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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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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在那边开橡胶园,做生意,到了我祖父那辈又去了美国,一直到现在。我家虽说几代人都生活在国外,可我曾祖父留下过话,潘家子孙世世代代要学习中国文化,在家族内使用汉语,而且鼓励孩子们多回中国看看。”

    “哦,在海外已经三代以上了,还没忘了中国,真不容易啊。”

    “我爸爸说过,文雅,将来你嫁人也要嫁个中国读书人,少搭理那些洋人,浑身的狐臭,我们潘家又不是黄鼠狼窝,洋人一律不许进我们潘家的门。

    张幼林大笑:“你爸爸说话真有意思,怎么样?潘小姐,出嫁的问题要我帮忙吗?”

    潘文雅望着张幼林:“谁帮忙都行,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张幼林有些疑惑。

    潘文雅扭过头去:“不告诉你!”

    张幼林好言相劝:“你告诉我并不吃亏,我还可以帮你把把关,在中国一切都得按照老规矩来,这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之前你根本见不到未婚夫,等拜完天地,丈夫掀了红盖头,你才能知道丈夫长得什么样,是个英俊小生还是个大麻子可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潘文雅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是这样?我爸爸没和我说过这些。那张先生,要是新娘真赶上个大麻子怎么办?”

    “那就只好认了呗,所以你得有个兄弟一类的人,婚前就帮你看好了。”

    潘文雅站住:“呸!我才不认呢,我凭什么要嫁给大麻子?我将来要是嫁人,一定会嫁个我喜欢的人。”

    张幼林继续向前走:“万一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个麻子呢?这可保不齐。”

    潘文雅冲上去用拳头在张幼林的胸前乱捣:“幼林,你怎么这么坏”

    庄虎臣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应该自己亲自跑一趟,于是他没敢耽搁,交待完铺子里的事就急匆匆地来到了张家。

    在张家的客厅里,张李氏拿着全家福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虎臣,这么点儿事儿还麻烦你跑一趟,让我怪不落忍的,其实,你差个伙计送来就行了。

    庄虎臣端着茶碗:“东家,我这心里头犯嘀咕,老觉着守真照相馆里那个汪掌柜的,还有跟他一块儿的那几个人,不像正经买卖人。”

    张李氏还在琢磨全家福,漫不经心地应着:“噢。”

    “他们那照相馆开张没多少日子,按说还亏着本儿呢,可陈小姐那身穿戴,还有那花钱的派头儿,可是太不一般了。”

    张李氏放下全家福,警觉起来。

    庄虎臣继续说道:“汪掌柜的上午跟少爷在铺子里说的那番话,我听着简直就是革命党,什么武装起义啦、流血牺牲啦,又是柴火又是锅的,这哪儿是买卖人关心的事儿啊,幼林跟他谈得还挺热乎。”

    “幼林也关心这些?”

    庄虎臣放下茶碗:“那汪掌柜的能煽乎着呢,我怕幼林一不留神卷进去,这不,过来跟您说说,您可千万嘱咐他,别跟那伙子人套拉拢。”

    “虎臣,那可真得谢谢你了,回头我嘱咐他。”张李氏思忖着“要是咱们铺子的隔壁住着这样的人,你也得留神。”

    庄虎臣苦着脸:“唉,不瞒您说,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其实,为这事发愁的不光是庄虎臣,张幼林的心里也不轻松。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之后,张幼林从潘文雅那儿借来了汪兆铭的几篇文章,仔细琢磨了一番,然后就去找了庄虎臣。

    庄虎臣一听说隔壁那几位真是革命党,不由得眉头紧锁:“要真是这样,我的意思,干脆就报官,让衙门把他们抓起来得了,省得生事儿。”张幼林连连摆手:“师傅,万万不可,我读了汪兆铭写的文章革命之趋势、革命之决心和告别同志书,汪先生是位仁人志士,他干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可钦可佩呀。”

    “你净佩服他了,万一他们折腾出个好歹来,这只是一墙之隔,咱可别引火烧身。”庄虎臣的想法很实际。

    “一般情况下,革命党不会伤害平民百姓。”这一点张幼林是相信的。

    庄虎臣还是忧心忡忡:“可保不齐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儿,他们可是连命都不在乎的主儿。”

    “从长计议,师傅,您可千万别轻举妄动”

    张幼林晓知以利弊,千叮咛、万嘱咐,庄虎臣这才勉强答应不去报官。不过,从这天起,庄虎臣几乎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

