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摆了好几种酒,她问他要喝什么。他选了白兰地。
“请先坐一下,先生。等一下我会去找勒内来亲自为您服务,如果我找得到他的话。”
“你真是太周到了,不过,我相信不管你选什么,我都会满意的。我对品味有种直觉,我从这间办公室就可以感受到你的品味。办公室的气氛让我很自在。”
“您真是太客气了。”
“我客气一定是有原因的,”杰森说,他还是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不用坐了,我想看看这些照片。我看到好几张熟面孔,但也算不上是朋友。照片上有几个人,我在巴哈马银行里见过好几次。”
“那是必然的,”拉维耶说,她的口气显示出她也很熟悉这种流通金钱的渠道“我不会去太久的,马上就回来,先生。”
当这位经典服饰店的合伙人飞快地走出办公室时,杰森心想,她当然也不愿意去太久。拉维耶小姐当然不会给这位疲惫又多金的豪客留有太多考虑的时间,她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全店最贵的衣服都集中起来,搬到办公室来任君挑选。换句话说,如果这间办公室里有任何东西足以证明她就是卡洛斯的联络人,或是有任何杀手活动的蛛丝马迹,那么,他就必须赶快找到。而且,如果真有这些东西,那应该就在办公桌上,或是办公桌附近。
墙前有张豪华的办公椅,他在椅子后面晃来晃去,假装在看墙上的照片,但眼睛却紧盯着办公桌。桌上摆了些发票、收据和过期账单,还有语气强烈的催款函件,等着拉维耶签名。一本电话簿摊开在桌面上,那一页上面有四个名字。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四个名字都是公司名称,后面的括号里是联络人的姓名,职务头衔底下还划着线。他心里想,也许应该把那些公司的名称和联络人都背下来。他正打算再仔细看的时候,忽然瞥到一张编目卡的边缘。那张编目卡压在电话机下面,只露出边缘。再仔细一看,上面好像还有别的东西——看起来很不明显,几乎无法辨认。那是一条透明胶带,贴在卡片边缘,以把卡片固定在桌面上。那条胶带看起来很新,应该是不久之前才被人贴上去的,就贴在那张厚厚的卡片和发亮的木头桌面上。胶带很干净,没有脏污斑点,边缘也没有卷曲,不像贴了很久的样子。
直觉。
杰森拿起电话机,移到旁边,这时候,电话忽然响了,他的手感觉到铃声的震动,刺耳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看到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男人从走道那边跑过来,冲进办公室的门,于是他赶快把电话放回桌上。那个人忽然停住了,瞪着杰森露出狐疑的眼神,却没有什么反应。这时候,电话又响了,那个人快步走到办公桌前面,拿起话筒。
“喂?”那个人问了一声,然后听着话筒没有出声,低头看着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他是个中年人,深棕色的皮肤,体型壮硕。从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就可以判断出他的年纪。他脸型瘦削,嘴唇很薄,一头茂密的深棕色头发,剪得很短,梳理得非常整齐。当他把电话换到另一只手上时,手臂肌肉下的肌腱扭动了一下。他讲话时的口气很严厉。“她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待会再打吧。”说完,他挂断电话,看着杰森“雅克利娜呢?”
“麻烦你说慢一点,”杰森用英语说,假装不太会说法语“我的法语不太灵光。”
“抱歉,”那个皮肤黝黑的人回答说“我要找拉维耶小姐。”
“你是说老板吗?”
“可以算是老板吧。她人在哪里?”
“她去想办法让我多花点钱了。”杰森一边笑着说,一边把酒杯凑到嘴边。
“哦,那么,先生,请问您是哪位?”
“我想先请教你是哪位?”
那个人打量了杰森一眼“勒内贝热龙。”
“噢,老天!”杰森惊讶地大喊起来“她跑出去就是为了要去找你。贝热龙先生,你实在太棒了。她说我应该把你设计的衣服当成是未来的大师杰作,”杰森又笑了一下“就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可能得发电报去巴哈马银行,请他们汇一大笔钱过来。”
“先生,真是非常感激。很抱歉刚才这么粗鲁地闯进来。”
“让你来接电话总比让我来接好。之前去学法语,老师们都认为我无可救药。”
“顾客,厂商,全是一些鬼叫的白痴。先生,我有那个荣幸可以跟您聊聊吗?”
“我叫布里格斯,”杰森说,他也不清楚嘴巴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名字,只是觉得有点惊讶,自己怎么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个名字,还是不自觉脱口而出的“查尔斯布里格斯。”
“很高兴认识你,”贝热龙伸出手来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很大“你刚才说雅克利娜跑去找我了吗?”
