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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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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去吧。”王仁山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

    宋怀仁兴奋起来:“好嘞,保证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关系都接上,你就擎好儿吧。”

    接下来的几天,宋怀仁马不停蹄地东串西串,他的办事能力没得说,果然把以前的老主颀基本上都拉回了荣宝斋。他一直盯着魏东训,接连请了三次,魏东训才勉强赏光跟他吃顿饭。

    在翠喜楼的雅间里,宋怀仁殷勤地给魏东训布菜:“您吃着,吃着。”

    魏东训没动筷子,他冷冷地说道:“宋先生,照理说我不该和你坐在一起,你知道吗?举报你的信可不少啊。”

    “魏先生,我也是没办法,日本人拿枪逼着你,不干行吗?再说了,我们东家、经理遇到事儿都往后缩,只有我豁出去当了出头鸟儿了,这也是为了荣宝斋呀。”宋怀仁一脸的苦相。

    魏东训正襟危坐:“为了荣宝斋?这就是你当汉奸的理由吗?”

    宋怀仁递过一个卷轴:“这是怀素和尚的西陵圣母帖,您瞧瞧,魏先生,咱门是老相识了,还得麻烦您在张局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西陵圣母帖?张局长不是从天津收来一幅吗?怎么又蹦出来了?这里面肯定有假,魏东训不动声色,他没接。

    宋怀仁把卷轴放在桌子上:“这是孝敬您的。”接着又拿出一个卷轴:“这件是宋徽宗的柳鹆图,是我孝敬张局长的。”宋怀仁颇为神秘地往魏东训身边凑了凑:“这两件东西是我们东家家传的宝贝,价值连城”

    “张幼林的家传宝贝,怎么到了你的手里?”魏东训显然不信。

    “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两件宝贝早就被日本人抢走了,我这不是跟日本人周旋,又给弄回来了,我知道您和张局长都喜欢字画,所以没跟我们东家说,专门留下孝敬您二位的。”

    魏东训半信半疑:“是吗?张局长下礼拜得去趟南京,你的事儿太大,我可做不了主,还是等张局长回来以后再说吧。”

    “不着急,不着急,先跟您这儿挂上号就行。”宋怀仁给魏东训倒上酒,他的心踏实了许多。在宋怀仁看来,只要魏东训把柳鹆图递上去,张乃光十之八九就不会难为自己了,他是识货的主儿,柳鹆图是闹着玩儿的吗?只要张乃光不较真儿,自己的事儿嘛,不过小菜一碟宋怀仁越想越兴奋,仿佛他的事儿已然摆平了一般。

    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可张幼林还是差人把王仁山叫到了家里。桌子上放着几幅字画,都是张幼林私人的藏品,王仁山展开一幅看着,有些心疼:“东家,这么好的东西送人?真可惜了。”

    “那没办法,路得先铺上,银行的这几个人还得勤来往着点,这些日子买卖怎么样?”张幼林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

    王仁山显得颇为兴奋:“一直都不错,政府正在恢复建制,各厅局都已经开始办公,铺子连着跟铁路、司法、教育、财政局做了几宗大单生意,笔、墨、纸、信笺、信封都是大批的出,东家,多少年都没这光景儿了。”

    与王仁山不同,张幼林的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他注视着王仁山:“这样儿的大宗生意,弄不好就成虚火,当年张勋复辟,额尔庆尼让庄掌柜的给宫里送去几百两银子的文房用品,结果只十二天张勋就完了,庄掌柜的就是为这事儿心里窝了一口气,才一病不起。”

    “跟政府交易是暂时不能结现,说是政府的办公费用还没到位,财政收入又暂时没有,不过”

    张幼林打断王仁山的话:“不知你考虑过没有,跟政府的大宗生意不能结现,铺子的应收货款就会越压越多,流动资金被长时间占用,到时候,资金枯竭,铺子怕是吃不消啊。”

    “哪儿能不想啊,可憋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熬到光复,到手的买卖明知不妥谁又能不做呢?东家,不瞒您说,我也为这事儿犯愁呢,眼看着铺子里的货走得差不多了,库也空了,咱们再补货,资金上确实捉襟见肘,现在只给下家订金是不成了,家家都在等米下锅,他们进原料也得用钱,特别是毛笔和宣纸,荣宝斋的货向来都是定制,不能随便在市场上乱抓,不赶紧订货,眼瞧着就接济不上了,这么大的铺子要是没东西卖唉,难哪!”王仁山也忧虑起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更窝心的事儿恐怕还在后头,现在的经济形势是瞬息万变,怕就怕等我们好不容易收回货款,再遇上货币贬值。”

    王仁山大吃一惊:“您是说伪币不保险?”

