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石圃让人传话,让孔氏立刻将太子交出去,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伤害他。
“石圃此人心狠手辣,堪比他的先祖石腊,太子一旦出去,肯定会被立刻杀害。何况我听说灵公一脉的公子公孙均死于宫中,国君也死于城外,太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两位国君虽然昏聩,但太子何辜?”
孔圉大病未愈,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不久,形销骨立,但下定决定后,却站的比他人高马大的儿子要直。
孔俚急得直跺脚:“我家只有数百族兵,如何与外面数千杀红了眼的诸卿部曲为敌?”
“这”孔圉叹了口气:“来围攻的只有诸卿,没有国人,凭借高墙,或能坚持到天亮。”
“父亲,天亮以后呢?”
“主君、君子,天亮之后,必有转机!”
火光映照下,是头戴武贲冠,披甲衣的子路拄着戈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家臣食客。
“子路愿与老朽共赴此难乎?”孔圉自己不会统兵,守住家宅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子路身上了。先前他带着十余人,就敢冒充其他卿族的家兵冲进卫宫去,在一片纷乱的情况下找到了伯姬等人,又平安无事地将她们送回来,若换个无胆无谋之人,绝无可能。
子路拱手道:“食其食者不避其难,何况夫子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主君为保孤寡不惜与强卿为敌,此乃仁义,吾等乃仁义之师,又有勇,以一敌五也不在话下,坚持到天亮,必有转机。”
孔俚不服:“子路说的转机是何意?”
危机重重,子路却浑然不惧,他大笑道:“吾也没十足把握,只是觉得,以赵子泰的性情,绝对舍不得让半个帝丘给卫侯殉葬!”
“这场火真是壮观。”摇着角杯,品着美酒,赵氏驻卫国统帅赵伊站在运河边,欣赏远处卫宫的风景。
帝丘的制高点,卫宫里的新台,正在火海里摇摇欲坠。火焰犹如花束,盛开在夜空中,彼此竞争绽放。把全帝丘所有蜡烛都点燃,也比不上这根正在熊熊燃烧的明炬。
从公子郢被杀开始,帝丘大乱已经持续了四天,但位于外郭的运河区却未被波及,这里是赵氏的领地,是卫侯宫卫、叛党都不敢逾越的禁区。所以各国商贾纷纷跑进来避难,他们也在睁大眼睛看着火焰,脸上的神情既着迷又害怕。
至于那些站在栅栏后面的赵氏武卒老兵,他们在晋国内战期间,早就见过无数卿族毁灭,数不尽的城池化为火海,见怪不怪了。嘻嘻哈哈浑然不当回事,还开始打赌,赌那座历史悠久的楼台还能坚持多久。
赵伊的心情则更复杂些,他在回想着那座高台的历史,来到卫国后,他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的。
两百年前,卫宣公违背天伦,在濮阳筑造新台,然后截娶儿媳宣姜,从此这座高台就成了卫国奢靡、富贵、****的象征。
赵伊去过不止一次,她是个雄伟而高大的建筑,刻木兰以为榱,饰文杏以为梁,美丽的飞阁高接云天,抬头则见云霞的轻慢浮动之美,低头可以看到运河之水笔直流长,亦可看到座座苑囿郁郁葱葱
卫宣公之后,十多位卫侯在这里大宴宾客,无数卫卿在这里发号施令,然而今时今日,这座被翻修过许多遍的高台终于走到了她的终点。
烈火焚烧了大半夜后,高达六丈的新台发出一阵剧烈呻吟,惊天动地,甚至连使得运河边都能听到,所有谈话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毁灭。接着作为基础的石头分崩离析,上城楼的一部分摔下来,着地的碰撞令整个卫宫震撼摇晃,卷起遮天尘烟。
历代卫侯、卫卿的心血和基业,就这么崩塌了。赵伊叹了一声可惜,又明白地告诉自己,卫国过去的一切统统死了、烧了、不复存在了,君主卿士,带着自己的腐朽堕落与阴谋狡诈化为了漫天尘埃。
“烈焰烧毁了盘根错节的枯藤朽木,留下一地灰烬,外来的花,才能在这片土地上尽情开放”
想着赵无恤临走时的嘱咐,赵伊扔了角杯,站了起来,目视聚集在面前的千余赵卒。他们离开了熟悉的战阵,来到卫国呆了整整两年,可不只是数运河商船有几艘的。
他一挥手,红色大氅在夜风中飘扬。
“击鼓,吹号,热闹看得差不多,二三子也该干正事了!”
没错,这场大火之后,卫国原有的阶级、秩序都将坍塌,都将不复存在。而新的秩序将建立,这里将变成晋鲁之间牢固的枢纽,同时也是赵氏的江山!
东方,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