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的灵魂解剖给我看看当年怎么回事?如今怎么回事?”
雍望辉一时只是呆呆地站在那些个大大小小的锤头前,心头久久地回响着印德钧所提出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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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应邀赴矫捷的饭局,宁肯不仅兴致盎然,而且总是及时到达,不让矫捷久等。这倒不是他嘴馋,而是因为这位与他属于同一代人的大款,使他感觉不俗,相聚侃谈,颇多收获。这回他出发较晚,路上又堵车,当他赶到太上宫酒楼,跨进那个单间时,惊讶地发现,别的客都没到,只有矫捷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抽烟。
“嘿,这回不要你‘缴械’,是我该跟你缴械了!”宁肯笑嘻嘻地过去招呼。谁知缴械一反常态地板着个脸,也不给他递烟。
“怎么啦?”宁肯坐到他对面,不解地望着他:“你怎么这么不高兴?路上堵得厉害,保安可能也是因为”
矫捷截断他的话茬,闷闷地问:“春冰不来?”
每回宁肯和春冰总是双飞双翔的,也难怪矫捷要这样问;宁肯心想解释一下也便罢了:“她要过会儿再来让我跟你老兄先请半个钟头假她给人家当主持呢”春冰这样年轻美貌的播音员,常被这样那样的“堂会”请去当主持,一来请方大多有人情面子的因素在内,往往不好推托,二来每次总要给个“红包”少则三五百,多则一千元,其诱惑力也很不小;宁肯认为对此矫捷是早已知道的,不该有半点惊讶,谁知他话音未落,矫捷便恶声恶气地说:“哼,又卖唱又卖身贱卖!”
宁肯听了一愣。只见矫捷的大狮子鼻的两扇鼻翼正在抖动,倘若他真是一只狮子,那恐怕跟着就要扑过来噬人了!
宁肯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啦?春冰什么时候得罪矫老板啦?大家不是朋友吗?干吗说话这么难听?既然如此厌恶春冰,那又为什么还约她来?
纪保安身上还响着风,匆匆走了进来。他一点没意识到局面的紧张,打着哈哈说:“嗬,三缺一啊!”
宁肯便对纪保安说:“晴转阴北风三四级转五六级有霜冻大风降温呢搞不好没准还来场热带风暴!”
纪保安笑着坐下,望望两个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什么事不顺心?”
矫捷狠吸了一口烟,又尖着嘴唇吐出一串烟圈,把还剩一大截的香烟往烟碟里狠戳几下,这才向他们说出原委。矫捷投资生产的一种胡萝卜饮料,经过试销,口碑不错,批发形势很好;但忽然有一家杂志斜刺里杀了出来,发表了他们的所谓“市场调查”大棒另一种“什菜饮料”大贬矫捷所投产的胡萝卜饮料,声称“据专家说,胡萝卜经高温处理后,所含的营养价值几乎全部丧失”又以“读者投书”形式,说什么“喝了这种胡萝卜汁,出现了呃逆、腹泻的情况”;该杂志本来并不知名,问津者寥寥,但最近召开了一次“改版新闻发布会”把不少报界、广播台、电视台的记者找来,使用“红包战略”;这几天竟造成了相当的影响,该杂志“改版”号上的那些捧“什菜饮料”贬胡萝卜汁的内容,迅即造成了矫捷所投产的胡萝卜饮料的退货浪潮截止到今天,毛算起来,矫捷已损失达五十万元之巨!倘形势进一步恶化,后果不堪设想!而那杂志所搞的“改版新闻发布会”便是春冰去做的主持!所以矫捷不仅要在他们面前痛骂春冰,还打算当面怒斥春冰一番!
宁肯听完,马上说:“我敢保证,春冰根本不知情!她肯定是临时被什么人拉去充的主持!说不定她根本就没细看那本杂志,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你!她要是明知故犯,今天我给她打电话,她怎会说一准来呢?”
矫捷说:“哼,她并没来呀!她怕是不敢来了!这个妖精!先不去管她!你们要给我主持公道!帮我想办法斗倒他们这拨流氓!”
