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必要吗?”
那个职员瞥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先生,这正是您亲自提出的要求,”那个职员客气地回答,口气很礼貌,但隐约听得出有点意外“这是三个零的账号,本行通常都会请账户持有人事先打电话来预约,以便我们特别安排客户从私人入口进来。”
“这个我知道,”伯恩撒谎的时候,那种从容不迫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只不过我时间太赶了。”
“好的,先生,这个我会转告验证部门。”
“验证什么?”听到这句话,伯恩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先生,我们必须验证您的签名,”那个人推了推眼镜,借由这个动作,让人并没有察觉出他悄悄往书桌挪近了一步,伸手摸向桌面操控板上的按键“先生,麻烦您到房间里稍候一下好吗?”他露出锐利的眼神,口气不像在征求伯恩的同意,而是命令。
“当然好。不过,麻烦你请他们快一点,好吗?”说着,伯恩朝第四个房间走过去,打开门,然后走进去。门在他背后自动关上了,他听见门喀嚓一声自动上了锁。j伯恩打量着门上的雾面玻璃,那不是普通的玻璃。玻璃内层植入了细细的电线,形成一片线路网。可想而知,要是把玻璃打破,整间银行一定警铃大作。此刻,他仿佛被关进了一间牢房里,等候传唤。
那个房间很小,四面墙壁都装着镶板,装潢也挺有格调,有张小沙发,两边各摆了一张古董茶几,沙发对面并排着两张扶手皮椅。正门对面的墙壁有另外一扇门,造型和正门截然不同,看了令人惊心。那是一扇灰扑扑的铁门。茶几上摆着当天的报纸和当期的杂志,有三种语言版本。伯恩坐下来,拿起一份巴黎版的国际先驱论坛报,漫不经心地看着,心不在焉。随时都会有人进来找他,他满脑子都在盘算待会儿要怎么应付。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从前是怎么做的,只能靠直觉反应了。
后来,那扇铁门终于打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那个人长得很像只老鹰,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像古罗马时代的行政长官,当同阶级的贵族需要动用他的权力时,他就迫不及待地任凭差遣。他摊开手,他的英语字正腔圆,优雅悦耳,虽然还是有点瑞士腔。
“很荣幸见到您,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其实,说起来有点可笑。”
“哪里可笑?”
“我们那位柯尼希先生好像被您吓到了。三个零的账号客户光临本行时,绝大多数都会预先通知。您应该不难想像,他那个人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他那一整天就会很沮丧。反过来说,我这个人就很喜欢意外惊喜,突发情况反而会让我心情愉快。我叫瓦尔特阿普费尔,麻烦请跟我进来。”
这位银行主管和伯恩握过手后,朝那扇铁门做了个手势。铁门里是一个v字形的房间,装饰的镶板颜色更深些,摆设也看起来很稳重,很舒服。有一扇窗户特别宽,外面正对着班霍夫大道,窗前放着一张宽宽的书桌。
“那真是不好意思,让他心情不好,”j伯恩说“时间实在太紧了。”
“我知道,他跟我提过了,”阿普费尔绕到书桌后面,并朝着桌子前面那张真皮扶手椅点点头说“请坐,请坐。再过一两个手续,我们就可以办正事了。”于是,两个人都坐下来。才刚坐定,银行主管就立刻拿出一个白色的档案夹,弯身向前,手伸过桌面,把档案夹交给他的客户。夹子里是另外一张信笺,不过,这次的信笺不仅只有两条栏线,而是十条,从银行抬头下方一直排列到距离底端两三厘米的地方。“麻烦您签个名。至少签五次,大概就够了。”
“我不懂。我不是已经签过了吗?”
“您的签名毫无问题,验证部门已经确认过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再签一次?”
“仿冒签名是可以训练的,训练到一定的程度,可以蒙混得过去,不过,也只有一次。如果您是仿冒别人签名,连续签好几次,就会出现漏洞。笔迹扫描器就会立刻抓出来。不过我相信,您根本不需要担心,”阿普费尔露出笑容,把一支笔放在桌边“至于我,我也不担心。老实说,是柯尼希坚持要您再签一次的。”
“他的警惕性很高。”说着,伯恩拿起笔开始签名。签到第四次的时候,那位主管就叫他停下。
“这样就够了,再签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了,”阿普费尔把手伸出来,意思是要取回伯恩的档案夹“验证部门告诉我,你的签名根本没有仿冒的嫌疑。有了这份签名,您就可以动用您的账户了。”他的书桌旁有个铁盒子,上面有条细缝般的投入孔。他把那张信笺塞进投入孔,然后压下按钮。盒子上的灯号闪了一下,很快又熄了。“这个盒子会把您的签名直接传送到扫描器,”主管继续说“当然,这都是例行公事。老实说,这些手续实在有点蠢。假设今天来的人是冒名顶替的,而且知道我们有这样的预防措施,他根本就不会接受第二次签名。”
“为什么不签?既然都已经快要混过去了,干吗不赌一下?”