    “日本人走了,南京政府肯定不会允许联合券再继续流通,财政部不定哪天就会有个说法,平兑还好,要是”后面的话,张幼林没说出口。

    王仁山紧张起来:“政府总不至于算计老百姓手里的这几个钱吧?这可是咱自个儿的政府啊。”

    张幼林摇摇头:“这可说不准,还是有点儿准备好。”

    国防部保密局北平站二组的组长朱子华也毕业于清华大学,比张小璐高两届,在校时他们都是篮球队的,经常在一起打球,俩人关系不错。朱子华家境贫寒,没少得到张小璐的接济,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张小璐的帮助,他几乎难以完成清华的学业。朱子华是个有良心的人,得知张小璐复员了,主动找到他,顺便也了解一下宋怀仁的事。

    那天晚上,他们在鸿宾楼的一个雅间里见了面,朱子华举起酒杯:“真没想到,你参加了远征军,还当了坦克兵中尉,缅北反攻时表现得很英勇,也立了战功,兄弟我实在是佩服。”

    张小璐颇感意外:“哦,你消息这么灵通?我还没开口,你怎么就都知道了?”

    “嗨!干我们这行的,总是要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你不必介意。”朱子华与张小璐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问道“小璐,照理说,以你的资历和战功,在军队中应该有远大前程,可你为什么选择了复员呢?是效法古代名士功成身退吗?”

    张小璐笑道:“还效法古代名士呢,我哪儿有这么多心眼儿?事情很简单,战争结束了,国家用不着这么多军队了,自然要裁军,把主要精力转到建设上,而我又不想当一辈子军人,所以就主动要求退伍了。”

    朱子华摇摇头:“战争怕是结束不了,抗战虽说结束了,可另一场战争保不齐又要开始了,到那时,你们这些预备役军官还是会被召回军队的。”

    “老朱,请恕我直言,我当年从军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而战,如果日本人一天不投降,我就决不停止战斗。可现在,我不会再回到军队里,因为如果战争再次爆发,将会是一场内战,是一场骨肉同胞自相残杀的战争,这样的战争我决不参加。”张小璐态度坚决。

    “你的看法未免有些书生气,内战不见得是件坏事,美国的南北战争也是内战,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打出了个强大的国家,打出了近百年的繁荣?”

    张小璐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不管怎么说,我决不参加内战。”

    “好好好,咱们不谈这个,我说件你这个荣宝斋的少东家感兴趣的事儿。”朱子华压低了声音“政府要改换币制了,兑换比例是”他食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下1:200。朱子华把这个绝密的消息透露给张小璐,也算是对张小璐当年接济他的一份报答。

    张小璐看罢,大吃一惊。

    朱子华接着问道:“你们荣宝斋有个叫宋怀仁的吗?”

    小璐点头:“有,怎么了?”

    “我们收到不少关于他的检举信,说他日伪时期参与过一些迫害同胞的事。”

    “基本属实,他在日伪时期表现的确不怎么样,为了帮助井上村光搞古玩字画,连我父亲都受过他的威胁,不过老朱,这好像不是你们保密局该管的事儿吧?”

    “怎么不是?在沦陷区出现的汉奸和日谍都归我们处置,这条原则,到现在也没变。”朱子华掏出了笔记本“你详细谈谈。”

    和朱子华分手后,张小璐火速赶回家中,将政府要改换币制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张幼林立即差人去找王仁山。

    没过多久,王仁山擦着脸上的汗进来:“东家,什么事儿这么急?”

    “仁山,你可来了,还记得前些日子咱们议论过的事儿吗?应验了。”

    王仁山一愣:“伪币要作废了?怎么个兑换法儿?”

    张幼林伸出指头比画了一下:“1法币兑伪中储券200,真是黑到家了,当年鬼子再黑也不过是军用票1比法币10.4,你说说,好不容易把咱自个儿的政府盼回来,怎么比鬼子还黑心?”

    王仁山惊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天哪,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下儿可麻烦了!”

    “赶紧动手,找中央银行的薛圭任,别耽误。”

    “我这就去。”王仁山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张家。

    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主任薛劲东正津津有味地在庆乐园里欣赏李万春的大树将军,王仁山不由分说,硬把他拉了出来。薛劲东颇为不满:“王经理,这是怎么说的?我听戏听得正上瘾,有什么事儿咱不能听完了再说吗?”

    王仁山拱手:“薛先生,这事儿您无论如何得帮忙,您放心,孝敬您的那点儿意思我今儿晚上就叫人直接送到府上,今儿个实在是失礼,改日谢罪,专给您定李老板的包场,您多包涵,多包涵!”