纪保安说:“你不用着急,那杂志这么搞,显然很离谱,那是帮‘什菜饮料’搞不正当竞争嘛!你可以去法院起诉嘛!如果你能拿到杂志社和‘什莱饮料’的产家或批发商相互勾结的证据,那你就更占理了!”
矫捷说:“告是要告,可是我耽搁不起打官司的工夫!就算到头来我胜诉,我那生产线早停了,要么我就爆库了,我再销也难销动了!我现在必须有应急的一手!”
宁肯说:“那你也搞一个新闻发布会!你也找一家杂志嘛!我让春冰去主持你的发布会!你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嘛!”
纪保安说:“这么干可不明智效果未必好多半是两败俱伤你的目的还应该是保证你那饮料的正常销售嘛!”
矫捷哪儿还有丝毫“缴械投降”的幽默,他狮子鼻一撅,恶狠狠地说:“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这回我宁愿鱼死网破!”
宁肯望着矫捷,心中暗暗叹息。自结交这位同乡大款仁兄以来,他是头一回看见他露出这样一副嘴脸。原来商界真比文化圈更充溢着杀气
服务小姐来请矫捷点菜,矫捷大声地命令说:“先上十瓶胡萝卜汁!”
服务小姐犹豫地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矫捷两眼一翻,怒气冲冲地说:“就得给我先上这个!要不我就不在这儿吃了!把你们经理给我请过来!”
纪保安便劝他说:“你也是!冷静点儿!人家的意思,也许是胡萝卜汁大受欢迎,说不定都卖光了”
聪明的小姐马上接过这话,笑吟吟地说:“正是这么个意思”
矫捷这才按捺下胸中恶气,挥挥手让服务小姐离去。
宁肯带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是春冰;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她竟在那边嘻嘻地笑着说:“让‘缴械投降’老老实实地给我点大龙虾!没有‘一帆风顺’的大龙虾我可不去!”宁肯真不知该怎么跟这傻丫头点明形势,他心想真是别来算了!趁矫捷和纪保安在一旁说话,他压低声音向春冰暗示:“你吃什么还没吃够?太累,你就歇菜算了这儿刮西北风呢!”春冰哪儿听得懂,反而说:“刮台风我也得去呀要不,我还不成六国反叛啦!我这就出去打‘的’”
那边纪保安正在给矫捷出主意:“最省事的办法,是你投书那家杂志,要求它在下期刊出,以挽回影响”
矫捷使劲摇头:“用你说!早找过他们了社长、总编躲着一个什么编辑部副主任出来打‘太极拳’,说他们下一期已经付印,再下期也已经排好版我提供的文章可以留下,他们考虑好了再通知我他妈的!就是他们登,驴年马月去了!我早破产了!”
纪保安说:“那你就先找家报纸登”
矫捷顶回去:“馊主意!那不成了扩散他们的污蔑!那不如我干脆花钱做广告!我请你来,就是为了听你这些个馊主意吗?!”
纪保安便问:“那你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呢?”
服务小姐端来了一托盘胡萝卜饮料,一边往桌上布一边说:“对不起,就这八瓶了”矫捷瞪她一眼说:“还是把你们经理给我请来!他原来定了一百箱!他为什么不继续去提货?!”
服务小姐脸上僵着一个微笑,无言以对。
纪保安努力把矫捷的注意力再吸引到自己这边:“‘缴械大哥’,你冷静点嘛,把你已经想好的主意给我们说说大家帮你合计”他把服务小姐斟好的饮料端起来喝了一口,赞赏说:“唔,口感很不错嘛”又动员宁肯喝:“你尝尝,味道很纯正,对吧?”
宁肯一时不慎,说出了直觉:“这瓶子造型差点儿纸标颜色有点‘怯’”
矫捷猛地一拍桌子:“汉奸!”