“恐怕是因为我的关系。”
“我去找她回来。”那位设计师快步走出办公室。
杰森迅速跑到办公桌旁,眼睛盯着门口,手抓着电话。他把电话移到旁边,露出那张编目卡。上面有两个电话号码,看得出来一个是苏黎世的号码,另一个显然是巴黎的号码。
本能。他猜对了。他只需要一小条透明胶带就可以察觉到蛛丝马迹。他盯着那两个号码,暗中背了下来,然后把电话移回原来的地方,从办公桌旁走开。
他还没来得及远离办公桌,拉维耶小姐就已经一阵风似的飘进了办公室,手上抱着六件衣服。“我刚才在楼梯上碰到勒内,他很兴奋地告诉我,这些衣服选得太好了。他还告诉我,应该称呼您布里格斯先生。”
“我本来要亲自跟你自我介绍的,”杰森说,他也对她笑了一下,对她刚才话里的责难之意做了回应“不过,你好像没问我。”
“名字就像‘丛林里的脚印’,布里格斯先生。对了,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看!”她把衣服分开,小心翼翼一套一套分别放在几张椅子上。“我有把握,这些都是勒内先生带给我们的作品中最精彩的。”
“带给你们?”杰森问“他不就在这里工作吗?”
“哦,这只是一种比喻。他的工作室就在这条走道的最里面,只不过,那里就像圣堂一样,每次一走进去我都会发抖。”
“这些衣服实在太棒了。”杰森继续说,一边说一边走,依次看看椅子上的每一件衣服“不过,我可不想害他兴奋过度,我只想安慰他一下,所以,我拿这三件吧。”
“选得好,布里格斯先生!”
“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三件跟刚才在楼下挑的那几件装在一起?”
“没问题。她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有她陪我是不错,但她跟小孩一样,一个被宠坏的小孩。不管怎样,我常常不在家,有点冷落她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弥补一下。之所以送她去费拉角,这就是原因之一,”他笑了一下,拿出他的lv皮夹“可以给我发票吗?”
“这些事有个女孩子在帮我打点。”拉维耶小姐在电话机旁边的室内对讲机上按了个按键。杰森仔细看着她的反应,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应付她。要是她发现电话机有动过的痕迹,他就可以告诉她,刚才贝热龙帮她接了电话“要雅尼娜把五号柜台上的衣服,顺便连发票一起带过来。”说完,她站起来又说:“布里格斯先生,再来杯白兰地吗?”
“好的,谢谢。”杰森把酒杯拿给她,她接过酒杯,走到吧台边。杰森心里盘算着一件事,但他知道时机还没到。时机很快就会到的——等到他付了钱之后——但现在还不行。不过,他现在倒可以继续建立关系,从经典服饰店这位合伙人经理身上多套出一点情报。“那位老兄,贝热龙,”他说“你说他是你的专属设计师?”
拉维耶转过来,手上端着酒杯“噢,没错。我们几乎就像一家人。”
杰森从她手上接过白兰地,点点头表示谢谢,然后走过去,坐在办公桌前面的那张扶手椅上。“那倒是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部署。”他随口漫无目的地说。
这时候,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店员走进办公室,手上拿着那本发票。刚才在楼下时,就是她最先过来招呼他的。她按照拉维耶的指示,很快把金额填进去。接着,她把发票交给拉维耶,然后走过去取那些衣服,按照顺序整理好。拉维耶把发票捧起来请杰森过目。“这是发票。”她说。
杰森摇摇头,表示懒得看了。“总共多少?”他问。
“总共是两万六千法郎,先生。”这位合伙人兼经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也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反应。她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就像一只大兀鹰。
只不过,杰森完全无动于衷。他迅速从皮夹里抽出六张五千法郎的钞票,递给拉维耶。她点点头,然后把钱交给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店员。那位女店员手上抱着衣服,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办公室。
“她们会把所有衣服都包装好,然后连同找钱一起送上来交给您,”说着,拉维耶走回她的办公桌,坐了下来“这么说来,接下来您就要出发去费拉角了,是吗?相信您一定会玩得很愉快。”
他已经付过钱了,时机到了“我还要在巴黎待最后一晚,然后就回幼儿园去,”杰森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做个敬酒的动作,充满自嘲的意味。
“是的,我好像听您提起过,您的朋友还相当年轻。”
“我说的是,她像小孩一样。真的就像小孩一样。有她陪伴,感觉还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和成熟的女性在一起。”
“您一定很喜欢她吧?”拉维耶嘴巴里反驳着,手却不自觉地摸摸烫得很有型的头发,显然被杰森恭维得有点飘飘然了“看看您帮她买了这么漂亮——老实说——这么贵的东西。”
“和她自己挑的东西比起来,这算是小儿科了。”
“真的?”