    革命党确实也没闲着,已经接近午夜,守真照相馆内的灯还亮着,汪兆铭、黄复生、陈璧君三人相对而坐,他们正在策划新的刺杀行动。

    黄复生说道:“路线我勘查清楚了,摄政王载沣每天早晨八点出王府,经过鼓楼大街,从景山后门进宫。”

    “我们是否可以从鼓楼大街的矮墙后面投炸弹?”陈璧君征询着他俩的意见。

    汪兆铭站起来,在铺子里踱步:“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鼓楼大街正在修路,那一带的闲杂人员太多,不好下手,我们的目标是摄政王载沣,尽可能不伤及无辜。”

    陈璧君看着他:“那什么地方合适呢?”

    “什刹海和后海的分界处有一座小桥,叫银锭桥,那个地方很僻静,是载沣的必经之路。”

    黄复生思忖着:“你的意思是,我们把炸弹埋在银锭桥下,等载沣过桥的时候引爆炸弹?”

    汪兆铭点头:“对,到时候我去引爆,与载沣同归于尽。”

    “不,你是同盟会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的文才、口才和号召力都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万一对革俞损失太大。”黄复生立刻就否决了。

    汪兆铭断然说道:“梁启超骂革命党人是‘远距离革命家’,章炳麟等人又背叛了孙先生和同盟会,现在已经到了非口实所可弥缝,非手段所可挽回的地步,我们必须拿出具体的行动来证明自己革命的决心,击破梁启超之流的不实之词,促使同盟会内部团结,挽回民众对革命的信心。”他慷慨激昂:“我在革命之决心这篇文章当中说过,革命党人要为革命作釜作薪,现在正是需要我做革命之薪的时候,吝惜柴薪,怎么做成革命之饭呢?我去,你就不要争了。”

    黄复生刚要开口“当、当、当”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三人都是一怔。

    汪兆铭过去打开门,只见庄虎臣站在门外,他一脸的歉意:“汪掌柜的,对不住,这么晚来打搅您,我有个熟人儿他们家老爷子刚过去,要洗相片儿,摆在灵堂里供着,您给放大着点儿,这是底版。明儿早上他们过来取,我那熟人儿说,南城的照相馆就数您这儿的技术好,您瞧,都这时候了,真给您添麻烦。”

    汪兆铭接过纸袋:“没关系,我们加个班,明天过来取就行了。”

    “得,汪掌柜的,谢谢您啦,这银子”庄虎臣说着从大褂里往外掏。

    “取的时候再说吧。”

    送走了庄虎臣,汪兆铭把纸袋递给了黄复生,黄复生抽出底版,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看着:“兆铭,咱们这照相馆还真做出名声来啦,说实话,若不是因为革命,我还真想把这个照相馆正式经营下去。”

    汪兆铭笑道:“算了吧,你这种挣一个花两个的人,不出半年就得把照相馆做垮了。”

    黄复生放下底版:“还说我呢,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我听邻居说,守真照相馆的那个汪掌柜的,哪儿像个买卖人,分明就是个甩手掌柜的,成天晃悠,没见他干什么正经事。”

    陈璧君皱起了眉头:“兆铭,这可不是件好事,你们这两位男士头上没辫子,一口的南方口音,本来就引人注目,再让人看出来做生意也是外行的话,那朝廷的鹰犬该上门了。”

    汪兆铭摇摇头:“没这么严重,不等他们找上门来,我已经把事干完了。复生啊,我看今天夜里借着洗相片,咱们就把炸弹组装起来如何?”

    “没问题,喻培伦明天就到了,现在就干吧。”黄复生站起身,向暗室走去。

    汪兆铭沉吟着:“培伦来了就好了,他可是炸弹专家,咱们有了他就会如虎添翼。”

    那天夜里,守真照相馆内的灯几乎是亮了通宵。

    张幼林半靠在床上翻报纸,何佳碧把小璐哄着了,轻轻地把他放进了小床里。

    小璐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何佳碧婚后多年设有生育,在张李氏的提议下,他们过继了堂哥张继林的儿子,何佳碧对他非常疼爱,视如己出,但作为一个女人,不能生育,这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何佳碧给小璐盖好了被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幼林,继林哥病了,这些日子一直吃不下东西。”

    张幼林抬起头:“请大夫看了吗?”

