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住了一阵,她找了个台阶,又住了回来。想想还是不甘心,说你现在下岗了,全靠我养着,我也不忍心把你怎么样,你不想分手,我们就不分手。可你终究是个男人,不能一点都不在乎。黄效愚说谁说我不在乎。藏丽花说在乎什么,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戴不戴绿帽子。
当藏丽花说话很过分的时候,黄效愚就埋头写字,写字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有时候心情非常糟糕,他便通宵达旦地背帖,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对帖当歌人生几何,何以忘忧惟有练字。藏丽花依然喋喋不休,很愤怒他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非常投入地写字,恨恨地说字如其人,你这种没出息的东西,再花功夫也仍然写不好字。你再用功,再努力,也就是个字奴,也就是个字匠。有时候被骂狠了,黄效愚也会小声嘀咕几句,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字奴,我就是字匠,我喜欢当奴当匠,又怎么样。
藏丽花喜欢打麻将,喜欢抽烟,喜欢喝酒,像男人一样大嗓门说话。随着她的名声鹊起,麻将也越打越大,烟和酒也越来越凶。出国去赌场玩,整个代表团都去碰运气,她一定是输钱最多的人,就算是打老虎机,也能输掉很多美金。有一次在墨尔本的皇冠赌场,她先是赢了将近一万美金,可惜很快又让她给输掉了。藏丽花越来越像个女名流,关于她的话题越来越多,正面和负面的新闻源源不断。她越来越不顾家,根本就不在乎黄效愚的感受,根本就不在乎外界如何评价。她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书法展览,从省内,到国内,再到海外,不止一次地去香港和台湾,一次又一次地拿大奖。著名书法家该有的荣誉,该获得的头衔,她心想事成,基本上都拥有了。出版了高规格的书法作品集,举办个人书法展,所有这一切,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如今水到渠成,说得到就都得到。
藏丽花本来就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个人事业上的成功,让她变得更加张扬,更加肆无忌惮。
藏丽花很少去想黄效愚对自己会有什么帮助,更不相信什么夫妻双修共同提高。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线条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往心上去。她印象中的黄效愚永远是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大男孩,永远是个很虚心地跟在自己后面练习写字的学生。多少年来,对待黄效愚,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她这个当老师的,一直享受着盛气凌人的特权,以至习惯成为自然,隔一段如果不痛痛快快地骂骂他,就好像缺失了一些什么。
其实藏丽花早就明白,自己如果能像黄效愚一样投入,像他一样痴迷,她在书法造诣上还可能走得更远。她是个十分有才华的女人,在成名的日子里,她不失时机地乘胜追击,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才华,也过度地挥霍了自己的才华。和当代大多数著名的书家一样,藏丽花的创作,早就遭遇到了发展的瓶颈,她的信心还在,才华依旧,可是对黄效愚的依赖程度,却在无形之中一日日地加深了。
终于有一天,藏丽花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离开黄效愚。多年的夫妻生活,她有意无意地一直在忽视他的存在,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挑剔他写过的每一张字。她已经习惯了黄效愚对自己的忍让,习惯于占上风,终于有一天,藏丽花发现经过漫长的修炼,黄效愚的书法水平早已炉火纯青。邵老先生生前曾经感叹,他们夫妻如果能够很好地切磋,都把对方当作自己命中前世就已注定的贵人,相互取长补短,两个人的技艺都会得到长足进步,前途将不可限量。
终于有一天,藏丽花突然开始觉悟。她突然明白外公当年为什么会那么说,为什么要发出那样的感叹。她突然发现自己所擅长的那些玩意,自己书法技艺中的那些精华,已经被黄效愚全盘吸收,已经很神奇地化成了他自己的东西。遗憾的却是,等到藏丽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没办法弥补。藏丽花过去从来没意识到,有一天,黄效愚会变得非常优秀。她从来没想过,黄效愚可能会超过自己。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字最后竟然会达到那么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