“这间办公室只有一个入口,换句话说,也就是只有一个出口。你刚才在前面那间等候室,一定听到门啪地上锁的声音。”
“而且我还看到玻璃里的线路网。”伯恩又加了一句。
“那您一定不难想像,冒名顶替的人一旦被逮到,就被困在办公室里。”
“万一他有枪呢?”
“您没有枪。”
“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没人搜身。”
“您刚才搭电梯的时候,已经被仪器从各个角度扫描过了。要是您身上有枪,电梯就会自动停在一楼和二楼中间。”
“你们真谨慎。”
“我们只是希望服务尽善尽美。”这时候,电话响了,阿普费尔立刻接起来。“喂?请进来。”主管瞄了伯恩一眼“您的保险箱已经送来了。”
“你们动作真快。”
“其实,几分钟之前,柯尼希先生已经签发了,他只是在等扫描的结果,”阿普费尔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我想他一定大失所望了。他很确定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铁门开了,那位接待他的柯尼希先生走进来,手上抱着一个铁盒子。他把铁盒子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瓶“巴黎水”perrier,法国知名的气泡矿泉水品牌。和两个杯子。
“在苏黎世住得还愉快吗?”那位主管问,显然他只是想打破此刻尴尬的沉默。
“非常愉快。从我住的房间可以看到整片苏黎世湖,风景漂亮得很,平静,安详。”
“太好了。”阿普费尔一边说,一边帮他倒了一杯“巴黎水”接着,柯尼希先生走出房间,把门关上,这时候,阿普费尔又转过来,继续谈正事。
“先生,这是您的保险箱,”他一边说,一边从那串钥匙里挑出一把“需要我帮您打开保险箱的锁吗?或者,你想自己开?”
“请便。你帮我打开好了。”
阿普费尔抬起头看看他说:“我的意思是帮您开锁,不是把箱子打开。我没有这样的权力,而且,我也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
“为什么?”
“因为箱子里可能注明了您的身份,而这超越了我的职务范围。”
“可是,万一我需要你帮我处理一些业务呢?比如说,如果我想转账到别人的户头,要怎么处理?”
“只要在取款单上签下您的账号数字就可以了。”
“可是,要是我想转账到其他银行——瑞士境外的银行,我的账户,要怎么处理?”
“那就需要填写姓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有这个义务,也很荣幸可以为您服务了。”
“那你就把保险箱打开吧。”
于是,那位银行主管照着他的话把箱子打开了。伯恩紧张得屏住呼吸,胃里突然一阵闷痛。阿普费尔从箱子里取出一大捆银行结算单。那些结算单用一支特大号的回形针夹着。阿普费尔的眼睛飞快地翻看最上面的几页,浏览着右边的栏位。伯恩注意到他的表情并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还是有些微小的异样。他的下唇略微收缩,使得嘴角皱了起来。他弯腰向前,把那叠结算单递给伯恩。
结算单顶端是共同社区银行的抬头,底下有几行英文的打字。显然英语就是伯恩的母语。
账号:07—1712—014—260
户名:若无账户持有人许可,或法律命令调阅,不得告知他人
账户资料:分开封存
存款余额:11,850,000法郎
伯恩盯着那个数字,慢慢吁了口气。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足以应付一切打击,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过去这五个月来,他受到过不少惊吓,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震惊。大略估算一下,他的账户里有四百多万美金。
四百万美金!
这些钱是哪儿来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他努力克制住了,飞快地翻了翻手上那叠结算单,看看里面的账目。有好多笔账,总数惊人,每一笔至少都有三十万法郎,而且每隔五到八个星期就有一笔钱入账,从二十三个月前就开始了。他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第一笔账。那笔钱是从一家新加坡的银行汇进来的,金额也最庞大。两百七十万马来币,相当于五百一十七万五千瑞士法郎。
那叠结算单最底下好像附着什么东西,摸起形状来像是一个信封,尺寸没有结算单那么大。他把结算单掀开,露出底下的信封。信封的边缘是黑色的,正面打了几个字。
内容:账户持有人资料
调阅规定:调阅资格——特定主管
踏脚石七一公司
保管人将会出示
持有人的书面说明
验证部门负责管制
“我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伯恩说。
“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阿普费尔回答说“我敢担保,里面的东西原封未动。”
伯恩拿起那个信封,翻转过来。信封口边缘盖着共同社区银行的封印,封印上凸起的字母完整无缺。
他把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卡片,上面写着:
账户持有人:杰森查尔斯伯恩
住址:未登记
国籍:美国
杰森查尔斯伯恩。
杰森。
原来,那个字母j就是代表杰森!他的名字就叫杰森伯恩。他想不起来伯恩这个姓跟他有什么关联,同样的,j伯恩也无法让他想起过去。不过,当杰森和伯恩凑在一起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姓名和他脑海中的记忆产生了某种联系。他可以接受这个姓名,而且,它已经是他的姓名了。现在,他已经是美国人杰森查尔斯伯恩了。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胸口怦怦跳,耳朵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嗡嗡声,胃也越来越痛。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再度冲向那一片无边的黑暗,掉进那一片黝黑的狂涛巨浪中?