    “咱可就这一回啊,下不为例。”

    “那是,那是,就这么说定了。”

    薛劲东的姨太太也从戏园子里跟出来,她抱怨着:“有事儿白天行里头说去,大晚上的,弄得人家戏都听不全!”

    “太太,对不住,失礼,失礼”王仁山一个劲儿赔不是。

    离开庆乐园,王仁山又马不停蹄地去找汇理银行的经理曹鸣盛,这位老兄可是真难找,王仁山打听到他的住处已经将近午夜了。曹鸣盛从上海调到北平,没有带家眷,他住在饭店里。

    王仁山急匆匆地往饭店的大堂里走,在门口,不小心被地毯边绊了个趔趄,门童赶紧伸手扶住他:“先生,您小心点儿。

    王仁山没理会门童,他直奔前台:“给我查汇理银行的曹经理住在哪间房。”

    “请您稍等哦,曹经理在3011虏间,请问您贵姓,我先给曹经理打个电话”

    不等前台接待生给曹经理拨电话,王仁山转身就走。

    “喂,先生,没有曹经理的允许您不能上去”

    王仁山哪里理会这些,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上楼梯。找到3011房,王仁山急速地敲门:“曹经理,曹经理”里面半晌没人言语,王仁山几乎是砸门了。

    隔壁房间的外国人探出头来,不满地用英语说道:“先生,请您安静。”

    楼层的服务生也过来了:“先生,请您轻点儿。”

    王仁山塞给服务生一张纸币,继续砸门。门终于开了,一个涂脂抹粉、衣冠不整的妓女堵在门口,没好气地问:“干吗呀?你砸什么门?找谁呀?”

    王仁山气急败坏,他一把将妓女从门里揪出来,妓女转身抓住王仁山:“你干吗?他还没给钱呢,想白玩是怎么着?”

    曹鸣盛从门里探出半截身子:“嘿,怎么回事?”

    王仁山甩开妓女,掏出一沓钞票扔过去:“够了吧?赶紧走!”

    “嘿,别让她走啊”不容曹鸣盛说完,王仁山就把他往屋里推:“曹经理,我有急事儿,咱们得先谈谈”王仁山随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当口,荣宝斋里是灯火通明,云生带着伙计们连夜盘货,徐海报着数:“九紫一羊141支、双料写卷219、貂鼠须124、五紫五羊266支”

    云生逐项核对:“141对、219、124对、266对”

    报着报着,徐海停了下来:“我说大伙计,东家让咱们连夜倒腾东西,到底要干吗?经理连个面儿也不露,该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旁边的李山东答道:“老实干你的活儿,不该你知道的就别多嘴。”

    钱席才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探头进来:“哟,热火朝天的啊,这不年不节的,忙活什么呢?”

    “去,去,没你的事儿,老实回家看你的铺子吧。”李山东没好气地说道。

    “干活儿有气,跟我耍什么威风”钱席才嘟囔着走了。

    徐海继续报数:“羽箭145、叶筋262、红毛339、鹤脚243”

    云生看着账簿皱起眉头:“停,停,鹤脚的数儿不对,你重过一遍。”

    徐海把笔散开在柜台上,五个一堆地重新数起来:“一五,一十”

    第二天早上,荣宝斋按时开门营业,不过,其他的伙计都没在,只有徐海一个人在整理柜台。王仁山满脸倦容地进来,诧异地看着徐海:“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徐海停下手里的活:“昨儿晚上大伙儿忙乎了大半宿儿,今儿天刚亮大伙计就带着他们在后院几清库。”

    “弄得怎么样了?”

    “门市上昨儿夜里就盘完了。”

    “门市上的货今儿先不卖了,你去拿笔,写张告示。”

    徐海取来笔墨,帮着王仁山在柜台上把纸镇好,忍不住地问:“经理,今儿咱铺子的门儿都开了,这不卖货”

    “咱也是不得已,你去把大伙计叫来。”

    “哎。”徐海转身向铺子后门走去。

    “顺便把山东也叫过来。”王仁山又饶了一句。

    告示很快就写好了,云生、李山东也过来了,云生满头大汗,他匆匆抹了一把:“经理,您叫我?”

    王仁山把告示交给云生:“赶紧贴出去,今儿个不营业,接着清账、盘库。”

    李山东接连打着哈欠,他抄起一碗茶灌下去,王仁山转向了他:“山东,你去挨家儿催收货款,能收多少收多少,记住,把款子直接带回来,千万别送银行。”

    李山东略有迟疑:“都收吗?”

