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你撒谎,你肯定看见他们了。
看见什么?
一个陌生人,还有一个女人。
我没看见,根本没有陌生人,也没有女人来过。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被杀了。土说,就是刚才,就在棉花地里,你怎么会没看见?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一直在这里,还有山羊。根本就没有杀人的事情。
你还在撒谎。土朝荣扬了扬那根树棍,你看这是什么?
树棍。这是一根树棍。
不,这是凶器。陌生人用它把女人打死,然后把它扔进河里。你看见他朝河里扔这根树棍了吗?
没看见。
那么你看见他朝河里扔碎纸屑了吗?他用报纸擦血,然后撕碎扔进河里,你看见了吗?
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丈看着荣的脸,叹了口气。他背转身用树棍拨弄着近处的棉花叶子,茂盛的棉花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里面很绿根深,望不到尽头。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有碗口那么大,四周的泥土好像被松动过,他注意到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惶乱。
这么说,树棍是你扔到河里去的?
我?我没有,我没有扔树棍。
那些碎纸屑也是你扔到河里去的?
我没有扔纸屑,我干嘛要把纸屑扔到河里去?
荣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心很沉重地撞击着,他紧紧握紧了两只齿轮,齿轮上的齿孔刺痛了手指,荣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湛蓝而明净,棉絮般的云层若有若无,太阳升得很高很高,阳光也像齿轮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荣估计时间快到一点了,他想该回家吃饭去了。
我该回家了。荣说。他去牵他的山羊,山羊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吃草。荣拍了拍羊的背部,他说,我们该回家了,羊没有动,它依然理头有条不素地吃草。荣不明白羊今天为什么这么饿,为什么不听话,他有点焦臊起来,朝羊的肚子踢了一脚,他说,给我离开这里,该回家吃饭了。
临走的时候,荣回头看见土在棉花地里用树棍刨那个小坑,土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而轩坐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不时地用手捧起河水往身上泼。荣牵着羊走出五米远的时候,听见轩突然从后面追过来,堵住他的去路。
你手里拿的什么?轩盯着荣的手看。
汽车零件。荣把两个齿轮摊在手掌上,给轩看,他说,也可能是飞机上的零件,我刚才捡的。
轩的脸凑近那对齿轮看,他伸出手指在上面摸了摸,忽然说,这是我掉的,把它还给我。
荣下意识飞快地把手里的齿轮放到了背后,他轻蔑地朝轩看了看,他说,你胡说,你们兄弟俩都喜欢胡说八道,我才把它洗干净,你就想来冒领。
不骗你,这东西真的是我掉的。轩说,轩绕到荣的背后,想去夺荣手里的齿轮。轩说,你把它还给我。
荣左右躲闪着。他觉得轩和土是前来找碴生事的,他并不怕他们。荣用力推了轩一把,然后站住说,既然你说是你丢掉的,那么你说什么时候掉的,掉在哪里了?你说吧,说对了我就还给你。
昨天掉的,掉在河边上。轩说。
你又在胡说,你才在撒谎。假如是昨天掉的,齿轮上面不会有那么多锈斑,再说,我也不是在河边捡的,我是在稻草人身上摘下来的。
你也在撒谎,哪来的稻草人?轩朝四面环顾了一圈说,这四周哪来的稻草人?
荣这时意识到他现在的困境都是因为从棉花地里拔出了稻草人,他有点后悔,但他不想对轩说。他依然攥紧了两只齿轮,躲闪着轩的手。荣高声说,反正我不会给你,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荣边说边跑。他从山羊的背上越过去,朝棉花地里跑,而轩也迅速追了上去,他们在棉花地里追逐时,棉花叶子发出了哗啦啦持续不断的巨响。人们后来看见的那些残棵剩叶就是那会儿倒伏的。
土已经把那个小坑挖得根深了,除了几条蚯蚓和一块古老的青瓦,土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有点失望。他提着树棍钻出棉花地时,正好看见荣跳进棉花地,看见轩和荣之间紧张的追逐。
怎么啦?是他杀了人吗?土尖声问轩。轩已经顾不上回答,他追赶着荣,他快要追上荣了。土觉得棉花地被他们掀动起来,像潮水一样翻涌起热浪。他看见荣的手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土尖声喊,抓住他,他杀了一个女人!就是他,杀了一个女人!
土朝荣和轩那里冲过去,他看见荣和轩滚在一起,争抢着荣手里的东西。太阳坠下来在他们之间挤扁了,呼然作响,棉花地里白光四射,土奔跑着。他感到空气坚硬如铁,喘不过气来。土的黝黑的脸上充满了血,他的身体像鸟一样飞起来,他飞到了荣和轩纠缠的两个身体前,粗略地辨认了一下,然后他高高挥起那根树棍,朝荣的头部砸下去。荣轻轻地叫了一声,他从轩的身上翻下来,仰脸看了看那根树棍,荣的神情又惊得又茫然,土再次挥起树棍,朝荣的头顶砸下去。这一瞬间荣朝那根树棍伸出手,似乎要抓住它。荣的神情又惊愕又茫然。然而他的身体被树棍的打击弹了一下,就伏在地上了。
两只齿轮从荣的手里滑落,无声地滚到土的脚下。
这是什么?土用脚踢了踢齿轮。
别踢,轩抓住了两只齿轮,他说,这是汽车零件,不是飞机零件,是我的。
他用这个杀了人?土说。
他没有杀人,他偷了我的飞机零件。轩说。
土扔掉了手里的树棍。他绕着荣的身体转了一圈,闻到荣的身上渐渐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荣的头上出现一个洞孔,从里面汩汩流出一种清凉的血。土这时感到了陌生的冷意,他抱着双肩蹲在那里,腹中突然一阵反胃,土就蹲在荣的身边,呕吐了一大滩污物。
七月的午后,棉花地空寂无人,轩和土兄弟俩静静穿过宽阔的公路,回到村里。站在村头高坡上,他们回头看见荣的山羊滞留在河边,它不认识回家的路。它还在河边吃草。
棉花一天天成熟。七月将近的时候,棉农穿梭来往于棉花地中。有人在田里找到一根树棍,他把它插在地里,棍端压了一只新草帽。他看见树棍上布满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就摘了几片棉花叶,把它擦掉了。后来他又用干草扎成两条手臂,绑在树棍上,一个新的稻草人就这样诞生了。
一般说来,棉花地里也有稻草人。稻草人守护着棉花,但是鸟什么时候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