    “嫂子说,吃了一阵子汤药,不大管用,你抽工夫过去看看。”

    “他从同文馆毕业以后进了总理衙门,这些年朝廷的对外事务也没什么大起大落,按说是个享福的地方,他怎么倒病了呢?”张幼林皱起了眉头。

    何佳碧上了床:“人吃五谷杂粮,身子骨儿难免出毛病,跟当什么差好像没多大关系。你看人家继林哥,人虽死性,可有个正经差事干着,你好歹也是洋学堂里出来的,整天就这么晃来晃去的,铺子里的事儿也不真上心,实在没办法才跟着张罗张罗,唉!”

    张幼林放下报纸:“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吗?人各有志,我喜欢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人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劳神费力的地方多了,发愁的事儿也有的是,你看着我整天晃晃悠悠,可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何佳碧避开了他的目光,酸溜溜地说道:“哼!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着潘小姐。”

    “佳碧,你无缘无故瞎吃哪门子醋啊?潘小姐是查理先生的学生,论起来我算她同门师兄,你怎么想到那上去了?”

    “那天请她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潘小姐喜欢你。”

    张幼林有些火了:“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我是个女人,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一团火,这把火早晚会烧起来。”

    张幼林克制住自己:“佳碧,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你喜欢洋派的女人,你和潘小姐谈得来。”何佳碧的眼圈红了。

    “谈得来就一定要有事吗?佳碧,你现在怎么越来越”

    何佳碧打断了他:“我说吧,你看,你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我怎么了?越来越讨厌了,是不是?”

    “我可没这个意思,是你自己在没事儿找事儿。”

    “幼林,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黄脸婆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也没能为你生个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潘小姐娶过来,我不会阻拦的,只要你高兴,我怎么都行。”何佳碧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张幼林的火终于被逼出来了,他大声吼道:“越说越没边儿了,何佳碧,你给我闭嘴!”

    何佳碧先是愣住了,随即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张幼林摇着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过了晌午,额尔庆尼独自在琉璃厂街上走着,庄虎臣从后面赶上来:“额大人,今儿个您怎么没坐车呀?”

    “心里烦,走道儿散散心。”额尔庆尼显得愁眉苦脸。

    庄虎臣小心翼翼地问:“您遇着什么烦心事儿了?要不然,跟我到铺子里坐坐?”

    “行啊。”

    额尔庆尼跟着庄虎臣来到了荣宝斋后院的休息室,刚一坐定,他就长叹一声:

    “唉!庄掌柜的,我跟您也算是老交情了,不怕您见笑,我这辈子有两样儿东西最割舍不下,一个是美食,另一个就是女人。我新娶的那六姨太,大把的银子刚给她花出去,给他们家置了房子置了地,您猜怎么着?她翻脸就不认人,几句话说不对付,拔腿就走,这还了得啦?”

    庄虎臣奉上茶来:“是得好好管管,找回来没有啊?”

    “正找呢,我在家里待着憋闷,出来走走,气死我了!”

    庄虎臣安慰着:“您呢,也别真生气,六姨太岁数小,您多让着她。额大人,最近官里头有什么要置办的吗?”

    额尔庆尼一拍脑袋:“嗨,您不提我还忘了,上书房的文房用品该进了,翰林们前天就嚷嚷没的用了,唉,都是这小狐狸精闹的”

    庄虎臣站起身:“您坐着,我这就让伙计送过去。”

    额尔庆尼在荣宝斋一直坐到了日头偏西,庄虎臣请他到鸿兴楼用过晚餐,这才悻悻地返回家中。他满以为这时候六姨太已经找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给他认错,可没承想,进到新房里一看,里面还是空空如也,额尔庆尼立刻大吼起来:“人呢?”

    三郎赶紧跑着进来:“大人,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可是”

    “你们这些饭桶,怎么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额尔庆尼咆哮着,面色铁青。

    三郎耷拉下脑袋,没敢言语。

    额尔庆尼拍着桌子:“滚!找不到六姨太,就不要回来见我!”

