看。不看还继续保留着它的神秘性呢。幸好的是,我只远远看了个朦胧。他正这么说着,突然看到俺孬舅提着粪叉红着眼飞奔而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戛然住了嘴,想起了民国时候;这个大清王朝的民族英雄,怪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脑袋,屁滚尿流而去。他抱着脑袋在前边跑,俺孬舅提着粪叉在后边追,好一幅多年不见的英雄追赶图。一追追到了村头粪堆旁,俺孬舅一个粪叉投出去“嗖嗖”的飞行过程,差一点戳小麻子一个透心凉。这时两个英雄相对而泣。最后,小麻子过了过嘴瘾,但也付出了代价,以包赔半个乳房和屁股的损失──赔偿俺孬妗1000万马克而与俺孬舅握手言和。这又成了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成了世界各报的头版头条。有的干脆出了号外。

    一亿马克也改变不了她的原则

    我们看到了乳房和屁股、抑或是尊严?

    一千万在后边沉稳不动

    蒙特卡罗海滩,纸包不住火

    谁在从中间斡旋?据说是小刘儿

    政治对经济的重大胜利

    秘书长手中的粪叉,下次将掷向谁?

    交易还在后边

    等等等等。这只是文章标题的一部分。那时真是洛阳纸贵呀。小麻子,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认矬和付出代价的时候。这也是你后来在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工程中对俺孬舅和俺孬妗仇恨的根本原因吧。──但在我们的飞机上,这也不过是我们无意之中的一个话题罢了。张家长李家短已经说得够了,该转一下话题了,该转到我们自己身上了。总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谈话在大炕上飞升和交往,总是切不中要害和深入不了主题,谈着谈着也让人感到空洞和乏力。张家李家初说起来固然轻松,但时间一长,张家李家就像嚼尽的甘蔗一样没了滋味,面对你的又是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这时还得为寻找话题而费尽心机,在心理上就不是一种享受而变味走味成了一种折磨了。油条已经走油了,变成硬棒棒一条了。打破这种局面的办法是什么呢?聪明之举,就是赶紧停止这种谈话,换一个严肃的题目,你由一个轻浮的男子,变成一个突然崇高和严肃的正人君子,来一个急转弯,说不定倒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呢!但严肃的话题,也像轻浮的话题一样,在我头脑里本来也存的不多;挖空心思在那里想严肃的话题,谁知比刚才有一搭无一搭在那里说谈话还让人窘迫。刚才淡是淡了些,但毕竟还有话可说,现在好了,换严肃的了,怎么一句也找不出来?背后那么多花花肠子,怎么一上阵,就成了这个德性?我自恨自艾,在那里叹气,孬妗这时也看出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趣味的人,内存不多,硬盘不多,再也拷贝不出新玩意了,就仍然向我露着大腿(我觉得这已经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倒在炕上,拿起一张报纸在看,遮住了她的脸。也是急中生智,看着那报纸,我倒突然想起一个话题,就是蒙特卡罗海滩半个乳房半个屁股在报纸上被炒了个满天红的情况。最后这美人胜利了。我说这一段,大概不会引起她的反感吧?于是,我就说了刚才那段新闻,以取代刚才的谈话和张家长与李家短。说这新闻的时候,我还耍了一个小花招,先不说姓名,说有这么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有这么一个大美妞,有这么半个美丽的乳房和半个丰满的屁股,被人偷看了,由此在世界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妗哪,咱们长时间住在村里,消息不大灵通,对外边花花世界上那些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咱们也猜不透,可是这个事你得猜一猜,你猜一猜这个被全世界的男人宠爱和女人是谁?果然,俺孬妗真诚地而不是出于对我挖空心思找话题所给予同情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真诚地笑了,与我故意猜了起来。谁没有肤浅的时候呢?张猜猜?李婉儿?要不就是呵丝温布尔?都不是?两人哈哈地大笑起来。俺妗甚至从炕上坐了起来。什么呵丝温布尔,别看她是一轰动世纪的大明星,但她连这个人身上的一个布丝也不值。是这样吗?小子,你可别骗我。妗哪,我能骗你?对别人我敢这么着,对你,那我得先摸一摸腔子上有几个脑袋。俺妗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和眵模糊都出来了。她一边从对襟棉袄中掏出绢子去擦,一边说: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更加兴奋。一兴奋,就像在脑子中加了润滑油,没电的发动机充了电,终于激活了,灵感来了,障碍搬开了,道路畅通了,前边的视野,霎时都开阔了。我说什么?我想说什么就有什么。世界成了我手中的玩物,成了任我变动的一个魔方。我又说了两件有趣的事情让她猜,她又猜了半天,仍是没猜着。这时她已兴奋得像一个十六七岁只顾在那里兴奋顾不得世界许多形迹也不再深究只是在那里晃着小辫乐的天真无邪看世界的女中学生模样。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大胆了。我甚至可以上前伸出手,去摸一下俺孬妗那美丽的青春的十六七岁的大腿了。在这种气氛和情形下谅她也不会说出别的来。到了这个时候,女人的心都是野的,你不上去摸她,她心里反倒看不起你呢!于是,我向世界、美丽和极致走出了大胆的一步。我不失时机地、恰到好处地伸出了我的手。──这也是这个话题之中我对俺妗玩的一个小阴谋呢。你是一个同性关系者是不错,但我说着说着就到了男女之间,你不也上当了?你不也顺着我的杆子往上爬了?谁没有肤浅的时候呢?谁的主义和正义是完全不妥协的呢?直来直去她就严肃了,你有恭维的前提她就上当了。她就成了一个还向往着男女之间的小姑娘了。当然,后来有人评论,说这是伸向历史的一只黑手。但我听了以后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这是自己伸不出手、没有机会伸手,而对别人的一种嫉妒吧?