    “拣大户儿,挨个儿收,多说点儿好话,赶紧的。”

    “好嘞!”李山东找来账簿,拔腿就走。

    “徐海,你马上去趟火车站,买两张去蚌埠的车票,明儿个跟我去安徽进宣纸。”

    “我这就去。”徐海答应着,他不甘心,又试探着问“经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王仁山摆摆手:“别问了,过两天就知道了,云生,你去趟银行,把荣宝斋名下的款项全提出来。”

    云生愣住了:“全提出来?没个说法儿就全提出来,银行恐怕不会同意吧?”

    “我跟央行的薛主任和汇理的曹经理都打好招呼了,你去就行了。”把火烧眉毛的事情逐一安排下去,王仁山才坐下喘口气。

    荣宝斋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今日盘货,暂不营业”的告示,陈正科和其他铺子的伙计、行人都凑过来看,陈正科摇着头:“嘿,荣宝斋透着新鲜啊,大白天儿的盘货,买卖不做了?”

    “许是出事儿了吧?”隔壁铺子的赵伙计猜测着。

    李山东从里面出来:“老赵,您甭瞎猜,什么事儿也没有。”

    “瞎猜?琉璃厂横竖几十年,除了倒手的、倒闭的,就从来没有哪家儿铺子大白天的放着买卖不做,盘库,荣宝斋”

    陈正科一愣:“该不会是要倒手吧?”

    赵伙计点头:“还真没准儿,怎么着,您还不趁机弄过来?”

    有人附和着:“对,陈掌柜的,这么好的机会可别放过”

    “去,去,去,哪儿就轮上我了。”陈正科转身回了铺子。

    王仁山坐在椅子上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他慌忙起身拿起听筒,听罢脸色大变,赶紧叫车去了中央银行。

    云生站在央银门口焦急地张望着,王仁山坐着洋车从远处驶来,云生快步迎上去,王仁山边下车边焦急地问:“薛主任怎么变卦了呢?”

    “薛主任说,接到总行的通知,所有存款一律冻结。”

    “冻结?这么快就冻结了?”王仁山很是疑惑。

    “我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薛主任死活都不给。”

    洋车夫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您二位是不是别冻结我,咱先把车钱付了?”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云生赶紧掏钱。

    王仁山思索了片刻:“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找薛劲东。”

    薛劲东正在办公室里如醉如痴地练习甩水袖,嘴里还自打着锣鼓点:“戗,嚅嚅,戗戗,嚅嗝”

    敲门声连续响了好半天,薛劲东才极不情愿地打开门:“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经理,进来吧。”

    “薛主任,好大的雅兴,您是真好这一出,明儿我一定给您包个堂会。”

    薛劲东坐到沙发上:“得,您别净拣好听的说了,咱来点儿实际的,这么说吧,我也有发愁的事儿,您也帮我解解愁,行不?”

    王仁山也坐下:“看您说的,您大权在握,还能有什么愁事儿?”

    “王经理,咱就甭打哈哈了,我可真佩服你们荣宝斋,消息灵通啊。”

    王仁山赔着笑脸:“薛主任,我什么都不知道,铺子里确实有事儿要应急,但分有辙我也不敢这么折腾。”

    薛劲东拿着官腔:“不是我为难你,总行今天一早儿就发了通知,所有商户的存款一律禁提,这我可不能违背。”

    “薛主任,天高皇帝远,什么总行不总行的,在北平中央银行您就是皇上,既然是皇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王仁山凑近了薛劲东“您一百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王仁山伸出两个指头:“怎么样?”

    薛劲东想都没想就把王仁山的指头掰成三个。

    王仁山犹豫了一下:“成,就这么定了,晚上给您送到府上。”

    薛劲东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咱省点事儿,你缺钱用我把它贷给你。”

    王仁山愣了片刻,随即苦笑着:“那那我就谢谢啦。”

    李山东也不顺利,他在政府求爷爷告奶奶地转了一圈,一个大子儿也没要出来,眼瞧着已经快到晌午了,他不敢耽搁,饿着肚子又奔了司法局。在司法局的接待室里等了半天,魏东训才出来答复他:“回去请转告王经理,多多包涵,张局长说了,办公费用一到账,就先给荣宝斋划过去。”

    “办公费用到账得什么时候?您跟局长荐说说,先给点儿,有多少算多少。”李山东央求着。

    “不行不行,张局长一言九鼎,你回去吧,对不住了。”魏东训甩手了。

    李山东无奈,只好又去铁路局。傍晚,他疲惫地回到铺子,把一小包纸币推到王仁山面前。

    王仁山一看就火了:“一整天才要回这么一点儿?你怎么干的?”