“她是我太太。说得更准确一点,我的第三任太太。在我们巴哈马那个地方,穿着打扮是不能马虎的。不过,不管在哪,我太太永远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
“我想也是,先生。”
“谈到巴哈马,几分钟前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会问你贝热龙的事情。”
“什么样的点子?”
“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太鲁莽了,可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是。不过,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我喜欢说出来,既然贝热龙是你的专属设计师,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去我们那几个岛上开分店?”
“你是说巴哈马群岛?”
“还有南边的几个点,也许可以扩展到加勒比海沿岸。”
“先生,光是圣奥诺雷的这家店,我们就快要忙不过来了!俗话说得好,没人照料的田地长不出麦子。”
“根本不需要你亲自照料。跟你想像的不一样。这里找家特约店,那里找家特约店,独家专利设计,当地的店家可以拥有部分的经销权。只要找一两家流行女装店,慢慢扩展。当然,要很小心。”
“那恐怕需要相当庞大的资金了,布里格斯先生。”
“一开始需要花点钱,那是关键。你可以称为入场券。价钱是高了点,但还不至于高不可攀。想打进那些高级饭店和俱乐部,就要看你跟他们的管理高层关系有多好了。”
“所以说,你认识那些人?”
“关系好得很。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不过,我认为这个点子很有潜力。你的品牌很有特色。经典服饰巴黎店,大巴哈马店说不定还可以弄一家克尼尔湾caneelbay。店。”杰森把杯子里剩下的白兰地一口喝干。“也许你会认为我疯了,所以,你就当我们是闲聊吧,随便听听就好只不过,从前我也曾经心血来潮,想到一两个点子。我放手一搏,倒是赚了点钱。”
“放手一搏?”雅克利娜拉维耶又伸手拨了拨头发。
“我不随便把自己的点子告诉别人的,小姐,有什么好处我通常只留给自己。”
“是的,这我懂。就像你说的,这个点子确实有潜力。”
“确实有潜力。当然,我倒是想听听,你和贝热龙之间有怎样的协定。”
“我会跟你说明的,布里格斯先生。”
“这样吧,”杰森说“要是你有空,我们出去喝杯酒,吃个饭,好好聊一聊。今天是我在巴黎的最后一夜了。”
“而且你更喜欢和成熟的女性在一起。”雅克利娜拉维耶说,冷冷的脸上又露出笑容,眼睛下面两块雪白的妆像冰一样同时裂开。
“没错,女士。”
“我来安排。”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电话。
电话。卡洛斯。
他会消灭她,杰森想。必要的时候杀了她。他会查出真相的。
玛莉已经到了沃吉亚街的电信中心。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朝电话亭挤去。她刚才已经在莫里斯饭店定了一个房间,把公文包交给柜台保管。然后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二十二分钟。后来,她实在熬不下去了。她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空荡荡的墙壁,心里一直想着杰森,她回想过去那疯狂的八天,回想自己被卷进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异常的内心世界。杰森的世界。杰森伯恩,心思细腻,满怀恐惧,茫然迷惑。这个人内心潜藏着无穷的暴力,然而,却又那么悲天悯人。此外,他还拥有一种可怕的能力,足以和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抗衡搏斗。她深爱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在哪里学到这一身本事,有办法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挣扎求生?巴黎,马塞,苏黎世甚至在那遥远的东方。他和远东地区到底有什么关联?他为什么会懂那里的语言?那究竟是哪些国家的语言?或者,哪一国的语言?
tao。
chesah。
tamquan。
对她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然而,她了解杰森伯恩,或者应该说,她了解那个名叫杰森伯恩的男人。她知道他有一颗高贵正直的心,她绝对信得过他。噢,老天,她是多么爱他!
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卡洛斯。这个人和杰森伯恩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够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房间里对自己大吼。接着,她做了一件事,一件她看着杰森做了无数次的事。她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这样的肢体动作可以驱散脑海中的迷雾——或者,能够让她穿透那重重迷雾。
加拿大。她得赶快跟渥太华那边联络。彼得死了——被人谋杀了。她要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龌龊,竟然还要隐匿他的死讯。这样做实在没道理,她坚决反对,因为彼得也是个高贵正直的人,而且,他被一群邪恶的人杀害了。如果他们不告诉她为什么,那么,她就要亲自揭露他的死讯,揭露那件谋杀案。她会对着全世界大喊,她知道!我们要采取行动!
于是,她走出莫里斯饭店,坐出租车来到沃吉亚街,她要打电话去渥太华。此刻,她站在电话亭外,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手上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被她扭成一团。电话铃响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把手上揉烂的香烟甩掉。
电话响了。她迅速打开玻璃门,冲了进去。
“艾伦,是你吗?”
