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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看到了夕颜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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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性,那么昨晚以后,我爱上她,却只是因为爱上她对我的爱。我想,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人像她那样爱我。可是,也就因为这样,我越不能答应她,因为,我不能给她一份完整的感情,就像她给我的那样。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可你不是还没结婚吗?”我打断她“既然你知道这辈子她才是最爱你的人,那么又为什么要错过一个这样爱你的女孩呢?”

    “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太平凡的人吧。”秦晋再次叹息“我当不起她那么深的爱,也背负不了她那么深的苦难。夕颜太特殊,太聪明了,不是我能配得起的。”

    “你这懦夫!”我气愤,忍不住斥骂“你不配得到夕颜那么深的爱!”

    秦晋扭过头,不再说话。

    我软下来:“秦晋,当我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能不能不要走,至少,留到夕颜康复。我无法想像她知道你走了以后会怎么样,现在是她最需要你的时候。昨天晚上她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泪,她现在好虚弱,好脆弱,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受任何打击了,我怕她会垮掉的”

    秦晋的眼睛红了,我热切地望着他,眼泪慢慢涌上来,这个时候,只要能够留住他在夕颜身旁,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秦晋,曾经那么勇敢无私的秦晋,在爱情的面前却如此怯懦,他竟然忍心,忍心最终拒绝我!

    “我留下,将来只会伤她更深。无心,原谅我”

    我失望至极,痛骂:“男人,真是没有一个有胆的!”转身下了车。

    秦晋却又摇下车窗,对我喊:“wenny,别忘了替我去医院看夕颜!”

    我不肯再回头,任泪水在风中洒落,又随即被风吹干。

    他辜负了夕颜。他是一个温柔的好男人,却不是一个勇敢的好情人。他敢于在黑暗中接受我的吻,却不敢面对夕颜最真诚纯洁的爱情,原因却是夕颜太认真。

    难道,认真是一种错吗?

    回到医院时,我看见阿坚来了,正坐在夕颜的床边削梨子。

    梨皮一圈一圈,连而不断。像一段注定要结束却迟迟不肯放手的情。

    顾不上同他打招呼,我看着夕颜:“秦晋走了。”

    夕颜身子一振,蓦地坐起:“走了?”起得太急了,手在床边撞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咝”一下。

    阿坚立刻扑过去:“怎么了?痛吗?”双眼赤红,就仿佛受了伤的人是他。

    我忽然感慨起来,他明知道夕颜爱的人不是他,却依然这样地关心她,在意她,甚至不会因为她的眼泪是为了别人流而忌妒。这样的一分情,也算极致了吧?

    夕颜却只是恍若未觉,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无心,他走了?走了?甚至不跟我告别?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吧,也许还没走——刚才我从宿舍走的时候,他正坐在大巴上等开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发了。”

    “我要去找他!”夕颜猛地跳下床。

    我抓住她:“你这个样子去找他?他可能已经走了!”

    “不!我要去!无心,如果我现在找不到他,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他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我要见他,至少再见他一次!”夕颜哭着,头发散乱,全然不再是那个冷静从容的林夕颜。

    我震惊地看着她,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那一刻,我真实地看到了,什么叫爱情。

    “好,我陪你去!我们去找他!”

    奔跑。

    没有想到夕颜会跑得那样快,快到连我和阿坚几乎都跟不上。我没有喊她,知道喊了她也不会听见,此刻,在她的心中,只有秦晋一个人。

    这样的奔跑,应该可以逐日了。

    然而,太阳一样地下山,车子一样地启程。

    我们赶到员工宿舍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车子的远影,夕颜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嘶声地喊:“秦晋——”

    她喊得那样凄厉而绝望,我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车子拐了一个弯儿不见了,夕颜却还在不甘心地奔跑,哭喊着:“秦晋”

    我用双手捂住脸,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出来。夕颜夕颜,你的哭声,天也惊动了,可是,车上的人,不会听见,夕颜,别再追了,别再喊了,他走了

    夕颜的每一步奔跑都踏在我的心上,夕颜的每一声哭喊都撕裂我的心,然而夕颜爱着的人,却如此漠然地离去,再也不肯回头

    猛地,夕颜摔倒在地上,我大惊,冲过去扶起她,她手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剧烈地发着抖,人却犹自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

    我忍不住痛哭起来:“夕颜,你的伤口裂了,我们快回去吧。”

    “无心,我想见他,见他最后一面,都不行吗?”夕颜悲哀地望着我,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那么凄惶,那么柔弱,柔弱得我的心都碎了。

    “夕颜,夕颜,他已经走了,他听不见的”

    有人在门口窗口探头探脑,这时候阿容忽然冲过来,抓住夕颜的肩膀大力摇晃:“你痛了是吗?你也知道痛?你这个妖女!你害了乾仔!你拆散我们!我叫你向高生告状!我叫你告状!”

    夕颜被摇得头发散乱,口齿不清,毫无还手之力。阿坚跑过来抓住阿容手臂:“阿容,你放手,放手!”