    李山东撅着嘴:“哪家儿都说给,就是没现钱,我好说歹说才凑了这么点儿。”

    “唉!”王仁山长叹了口气“赶紧吃饭去吧。”他转过身又吩咐云生:“你一会儿带人把铺子里的东西搬出七成儿到后库,从明儿个起,大宗的货咱暂时不卖,就说没现货,记住,千万别开单子,告诉客人货到了咱给送去。”

    “那咱开着铺子不卖东西”云生有些犹豫。

    “不是不卖,是大宗的不能现卖,你听好了,凡是学生用的笔、墨,挂单的书画家用的东西,自都照常供应,同行要是有人来打听,就说前些日子铺子的货出得太快,眼下缺货,就这么办。另外,你明天一早儿就给供货商发电报订货,我们这次付全款,一旦货单确认马上把货款汇出,记住,三天之内一定汇出所有货款,结清货单。”

    “好,您放心吧。”云生刚要出去,王仁山又叫住了他“车票买到了吗?”

    云生一拍脑袋:“哎哟,经理,我忘了跟您说了,徐海去车站只买回来一张加座儿车票,车站这两天根本没票。”

    “为什么?”王仁山感到诧异。

    “他问了,说是大部分客车都改成了军列,听说又要打仗了。”

    “打仗?谁跟谁打?”

    “政府跟共产党打呗。”

    王仁山听罢,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失态地吼道:“打仗,打仗,他妈的没完没了地打,刚踏实了几天,又来了!”

    “经理,您消消气儿,东家还等着您呢。”云生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仁山来到张家,张幼林得知只买到了一张车票,就劝他不要去了,由云生代劳。

    王仁山摇摇头:“不成,这事儿还是我亲自去保险。”

    张幼林叹道:“唉,现在的情景除了趸货之外也确实别无他法。”

    “投机趸货非经商正道,但情势所逼,也只好偶一为之,以解燃眉啦。”王仁山无可奈何。

    “可惜呀,荣宝斋只有文房四宝,要是经营粮、盐、糖、棉,这下儿就发喽。”

    “东家,我求您的事儿”王仁山显得有些不安。

    张幼林掏出几张存单递给他:“这是汇理和花旗银行的,我的老底儿全在这儿了,你看着用吧。”

    王仁山接过存单,泪水夺眶而出,他走到佛像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大慈大悲的佛菩萨,请您保佑荣宝斋,让我们渡过这一劫,将来,我给您塑金身”

    清晨,朱子华走进保密局北平站二组的办公室,特工郑天勇站起身:“组长,您早。”

    “宋怀仁的事查清楚了吗?”

    郑天勇点点头:“查清楚了,宋怀仁在日本人占领期间为虎作伥,参与过不少协助占领军迫害中国人的事,不过,按照他所犯的罪行,还不至于是死罪,因为他手上还没有人命,属于罪行较轻的。”

    “司法局为什么没有惩办了他?”

    “我从侧面了解到,司法局的张局长迷恋收藏古董,宋怀仁在日伪时期为日本人收集过字画儿,据说都是珍品,目前这些字画儿下落不明;还有一种说法,日本人投降以后,宋怀仁为荣宝斋从嘉禾商社的日本商人手里又低价把这些字画儿收回来了,张局长是不是为了这批东西在做什么交易?”

    朱子华皱起了眉头:“有这种事儿?嘉禾商社是井上村光手下的一个特务组织,这批字画儿应该算是敌产。”

    “我也这么想,长官,接收日本特务组织的敌产,轮到谁也轮不到司法局啊?按照对口接收,这批敌产也该由我们保密局接收。”

    朱子华“啪”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长官的意思是”

    “先把宋怀仁抓起来再说,记住!抓人时不要太张扬,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不然司法局又要和咱们闹了。”

    郑天勇立正:“是!”郑天勇和助手贾福很快就摸清了宋怀仁的出行规律,第三天早上,保密局的汽车停在了宋怀仁家胡同口外的路边,郑天勇和贾福坐在汽车里注视着宋怀仁家的大门,突然,郑天勇碰碰贾福的胳膊:“注意,那老小子出来了,准备!”

    宋怀仁似乎是刚吃完早饭,他用牙签剔着牙,迈出门槛,下了台阶,慢腾腾地从胡同里出来,沿着街道走过来。郑天勇和贾福下了汽车,宋怀仁毫无察觉地走到汽车旁,贾福突然用手枪顶住他的后腰:“别动,动就打死你!”

    还没等宋怀仁反应过来,郑天勇一把将他的脖子勒住,推进了汽车,贾福也回到驾驶室,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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