    “是。”三郎退下了。

    遣走了三郎,额尔庆尼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在屋里转了半天磨,心里这口气怎么也消不下去,干脆又出去溜达了。额尔庆尼来到了大门口,此时已经是大半夜了,用人劝阻着:“大人,这大冷的天儿,您还是回屋去吧。”

    额尔庆尼摇着脑袋:“我心里憋闷,待不住。”用人打开大门,额尔庆尼漫无目的地向外走去。

    这当口,革命党的炸弹已经准备妥当,汪兆铭决定就在今夜去安装,明天一早引爆。寄真照相馆内,中国同盟会会员喻培伦和汪兆铭握手告别:“兆铭兄,我们先走一步。”黄复生提着皮箱站在他身后。

    “培伦、复生,你们千万小心!”汪兆铭叮嘱着。

    送走了他俩,陈璧君关上大门,拉着汪兆铭来到了卧室:“兆铭,明天”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汪兆铭把她拥入怀中,轻声说道:“此行无论事成与否,都没有生还的希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是要用行动击破各种对革命党领袖的不实之词,使同志们重新振作起来,把推翻朝廷的斗争进行到底。璧君,你记住,我虽将流血于银锭桥下或菜市街头,然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汪兆铭激动起来。

    陈璧君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兆铭,今天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了我愿意把自己献给你。”

    汪兆铭一时性起,急忙去解陈璧君的旗袍,但片刻之后,他停住了手:“不,璧君,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兆铭,我是自愿的,我爱你!我不在乎形式,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举办婚礼。”

    汪兆铭镇定下来:“璧君,革命家生活无着落,生命无保证,结婚必然陷妻子于不幸之中,让自己所爱之人一生不幸,这是天大的罪过。我发过誓,革命不成功就不结婚!”他丢下陈璧君,独自走出了房间。

    就在陈璧君落泪悲伤的时候,额尔庆尼转悠到了银锭桥附近,他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跳下了银锭桥,这一奇怪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额尔庆尼站住了,自言自语:“嘿!大半夜的,到桥底下干吗去?”额尔庆尼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那小狐狸精和她相好的看见我躲起来了?不行,我得过去瞧瞧。就这样,额尔庆尼怀着一颗愤怒的心悄悄地接近了银锭桥。

    这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银锭桥下,俩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喻培伦埋炸弹,黄复生在他身后拉着电线。

    额尔庆尼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缓缓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那小狐狸精。

    额尔庆尼转身刚要离开,又一琢磨:不对呀,怎么拉上电线了?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要干吗呢?该不是得,赶紧的!额尔庆尼慌慌张张地跑了,黑暗中脚下被石头绊着了,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额尔庆尼没敢耽搁,立刻到巡警部报了警。

    额尔庆尼发出的响动引起了黄复生的注意,他低声对喻培伦说道:“不好,我们被人发现了。”

    喻培伦听罢站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他仔细辨认着额尔庆尼远去的背影:“会是什么人呢?”

    两人商议,先退到安全地带观察一下再说。没过多久,一队巡警向银锭桥包抄过来,他们只好快速撤离了。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潘文雅早就约好这天请黄复生为她拍照,然后由张幼林陪同游览京城的一些名胜古迹。当她如约来到守真照相馆的时候,张幼林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了。潘文雅带来好几套华丽的服饰,她不停地变换装束,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黄复生抓住美妙的瞬间及时按下快门,俩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张幼林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快拍完的时候,汪兆铭从后门进来,俩人攀谈起来。

    “兆铭兄,你听说了没有?昨儿个夜里,警察在什刹海银锭桥下搜出炸弹来,好家伙,这些革命党可真够有胆儿的。”张幼林表面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还在犯嘀咕,他拿不准这是否就是眼前的这几个人所为。

    汪兆铭佯装不知:“哦,我还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报上都登了,说是冲着摄政王来的,是朝廷内部的派系斗争。”

    “何以见得呢?”汪兆铭饶有兴味。

    “报上说,包炸药的报纸是洋文的,上面有伦敦的字样儿,涛贝勒和洵贝子刚从伦敦回来,有人怀疑是他们指使人干的,也有人怀疑是庆亲王想篡权”

    张幼林还没说完,喻培伦手里拿着报纸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报上的最新消息,凶手已经抓到了!”

    “是什么人?”张幼林问。

    喻培伦摇头:“没细说。”

    潘文雅照完了,汪兆铭把他们送到铺子门口:“你们走好,张先生,欢迎你随时坐坐。”

    送走了潘文雅和张幼林,趁着铺子里没有顾客,几个人又凑在了一起。黄复生低着头,声音低沉,还在重复已经说过好几遍的那些话:“这件事的责任在我,我应该趁巡警没到时将炸弹和电线转移”

    喻培伦打断了他:“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在有惊无险,没什么事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一些炸药和电线,你就别自责了。”

    “是啊,看来朝廷得出了错误判断,还抓到了什么凶手,等到他们搞清楚了,我们早安全撤走了!”汪兆铭显得颇为兴奋,停顿了片刻,他坚定地说道“现在我决定,这个计划重新进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培伦,你马上准备去东京买炸药。”

