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越,你为何想要去西方绝域?”
“臣”柳下越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很久,但今时今日,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是啊,他有父亲的遗泽在,爵至官大夫,完全可以坐吃山空,靠着俸禄和食户混吃等死,坐拥娇妻美妾,吹着邺城漳水畔温润的暖风悠然自得,何必去异域受苦呢?
柳下越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但是!他不甘心做一只永远在鹰巢上眺望远方,却不敢迈出去半步的小鸡!
他在战场上并不顺利,迟迟无法建立功勋,让自己摆脱“虎父犬子”的非议,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异域
异域立功扬名,这是摆在他面前唯一的出路,这与其说是一次深思熟虑的探险,不如说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赌博!
赵无恤曾经说过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在这个大争之世,柳下越宁可作为泰山而死,也不愿意做一根无足轻重的鸿毛活着!
他要证明:我是如父亲那样雄鹰,而不是缩在莳里的鸡!
心意已决,他大声说道:“臣,想要去走一走书中所说的绝域;臣,想要看一看与中原大不相同的邦国外族;臣,想要去将君上想要的天马和苜蓿等物带回来,散播于中原,就像管夷吾引入戎菽一样,造福天下!”
赵无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及格了。
他并非是像周穆王一样,为西王母的美丽、为玉石的温润剔透而心动,而是对西域的动植物感兴趣。
正所谓“不是张骞通西域,安有佳种自西来”文明之间的交流,不仅在于科技,还在于品种。虽然世上的生物数以亿计,但能够被人类驯化的物种,却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多少文明如印第安人,就是因为缺少关键的农作物或者牲畜,文明就停滞不前,人口也迟迟无法提升。而一旦有高产的新作物传入,就会产生一次人口上限的急剧提升,接着是文明的大跃进。
西域的天马可以作为很好的马种,造就一批优良的战马;西域的苜蓿、胡萝卜、胡椒、葡萄、核桃、哈密瓜、西瓜、番石榴虽然没法和后来的玉米、土豆相提并论,但也大大改善中原人的膳食结构,或许赵国的百姓有生之年能喝上葡萄酒,能吃上西瓜,就得靠柳下越去凿空一趟了
更何况,历史上西域乃至于更遥远的西亚、地中海文明,对中国的精美奢侈品如丝绸、瓷器等是极度渴望的,若是能通过柳下越再度开通玉石之路,让丝帛和瓷器远销西方,必然能为赵无恤换回来大量中原所无的物品,一来一往,也能让赵国平准均输部门赚一个盆满钵满。
但说得轻巧,做起来却难,赵无恤自然是知道其中艰难的,顿时严肃下来道:“自从平王东迁以来,秦国以西诸国,与中原的来往就中断了,数百年沧海桑田,邦国氏族可能湮灭了,道路可能被黄沙覆盖,或者另辟蹊径。凿空的艰难,实在不是汝在屋里画画地图就能想象到的!汝,可做好准备了!”
柳下越稽首道:“臣会先去寻找河宗氏,看看那里有没有人曾经去过西边的地方,聘请其为向导。就这样一段一段地找过去,找到西夏氏、找到赤乌氏、找到群玉之山、找到西王母国,迟早有一日能恢复昔日通途,完成凿空的使命!”
赵无恤却不放过他,继续质问道:“就你所绘制的地图里推断,穆天子一个来回,便是三万五千里,以一月走一千里算,也要走上三年多。其间地貌复杂,有不知道边际的无垠草原,有八月飞雪的皑皑雪山,有人畜难行的流沙大漠,途中更有心怀不轨的沿途邦国、盗寇,这期间的苦楚,需要做的应对,实非常人能想象,你能忍受得了么?”
“臣知道,据说昔日穆天子东归,当穿越沙漠时,队伍失去了水源,只好刺穿战马的脖颈,取血来喝”
柳下越昂首道:“臣休说是喝马血,就算渴饮胡人之血,饿食戎狄之肉,也能挺下来!马没了,就用脚走,脚废了,就用手挪,就算是爬,臣也要沿着造父走过的路,爬到天山去,找到西王母国!最后,举着君上授予的节杖,站在瑶池上!”
赵无恤听得汗毛直竖,拍案而起,一时间,他也为这个年轻人的这种无畏精神而感动,他要的,就是这种充满开拓的精神!
“大善!既然子骞有志异域,不畏生死,那寡人便允了你!”
没想到啊,自己本来没指望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结果的“九州说”和掺杂进去的西域传闻,竟然这么早就开了花,对此产生浓厚兴趣的,居然还是盗跖的儿子。
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难道说,独属于华夏的地理大发现时代,就将从此子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