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夫人是想和自己跳舞。
他茫然地看看康于。这时,廉子下了个礼貌十足的孩子气判断,她说;
“对不起,我们两人跳巴。”
庚子对镐木夫人行了个注目礼,把手提包搁在椅子上站起来;这时,悠一的两手无意中抓着夫人站起后的椅背。又坐下去的夫人,后背轻轻地压着他的指尖。悠一的手指尖夹在这裸露的背脊与椅背之间。
康子没看见这些。两人分开人群跳起来。
“镐木的太太最近像是变了。过去可不是那样安分的呀。”康子说。悠一没有接茬。
他知道和上次那酒吧里一样,夫人正远远地像守护什么东西般,无表情地盯着他跳舞的身姿看呢。
康子很当心不碰坏自己胸前的兰花,两个人的身子稍稍分开地跳着。康子觉得过意不去。悠一则感谢这累整。一时他也想像过用自己的胸口压碎那高价花时的男性喜悦,但这想像上的热情立刻让他的心暗淡下来。没有热情的行为,连这样小小的浪费,在别人看起来,显而易见的吝啬和礼节的拟态下,也非小心谨慎不可的吧。没有热情压碎那朵花,依照道德又是多么不正当啊。’
这祥想着,他想把两人胸口间这朵美丽而值得夸耀的大花压碎的扫兴计划,变形为他的义务。
舞群中央部分很挤。许多恋人让身体尽可能贴在一起。像是要找个记得过去的借口,所以中央部分越来越密集起来。悠十做出用胸部去蹭康子那朵花的样子,像游泳的人出水时抖抖胸脯甩去水那样。康子的身体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到底是可惜那朵花呀。女人怕弄坏花的心思,比让丈夫搂着跳舞的心思更重。这心里让悠一轻松。对方有这个打算,可悠一毕竞是悠一,这时反倒觉得扮演个任性的丈夫也挺不错。正巧音乐节奏快起来,这个胡思乱想的不幸青年,突然发作起来,紧紧地拥抱妻子。康子连抵抗的时间也没有。那朵花凄惨地破了,李拉着。
然而,从各方面来看,悠一的心血来潮带来了好结果。不说康于稍稍感到了幸福。她娇嗔地望望丈夫。像个士兵瞧着自己的勋章那样看着那朵压坏的花,踏着少女的步子,轻快地回到刚才那桌子边。她还真想让人揶揄一句:“瞧呀,才第一圈,卡特莱兰就遭殃了。”
回到桌子,铺木夫妇周围来了四五个朋友,嘻嘻哈哈谈笑着。男爵打着哈欠默默地图着酒。与康子的预料相反,铺木夫人一服就看到康子胸前那破损的兰花,可是竞什么也没说。
她抽着女人那又长又细的香烟,品味着康子胸前耷拉着的这朵被虐杀的兰花。
轮到和夫人跳舞了,悠一赶快用温顺的口气,十分担心似地问:
“谢你的票子。什么也没有写,就和内于两人来了。这不要紧吧。”
镐木夫人避开提问。
“什么‘内子’,让人听了害臊。用那话还不相称呢,为什么不说‘康子’。”
夫人没逃过在悠一面前,直呼“康子”的这个最初的机会,难道是偶然撞上的吗?
这时,夫人又发现,悠一的舞跳得好,而且舞姿轻巧,温顺。那青年的傲慢,曾让她每一瞬间都感到的美,难道只是夫人的幻想吗?或者这份温顺和那傲慢是同一种东西吗?
“世上普通男人是用正文来吸引女人的,”她想“可这青年是用页边的空白来吸引女人,他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呀?”那毫无疑念、天真的问话神情,让夫人难为情地想起那份无字书”夫人不能说没有用一点故弄玄虚的技巧。
“没什么呀。只是我的笔下功夫不好。那时我想对你说的话,也真有十二三页那么多呀。”
悠一觉得她是想用这看似若无其事的回答岔开问题。悠一在意的当然是第八天信才到的事儿,俊辅说的一星期的期限,让他联想起自己考试不及格的事。第七天什么事也没有地
过去了,他的自尊心大受伤害。让傻辅煽动而获得的自尊心,他觉得像是又被推翻了。尽管自己确实不爱对方,可有这样盼望对方爱自己的心思,这回还是头一次。那天他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镐木夫人。
“无字书”让他纳闷。铺木夫人不知何故不敢在没有康于的情况下见悠一(在悠一爱着康子的假定下,害怕弄砸了他的情绪),寄来的两张舞票,更让他纳闷。他给俊辅打去电话。这个好奇心达到献身状态的家伙,尽管他不会跳舞,还是和悠一说好他也去舞会。
俊辅怎么还没来呢?’
两人回到位子上,招待已经拿过来几把空椅子,俊辅的身边聚集了近十个男女,把他围在当中。俊辅朝悠一笑了笑。那是朋友式的微笑。
镐木夫人一看到俊辅大吃一惊,认识俊辅的人不仅吃惊,还纷纷议论起来‘桔俊辅可是第一次出现在这每月一次的舞会上的。谁的力量让老作家冒这样的大不韪呢?这种臆测该说是外行的想法。不合时宜的敏感才能本来就是作家所必须具有的,以前只是俊辅忌讳把这种才能拿到生活里来的关系。
康子让没喝惯的洋酒,弄得有些醉意,天真无邪地向旁人揭发悠一的“小秘秘密。‘
“阿悠他呀,最近爱漂亮了。买了把梳子老揣在口袋里呢。一天不知要梳几趟头发。我真担心,会不会早露头发呀。”
大家听了哄地笑起来,悠一忽地感到额头阴起来。买梳子的事,全是他无意识染上的习惯。大学里那没劲的课上,他好几次不知不觉地拿出梳子来梳头。现在听康子在那么多人面前一说,他才注意到自己把梳子藏在口袋里的变化。就像狗往自己窝里搬骨头似的,他意识到:这不起眼的梳子习惯,正是他从那个社会往家里搬的最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