“您哪里不舒服吗?”瓦尔特阿普费尔问。
伯恩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我很好。我姓伯恩,杰森伯恩。”
他是在大喊吗?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很荣幸认识您,伯恩先生。您的身份我还是会保密的。我以共同社区银行高级主管的身份向您保证。”
“谢谢你。现在我必须转一大笔钱出去,我需要你帮忙。”
“那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很乐于为您提供任何协助和建议。”
伯恩伸手去拿那杯矿泉水。
伯恩从阿普费尔的办公室走出来,铁门砰一声关上了。再过片刻,他就要走出那间牢房般高品味的等候室,走到前面的接待厅,走进电梯。再过几分钟,他就会走出银行,走到外面的班霍夫大道。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了,而且还有一大笔钱,虽然内心还是荡漾着一丝恐惧和困惑。
他成功了。乔福瑞华斯本医生救了他的命,但他所获得的报酬,远远超过他救的这条命的价值。他电汇了一笔钱到一家马赛的银行,把三百万瑞士法郎存进一个密码账户。银行会派人到黑港岛去,找到岛上惟一的医生,而且,那个账户不是华斯本医生的名字,银行的人也不知道医生叫什么名字。华斯本只要到马赛的那家银行去,说出那个密码,那笔钱就是他的了。
伯恩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想像着当银行把账户里的钱交给华斯本的时候,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就算他只汇了一万或一万五千英镑,这位性情古怪、嗜酒如命的医生恐怕就已经喜出望外了。这下子,他拿到的可是一百万英镑。他拿到这笔钱之后,会振作起来重新做人吗?或者,他会变本加厉沉沦酒瓶,加速自我毁灭吗?伯恩也不知道。这是医生自己的问题、自己的选择了。
第二笔钱转到了巴黎马德莱娜街的一家银行,户名是杰森查尔斯伯恩,总额是四百万法郎。共同社区银行每个星期都会派人送汇款文件去巴黎,一星期两趟。一式三份的签名卡会连同文件一起送去。等文件送到之后,那笔转账就算完成了。柯尼希先生向他的上司和伯恩保证,这些文件三天内就会送到巴黎。
相形之下,第三笔钱的金额就小多了。阿普费尔请人到他的办公室送了十万法郎的大钞,另外还附带一张提款单。伯恩在提款单上签下他账号的数字签名。
最后,共同社区银行账户里的余额只剩下三千两百一十五瑞士法郎,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全部办妥这些转账的事情,只花了一小时二十分钟,整个过程十分顺畅,中间只受了一点小小的干扰。有人送来一份通知。送通知来的就是柯尼希先生,这倒很符合他的作风。他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却又掩饰不住一丝得意。他先给阿普费尔打了个电话,然后走进阿普费尔的办公室,手上拿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边缘的信封,把它交给他的上司阿普费尔。
“一张卡片。”他用法语说。
阿普费尔打开信封,抽出那张卡片,仔细看了一下卡片的内容,然后又还给柯尼希。“我会按照程序做。”他说。
接着,柯尼希就走出办公室。
“和我有关系吗?”伯恩问他。
“这笔放款的金额太庞大了,如此而已。这次是本行内部的操作程序。”阿普费尔笑着安慰他。
这时候,门锁喀嚓一声打开了。伯恩推开那扇雾面玻璃门,走到柯尼希先生管辖范围的接待厅。这时候,另外两个男人也来到接待厅,坐在另一头的椅子上。由于他们并没有被请到独立的等候室,伯恩猜测,这两个都不是三个零的账户持有人。他有点好奇,这两个人签名的时候,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呢,还是一串数字?当他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之后,就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这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四周有异常举动。柯尼希迅速转头,并朝那两个人点了一下。电梯的门一开,那两个人就立刻站起来。伯恩连忙转身,看到右边那个人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掏出一支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说了一两句——说得很快、很简短。
左边那个人右手抱着一件风衣,看不见他的手。后来,当他把手抽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把点三八口径的自动手枪,枪口套着一个长长的圆筒,上面有孔。那是灭音器。
伯恩退进空荡荡的电梯,那两个人立刻冲了上来。
一场疯狂的混战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