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已突破墙垣,从东向西攻打孔宅。子路让人在宅院门口放了火,阻止他们入内,但还是不断有人冒火冲进来,他和寥寥几名还能战斗的食客不断抵抗他们的冲击,犹如巨浪冲击下孤独的渔船。
好在子路剑术超群,这种战局限于眼缝之前的巷战,轻侠出身,从小就在街巷打架的他比正规训练的兵卒更厉害。
剑影之下,胆敢朝子路拔剑的人若不拔腿逃窜,就得死于非命。
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下,子路纵声高呼,挥剑大开杀戒,手臂一直到肘成了红色,在朝阳光线的照耀下泛着血光。
他有些醉了。
这就是战斗的狂热,在拜入夫子门下后学礼学仁后,他已经多久没经历过了?时间变得含糊,变得缓慢,甚至停顿,过去和将来一齐消失,恐惧、思想、甚至身体都不复存在。
惟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甲衣的沉重,感觉不到淌进眼睛的汗水。事实上,他不再有感觉,不再思考,只有战斗,只有对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敌人惊慌失措,子路则生龙活虎。纵然死亡就在身边,但他何惧他们缓慢的戈矛,轻舞欢歌,放声长笑,这才是当年纵酒狂歌的仲由!
他陶醉在杀戮中,这时候,仁义智慧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剩下最本能的勇悍,让子路在混战中伤而不死。
但再勇猛的武士,也终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他们已经退到了孔氏府邸的正堂外,里面就是子路要保护的众人,他的主君主母,还有卫国的夫人和太子。
手中的长剑越来越沉,身边只剩几个人,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投降,一支箭呼啸射来,将他整个人钉在了门柱上。
肩胛位置血流如注,子路发现自己连拔出箭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看着对面那人再度开弓,瞄准了自己。
来人没有立刻松弦,因为诸卿胜券在握,他可以在众人面前表演一下贵族的高尚。他是公叔木,公叔氏的庶子,子路在卫国期间,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
他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子路,汝乃壮士,今日当死于吾箭之下,庶士被卿族杀死,亦当荣幸。”
“要杀便杀,少废话!”子路见过最高贵的黎民,也见过最卑劣的卿大夫,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荣幸。
但也许,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他闭上了眼,等待命运降临。
但弓弦响动之后,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一睁眼,却见公叔木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穿透甲衣的羽箭
“公叔!”
诸卿的家兵大惊失色,茫然四顾地寻找凶手。
“卿族死于庶士之下,也不算耻辱。”上方的屋顶处传来一阵大笑,子贡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高瘦的身材,那张巨大的弓,那娴熟的箭技,除了他师弟颜高外,还能有谁?
颜高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背负箭袋,或者手持弩机的赵军材官爬上房顶,朝院子里的诸卿家兵放箭。众人战斗了一夜,本来就又累又饿,胜利在望之际突遭袭击,顿时抱头鼠窜。
等诸卿家兵们退走后,颜高跳了下来,走到闭目休息的子路身边,嘴角带着讥诮的笑:“子路师兄,死焉?活焉?”
子路无力地睁开眼,他实在没有气力与颜高说笑了。
“子骄,你来做什么?”
颜高早在十年前就投靠了赵氏,如今官越做越大,统领鲁国材官,在曲阜教授新兵习射,他怎么会来卫国?
“自然是来救你的。”
颜高伸出手,将子路拉起来,瞧了瞧他的伤势,让手下去找几块布来,给子路包扎包扎。
就在这期间,子路只听到外面一片噪杂,鼓声轻快,这是行军冲锋用的鼓,喊杀声和求饶声从外向内席卷。是诸卿的家兵,本来已经攻入孔宅的他们,却遭到了神秘来客的攻击,在一刻不到的时间里土崩瓦解。
“真如子路说的一样,天亮便有转机!?”
紧闭多时的正堂大门开了,孔俚扶着父亲孔圉和母亲伯姬走了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卫侯夫人吕姜也眼睛通红地跟在后面,太子则畏畏缩缩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还活着的家臣来报,说诸卿家兵已经完全败退四散了,但孔府外面,又被一支军队围得水泄不通,而且那些人甲兵锋利,比诸卿家兵强了不止一倍,家臣食客们都不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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