这对于我当时大胆地伸出那只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且慢,这只手既然伸出去了,你就先停在空中吧。你还得让老娘想一想。你以为你说了这么几个笑话,把老娘的神经引得兴奋,老娘的头就晕了不成?这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老娘见得多了。你以为老娘是真在那里兴奋吗?老娘也就是在这专机上,面对的也就是你这么一个人,到啥时候说啥时候,由你逗着开个心乐一乐罢了。就因为我搞了个同性关系,就得格外担当些历史责任吗?就得整日愁眉不展吗?但我神经被你逗得兴奋了,并不说明我的心也跟着兴奋了,我的大腿就可以让你这样的小流氓和小痞子摸来摸去了。摸来摸去也是个很好的歌曲名字,但这不证明你就可以这样做。我们的心灵就因为这几句笑话一定沟通了吗?在你的印象中,我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女人吗?以为我搞同性关系就是从这么一点生物性的角度出发的吗?你懂得女人的心吗?就是你懂得别的女人的心,你也因此类推就懂得我这个女人的心吗?你懂得同性关系吗?你现在又张口结舌了吧?你又回到刚才的情形,有些窘迫了吧?你又突然觉得我变得严肃了吧?我们既然一点不相通,我们怎么又坐在一个专机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到你们的故乡去呢?这不也是拉郎配、是包办婚姻吗?既然是包办婚姻,我们还真要像旧社会一样上来就干吗?从这一点出发,你到底怎么看我,不就昭然若揭了?你是把我看成你刚才所说的那种因为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轰动世界的世界名模吗?不,你把我看成了你们刘家的一个童养媳了吧?我成了你们爷们的玩物了!你这么看倒没什么,你不该这么气人!你在半空中的手为什么哆嗦了?这不就证明你的心虚吗?我跟你接触才有几次,你就起这么害我欺负我之心?现在给了你个机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暴露你的狼子野心和人面兽心?真以为你已经是贵族,可以跟我花马掉嘴和胡作非为了吗?想想你的过去,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谁看着你又算个人?一个无聊的破落文人,过去你捞得着见我吗?你也就像偷偷看我的那个无聊文人一样,在演台下的几万人中,吶喊声中,远远看着我,晚上回到家里,躺到被窝里,展开你的想象,以了结你龌龊下流的心理罢了。好象大家都在为了一个关系,但关系与关系还大为不同呢;你只知道皮囊之淫,而不知道意念之淫;你在性上只有满足和不满足,看得见和捞不着,而没有任何形而上的东西。你在这上面没有理想呢!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前边没有理想,你好象黑夜中走路前边没有灯笼一样,就这么摸着黑往前走,会有什么好结果呢?说不定前边就是个大坑,你刚一抬腿,整个身子就下去了。不说在贵族问题上,我们有高下之分;就当你是贵族,我们在关系的问题上,也相互隔着许多层次呢。我们在一起讨论问题,也就是为了解个闷;但我们之间的讨论,相互都是对牛弹琴;我们之间没有理解。相互说的话似乎懂了,其实没懂;这比真正没懂还令人可悲。别人看起来,我们在这里说的这么热烈,肯定以为我们多么气味相投呢。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别说交流,就是说在某一方面,我们在语言和语码的运作上,我们稍微有一些交叉也好哇。我们的要求并不高,我们不要求碰撞出火花,有点交叉,遮遮人耳目就可以。但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感情要求,你也让我达不到。这时你还好意思将手伸过来?伸过来接着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上床?你趁早都说出来。这种精神状态,上床又怎么样?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我们在语码上就没有交流,我们在心灵上会有交流吗?我们在心灵上没有交流,我们在肉体上会怎么样呢?你能保证把我的情和情绪调动起来吗?如果这些都不能保证,你趁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有这个金钢钻,就不要揽这个瓷器活;乖乖地给我像小狗一样将身子盘起来,谦虚起来,趴到炕上要么睡觉,要么呆呆地看着这个世界,好多着呢。我告诉你,我是一个有理想的同性关系者,我连你孬舅那样的肉头都看不上,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小瘪三呢?你说,你的那个老鸹爪子,还要伸过来,搁在我美丽光滑的大腿上吗?这时的我,早已可怜得像一个被人剥了皮、曝了光、在世界上露出满身脓疮的癞皮狗,已经伸出的爪子,刚才还油光水滑,现在眼看着它在那里抽,越抽越小,越抽越没有水份,红润变成黑紫,黑脏,渐渐真由一个人手,变成缩小成黑棍棍一样的老鸹爪子。我自卑得无处可逃。世界上并没有地缝让人钻进去。这样的小爪子,我是缩回去好呢,还是继续搁在空中更英雄一些呢?我现在思想斗争的已不是去不去摸俺孬妗的大腿,而是如何安置自己的爪子。我干笑了两声。但只是脸上的干皮在那里抽搐。渐渐连人也真变成了一只黑老鸹。我就是以黑老鸹的身份,陪同世界名模去我的故乡吗?名模又养黑老鸹了?这会不会因此又成为领导世界的一个新潮流的开始呢?贵族的圈子里,会不会又人人一只黑老鸹呢?仅仅是贵族圈子吗?会不会又波及整个社会呢?是不是艺人六指时代头型和蛇结束了,又轮到我黑老鸹了?黑老鸹是不是也得来一个由发起到繁荣、由繁荣到衰落的生命过程呢?就像人身上掉下来的皮屑一样,我也是其中的一片呢──天上飘满了雪花,我是其中的一片;大海扬起了波涛,我是其中的浪花一朵;一望无际的草原哪,我就是那无人知道的小草中的一棵。想到这里,我这只黑老鸹,禁不住潸然泪下,开始自己同情自己。大概这泪被孬妗看见了,到底是俺孬妗哪,也许是老人家刚才说话说累了,现在要换一种说法;刚才刚强的一面发泄完了,现在要换温柔的一面了;这时来到我面前,将我这小黑老鸹从炕上抱起来,用手抚弄着我的头;这么一抚弄,我不知是受了感动,还是感到更加委屈,我泪如雨下。孬妗这时真感动了,她只顾搞同性关系了,不知道世界上一只小黑老鸹,心底还埋藏着这么多辛酸。搞同性关系不容易,为了争得家园中间有种种波折,那么当一只黑老鸹就是容易的吗?她这时安慰我:

    “小刘儿,不要伤心了,是我刚才态度不好,引起了你对种种往事的回忆。这是我的疏忽。我明白你的心。但你也得明白现在世界的形势。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是同性关系时代。你所想的一切,偷香窃玉,已经过时,在这方面,在我的面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不是出于这种动机,你只是出于一条小狗对主人的关心和爱,要用爪子抚弄我一下大腿,那还是可以的。你说,你是不是这种动机?如果是这种动机,现在也不晚,你马上就可以来摸一下我的大腿。你还摸吗?”

    说着,她撩起了裙子,把一段靠内的酥腿故意给了我,以证明她的无邪和真心。这给了我心中一点冲动。虽然现在摸腿的原因改了,因此目的也不同了,性质变了,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还是想摸一下。摸一下是一下。对于这个世界,初想起来原因和出发点很重要,但对于我这种小癞皮狗来说,管得了那么许多吗?你关心原因和出发点,但原因和出发点关心你吗?于是,我将那老鸹爪子伸了出来。但正在这时,一个美丽的空姐摇着屁股走过来,又打扰了我的好事。我将刚才的一切愤怒,都发泄到她的身上“汪汪”地向她叫着:

    “下作小娼妇子,有点眼色没有?没看这里正在干什么?没事在那里浪来浪去地干什么?”

    空姐倒没生气,仍是笑着说话。她告诉我当然首先是告诉俺孬妗:

    “飞机正在降低高度。请系好安全带。故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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