    阿容被阿坚大力拉住了,却还在不甘心地踢打咆哮:“林夕颜你个臭婊子,你自己脚踩两只船,表面扮圣女,心里比谁都脏,你一手拉着阿坚,一手拉着男歌星,却跑来告我们的状!你当面做人,背后做鬼,还假惺惺地猫哭耗子,我呸!你哭,你哭个屁呀?你会真在乎歌星走吗?反正你还有阿坚剩在这儿”

    我松开夕颜站起来,走过去猛一扬手,干净利落劈面给了阿容一巴掌。

    阿容被打愣了,滔滔不绝的粗口蓦地停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趁她楞神的当儿,我指着她说:“你给我听着,乾仔走是自己作死!不是夕颜,连你也一块儿早炒了!你再骂,我立刻让高生请你走路!你不信?不信你就再说一句试试,你看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我的野与蛮横在“夜天使”早已出了名的,阿容知道我说话的分量,果然不敢再吵,却又不便就此服输,忽然坐倒下来,就像一个村野泼妇一样当街放声大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也十分可怜。

    我不再理她,同阿坚一左一右扶起夕颜:“我们回去吧。”

    夕颜软软地倚在我身上,刚才的狂奔、痛哭,加之阿容的一番凌辱,已经使她心力交瘁,爱与尊严都被击得粉碎,此刻便如一个纸人儿一样没有半点气力精神,任由阿坚叫来一辆三轮,将她硬推上车。

    我看着阿坚:“我送她回医院,你快去上班吧,今天大换血,新人报到,有你忙的。”

    阿坚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夕颜,那么怜惜,那么担心。

    我忽然想到了夕颜昨晚讲过的故事,林大志,大小姐,小红,这一切,在今日的梅州被重演了,如果换一个时代背景,换种身份,像不像林夕颜,秦晋,和阿坚?

    难道爱情,真的就是一个人欠了另一个人的还不清的债?

    d

    夕颜病了。她躺在病床上,脸色和床单一样的白。

    不是因为失血,而是因为失心。她的心,已经跟着秦晋走了。

    此刻的夕颜,苍白,柔弱,不堪一击。她的身体原本就很虚弱,这次大恸引起许多并发症,一直在输液。可是仍然一天比一天憔悴。

    我深深担心,这个夕颜,同我认识的夕颜,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她的从容呢?她的冷静呢?她的平淡如水呢?难道都随着秦晋的离去一并消逝了吗?

    医生很是不悦,几乎对我发脾气:“有没有搞错?她的手刚动完手术又摔跤,是不是存心要把这只手废了?”

    我唯唯诺诺,一句也不敢辩白。医生平下气来说:“外伤还是其次,你这位朋友,好像‘内伤’不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手术,就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内伤?唉,这样的内伤,一生一次已经元气尽失,就算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又能如何呢?

    精卫填海,女娲补天,终究是神话里的传奇,这人间,可有那样填残补缺的灵药?

    “忘掉秦晋吧,夕颜。”我一次又一次地劝慰,自己也觉得说辞苍白无力,却仍然不能不说“忘记一个不够爱你的人。”

    “不可能的,无心,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不可能再忘记。”夕颜缓缓摇头“爱上一个人,是债,也是劫。在劫难逃。”

    “即使,他爱你不如你爱他更深?”

    “即使,他根本不爱我。”夕颜低语,低得几不可闻,不知是说给我还是说给她自己“我遇到他,爱上他,已经很满足。是他让我知道,世上有他这样一个人,世上有爱这样一回事。我爱他,永远不悔,可是,我却不能不心痛,那么那么地痛啊。”

    夕颜还是哭了,仰起脸问我:“无心,你说,我还会再见到他吗?我好想再见他一面。他走了,甚至没有向我告别。”

    “如果注定要分开,告不告别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不一样的。我爸爸找了大小姐五十年,如果见与不见没有区别,他又何必那么执著呢?”

    我抱住她,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的泪,和她的泪,快流成一条河了,可是仍然漂不起夕颜这朵凋零的花。

    情天不能补,是因为心已残,恨海最难填,只为泪做海。

    比干问卖菜的婆子:“无心菜可以活,无心人呢?”婆子说:“人没有心,哪里能活?”于是比干死了。

    人,怎么能没有心呢?