    喻培伦站起身:“是!我明天就走。”

    “璧君已经去买车票了,她明天也动身,到南洋去筹款,我和复生留在这里,筹划下一次行动”

    由于刺杀摄政王未遂事件,银锭桥一时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里本来也是京城的一处著名景观,于是张幼林临时改变计划,带潘文雅去了什刹海。

    什刹海的前海与后海就像一个颀长的葫芦,在其蜂腰部有一座汉白玉的小石拱桥,因它形似元宝,故取名银锭桥。银锭桥始建于明代,别看桥体不大,却是什刹海景区的点睛之笔,站在桥上远眺西山更是堪称一绝。那时,人们站在京城内的任何一块平地上都看不到郊外的西山,唯独站在与地面等高的银锭桥上引颈西望,才可以领略到西山浮烟晴翠的绰约丰姿。这是因为,宽阔颀长的后海构成了一个扇面章形的视角,加上新街口一带没有高大的建筑,西山便呈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一览无余。

    潘文雅扶着银锭桥的栏杆极目远眺,张幼林介绍道:“银锭观山是燕京十六景之一,明代的史籍里就有明确的记载,乾隆皇帝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来赞颂:‘银屏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万壑精光迎晓日,千林琼屑映朝晴。”

    眼下正是初春时节,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潘文雅有些遗憾:“这里到了夏天一定更好看。”

    “说对了,每到夏天,特别是雨过天晴的时候,碧空如洗,那时的西山郁郁葱葱、层峦叠嶂,别有一种韵味。”

    微风夹杂着烤肉的香味飘然而至,潘文雅嗅了嗅鼻子,马上表示她肚子饿了,张幼林一笑,带着她信步走下银锭桥,进了距银锭桥仅数十步之隔的烤肉季饭庄。

    俩人在靠窗子的桌旁坐定,潘文雅惊讶地问:“京城也兴吃烤肉?”

    张幼林给她斟上茶:“当然,烤肉最早是由蒙古人带人京城的,开始是在露天烧烤,野味十足,在炙条下燃着松木,炙条上翻烤着鲜嫩的羊肉,松烟的香味与羊肉的香味混在一起,四处飘散,让人食欲大增。”张幼林颇为神往:“那时的人们一手执壶抿酒,一手啖肉,夏秋之间还可以观赏银锭桥畔的荷花,大有‘炙味香飘清清烟’的美韵和意境后来这种烤肉的吃法就移到了店内,这家饭庄也算是京城的名店了,从咸丰年间开始经营,烤肉的原料特别讲究,要先经过加味腌煨,这样烤熟后才含浆滑美、香淳味厚,而且不腻不膻,肯定让你大饱口福”

    堂倌端上烤肉和芫爆散丹、扒肉条、它似蜜、红烧牛尾等几样清真菜品,潘文雅对肉类美食一直情有独钟,她一一品尝,赞不绝口。席间,潘文雅问道:“摄政王的家就在这附近吗?”

    张幼林指了指西边的一座府邸:“就是那儿,摄政王的家醇王府,在康熙爷的时候是大学士纳兰明珠的相府。”

    潘文雅思索了片刻:“这么说,纳兰性德就出生在那里了?”

    张幼林点头:“不错,那里不但出了纳兰性德这么一个大词家,纳兰明珠之后,成了乾隆爷的第十一个儿子、成亲王的王府。”

    “成亲王是谁?没听说过。”

    “成亲王永瑆是当时的一代书法名家。”

    潘文雅有些遗憾:“可惜,我对书法不太了解。”

    游玩了一番过后,张幼林送潘文雅回到了她的住所。张幼林把用荣宝斋的包装纸精心包裹的汪兆铭的文章还给潘文雅:“汪先生的文章我拜读了,他在做着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令人钦佩啊。”

    “你干吗拍照的时候不给我?”潘文雅颇感意外。

    “这是绝密的东西,照相馆里人太杂,你千万收好。”

    “晚上我就还给璧君。”潘文雅把文章放进了随身携带的手包里。

    “谋刺摄政王的凶手抓到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是汪先生他们干的。”

    张幼林和潘文雅道过别,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又转过身:“汪先生在同盟会里是个重要人物,朝廷出十万两银子悬赏他的人头,他在日本不是更安全吗?跑到朝廷眼皮底下干什么来了?”

    潘文雅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这事不光张幼林感到蹊跷,很快,巡警厅也注意起了琉璃厂守真照相馆的这位汪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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