这话的含义很明确。宁肯难以承受,他就把端起的杯子又搁回了桌上
纪保安还是很有耐心地劝矫捷冷静:“你也不要一点儿听不得意见消费者他有权对商品提出意见的不过,当然当然,那杂志显然不是在一般性地提意见,而是在搞手脚明白明白,他们可能是私下里得了那个‘什菜饮料’方面的好处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你先说说”
矫捷总算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喝了几口胡萝卜汁,用餐巾纸揩了揩嘴说:“把你们找来,就是要你们帮忙嘛我的想法很简单:他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他会搞‘猫匿’,我就朝中无人吗?保安,我知道,你跟的那个副部长,他跟新闻出版署的一位副署长,是从同一个省同时调进北京的哥们儿我想写一份材料,通过你,你再求你那副部长,给我转到新闻出版署去直达那副署长的办公室案头请他批上几个字,哪怕是仅仅让调查处理那么,好!”
纪保安正和宁肯互换眼色,矫捷把眼光又盯准了宁肯,接着说:“底下就是你小子的活儿了!既有新闻出版署的态度,你跟你们台里领导说一下,就在这几天给我上一回时评节目解剖一个麻雀:看不正当竞争如何扰乱了市场!这么着一来,我的货就又能顺利地批出去了”
纪保安说:“我们副部长他可决不会干这种事”
矫捷说:“其实用不着他亲自出马谁不知道你是他的一号亲信只要你给那副署长打个电话”
纪保安说:“我也不能那么做啊”矫捷生气地说:“怎么回事儿?我又没贿赂你!又不是让你干坏事!只不过是请你站出来主持一下公道罢了!”
纪保安说:“咱们交朋友公私要分开啊你每次请客,我都来可要是变成这样我我不就等于等于吃了影响我使用行政权力的宴请了吗?”
矫捷明快地说:“你以为你没吃吗?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纪保安站起来抗议:“你怎么这么说话?谁是你的‘兵’?!用得着你‘养’?!”
宁肯忙起来拉纪保安,让他再坐回去。纪保安是因为到电视台作节目,才认识宁肯,并通过宁肯,才结识矫捷的。所以出现这么个局面,宁肯感到很过意不去。他对纪保安说:“他是正在气头上你别放在心上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矫捷却大声说:“我怎么不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么想的!”又冲着纪保安说:“你别跟我假模假式的!谁不知道,你们衙门里头整天不就是电话来电话往,你递个条子给我,我递个条子给你,你在我送的材料上批两行,我在你送的材料上批几个字那就是你们的日常生活!蒙谁啦蒙?以为我们老百姓不知道你们?我这说的还是好的呢!至于那些个见不得人的‘猫匿’,我今天就先不捅那窗户纸了!你不愿帮我的忙,那说到头还不是你觉得从我这儿揩不出多少油水儿来!这样的饭局知道你不稀奇,你们公款消费那比我气派!所以你没当成一回事儿!你以为我就是个陪你们开心,讲点笑话让你们增加点民间知识的混混吗?哪回不是你们拍屁股一走了事,我来埋单!我就为了白白埋单吗?我的钱赚得那么容易吗?找当然也是为了一旦遇到危难,好请你们拔刀相助!现在还没请你们拔刀呢,只不过是求您小小不言地拨个电话,嗬,就跟我来这一套!装什么洋蒜啊你?!”
宁肯一直拉着纪保安衣袖。矫捷虽是两个人一起骂,重点还是纪保安。纪保安气得一直说不出话来,只是也瞪视着矫捷。矫捷的目光也不退让,俩人竟是仇人眼红的那么个阵仗
纪保安心里往上冲涌着最恶毒的念头:“好呀好呀这个往井里杀害过红军的后代!你是永远不可改造的!”
矫捷心里也往上喷射出最刻薄的话语:“什么了不起的!以为凭着你奶奶什么的就稳当你那官儿了你们那一套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宁肯心乱如麻,嘴里只是很不顶劲地喃喃:“别都别”
偏这时候春冰翩然而至,她小碎米步子跃进包间,还没看清那场面就娇滴滴地嚷:“‘步步高升’和‘一帆风顺’都还给我留着啦?”
可当她定睛一看,顿时傻了。桌上除了一些个盛着胡萝卜汁的瓶子杯子,什么别的吃食都没有,而坐着的矫捷和站在一处的纪保安和宁肯,竟构成了一幅古怪的对峙图
春冰忍不住说:“你们喝了什么?醉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