    但是,但是我可以,因为我是云无心。云无心而出岫,夕颜,我多想把我自己的名字给你,把我自己的无所谓无所畏给你,把我自己放浪不羁和玩世不恭给你,只要能止住你的泪。

    这中间,高生来看过夕颜一次,不关痛痒地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并暗示我高太太已经回到香港,让我搬回百合花园去。

    我笑一笑,只装没听懂,仍然夜夜陪宿在医院。

    高生倒也并不强求,又过两天,便也回香港了,让人带给我一个盒子,是首饰,还有百合花园的钥匙。他看准我一定会回去,毕竟,住别墅和住宿舍楼是两回事。

    我顾不上与他抖机灵,医院和俱乐部两头跑着,下了工就来陪夕颜,所有的交际一律免了。

    夕颜的情形只是不见好,一天比一天更憔悴。躺在病床上,常常半天不说一句话,同她说话,也不知她听没听见。痴痴的眼神,久久地望着窗外,半晌都不见转动一下。从前的清澈如水已经完全被打破了,如今,她的眼中,盛满了遮掩不住的伤痛与破碎。

    洒满阳光的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寂寞地聒噪。“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岸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换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我抱着夕颜,替她梳理一头长发,给她背庄子,说笑话,讲我的故事,全不管她有没有听到。

    “从小到大,我在姥姥和妈妈的哲理中长大,我姥姥的名言是: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我把这当成座右铭,用它格式世上所有的人。但是我又多么渴望爱情。是你的故事让我知道,这世上总有例外的。你爸爸是个例外,你妈妈是例外,大小姐是例外,你和秦晋,也是例外。是你和你爸爸的故事,让我相信,这世上有一种感情,是与性无关的,是真正的精神的爱。”

    这一次,我再也没有任何隐瞒,从我姥姥一直讲到我妈妈,又讲到我的离家出走。我不知道她在不在听,只是很想倾诉,那些悲哀在我心底埋得太久了,不对夕颜说,又对谁说呢?

    “我是一个感情的乞丐,如果可能,我愿意托一只钵去沿街乞讨,只求一点点爱。夕颜,你说过我们都是破碎家庭长大的孩子,可是你爸爸妈妈毕竟爱过你,而我呢?我甚至已经记不清爸爸的样子,至于妈妈,我妈妈,那能叫妈妈吗?”

    没有人生来就是妖精。

    世袭的妓女也有过天真织梦的时代——第一次涂指甲油是为了谁?对着镜子,将眉毛细细地描,唇膏厚厚地涂,努力使自己显得成熟,显得有灵魂,显得与他相配。

    他,便是我的硕士导师何教授。可是他,他

    “你试过被亲生母亲出卖的感觉吗?我生平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是我的教授,教庄子研究。他四十岁,风度翩翩,彬彬儒雅,看起来就像孔夫子转世,上课的时候,目不斜视,神采飞扬,每次背诵庄文,朗朗书声,令人陶醉。我把每次上课当成生命中大事,眼睛也不愿意眨一下。那天是周末,妈妈忽然主动提议说:请教授来家吃餐饭吧。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妈妈都不愿公开承认我是她的女儿,所有的家长会,都是由姥姥代劳。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愿意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招待我的教授,我心仪的男人,我有多么高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妈妈亲手煮的菜,她大多时候在外面吃,实在没有应酬又不想出去,就打电话叫外卖,或者吃泡面。我甚至不知道她原来也会煮菜,而且手艺很不错。我请了教授回家,妈妈和他谈得很愉快,我真是兴奋,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幸福,我怎么会知道,在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不幸的阴影却在逼近我。我喝了很多酒,我平生第一次喝酒,我给妈妈倒酒,给教授倒酒,给我自己倒酒,我喝得很醉”

    泪水流下来,那惨痛的毁灭性的一幕,至今想起,都那么疼痛,我不能原谅,永不原谅!

    本来以为夕颜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但是泥塑木偶一般的她忽然有了动静,她抬起头:“你妈妈是云岫?广告界翻云覆雨一手遮天的云岫?”

    “哪有那么夸张?”我冷冷“哼”一声“一张被子遮天是真。”

    “云岫?”夕颜似乎十分震惊,一反几日来的漠然和麻木,脸上有了表情“云岫是你妈妈?可是,可是”她愣愣地看着我,期期艾艾地说“我一直把她当作偶像的。”

    “偶像?”我狂笑起来,笑出眼泪。“我妈妈是你偶像?你崇拜她什么?你的偶像?你可是圣女呀,拜一个妓女经理做偶像?”

    “可是,可是报上说”也许是震惊过度,也许是因为久不开口,伶牙俐齿的夕颜变得口吃。

    我依然歇斯底里地笑着,笑得悲凉:“报上说?报上是不是说云岫白手起家,独立坚强,正直纯善,是女人的楷模?是你们这种做着白领梦自命清高的人的偶像?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的成绩光靠头脑和两只手是打不下来的,还要加上整个身子,她是一路睡上去的,一直睡到妇女偶像的宝座上!如果你真要拜云岫做偶像,你就要够烂,够狠,够无情,就不能再想着秦晋,想着爱情,想着做个正义纯洁的圣女贞德!”

    “无心,你怎么了?”夕颜十分不安“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

    我抛下梳子,猛地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终于轮到她来安慰我,终于她肯重新开口说话,眼泪畅快地流着,不知是为了自己悲伤还是为她高兴,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现在我们是两个最相爱的人。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夕颜是我生命中最亲最近最重要的人,即使要我用生命去保护,我也会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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