“是我。”他回答得简单干脆。
“艾伦,究竟怎么回事?彼得被谋杀了,可是报纸上却一点消息也没有,电视也没报道!恐怕连大使馆也完全不知情!好像根本没有人在乎!你们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也一样。”
“什么?那是彼得啊!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听着,艾伦”
“不!”他粗暴地打断她“该听清楚的人是你。赶快离开巴黎,现在马上走!你马上搭下一班直航班机回来。如果有什么问题,大使馆会帮你解决,不过你只能找大使本人,听懂了吗?”
“不!”玛莉圣雅各大吼“我搞不懂!彼得被杀了,竟然没有人在乎!你们只会跟我打官腔!不要被牵扯进去。老天,不要被牵扯进去!”
“玛莉,不要管这件事!”
“不要管什么事?你根本就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吗?我看你最好”“我不能说!”艾伦忽然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上头交代叫我这么跟你说。”
“谁交代的?”
“不要问这个。”
“我就是要问!”
“玛莉,你听我说。我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回家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十二个小时,等你打电话来。你要弄清楚,叫你回来可不是建议,这是加拿大政府的命令!你马上回来。”
“命令?难道你不用跟我解释吗?”
“命令就是命令我只能说这么多。他们要你离开那个地方,他们要把他孤立起来就这么回事。”
“很抱歉,艾伦!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再见!”她用力把话筒一挂,然后抓住自己的手,想止住颤抖。噢!老天!她实在太爱他了可是,他们竟然要杀他。杰森,我的杰森,他们要杀你。为什么?
那个穿着老式西装的中年人坐在总机台旁。他把红色的开关切掉,把所有线路切断,这样一来,如果有人打电话进来就只能听见忙音了。他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把线路切断,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把脑海中那些空洞虚假的客套话清一清。在前面那几十分钟里,他一直重复着那些无聊的话。每次他接到那种讨厌的电话之后,他就觉得必须把线路切断一下,不再跟任何人讲话。他刚才又接了一通那种电话,是个国会议员的太太打来的。她在店里买了一批东西,金额非常吓人,于是,她要求店里把那笔消费拆成几笔账,以免被她先生发现。真受够了!他需要休息个几分钟,让自己喘口气。
他忽然觉得很讽刺。也不过就几年前,曾经有人坐在这样的总机台里帮他接电话。当时,他在西贡有家公司,在湄公河三角洲有一大片农场,里头还有联络室。有人就在办公室和联络室里帮他接电话。然而,现在他却在圣奥诺雷大道上,在一个弥漫着香水味的地方,坐在别人的总机台里接电话。有位英国诗人说得好:沧海桑田人世无常,没有一种哲学思想可以将其囊括其中。
这时候,他听到楼梯那边有人在笑,于是抬头看看。雅克利娜今天要提早走了,显然又是哪个和她熟悉的大人物或大财主上门找她来了。毫无疑问,雅克利娜天生就有这种本事,能把黄金从警卫森严的金矿里偷出来,甚至把钻石从戴比尔斯集团里偷出来。他看不到她旁边那个人。那个人走在雅克利娜的另一边,头转向别处,样子有点奇怪。
然而,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他看见他了。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那种震撼仿佛惊天动地的爆炸。这位灰发的接线生突然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人,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他已经多少年没看到那张脸,没看到那个人的头了。当时,他们几乎总是置身黑暗中,在黑夜里行动在黑夜里死亡。
噢!我的天!是他!那是千里之外生死存亡边界的一场噩梦。就是他!
那个灰发人立刻从总机台后面跳起来,仿佛中邪了一般。他飞快地拔掉头上的耳机话筒,摔到地板上,话筒发出喀喇一声巨响。这时候,总机控制面板上的灯突然亮起来,有人打电话进来,接不上线,耳机里传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嗡嗡声。那个中年人从总机台上跑下来,一路飞快地闪过店里的客人,朝走道那边跑过去,他想看清楚一点。他要仔细看看雅克利娜拉维耶旁边那个魔鬼护花使者。那个魔鬼是杀手——据他所知,举世无双的杀手。他们说过他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可是他从来都不相信。现在他相信了!就是那个人。
他终于看清楚他们两个人了。看见他了。他们正沿着中央走道走向门口。他必须把他们拦下来,把她拦下来!可是,如果就这样冲出去大喊大叫,是必死无疑的。转瞬间就会有颗子弹射穿他的脑袋。
他们已经走到门口了。他把门拉开,很有礼貌地请女士先走,走到人行道上。灰发人从他藏身的地方冲出来,跨过横向走道,冲到前面的窗口。他在街上招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此刻,他正打开车门,比了个手势要雅克利娜先上车。噢,老天!她要走了!
那个中年人猛一转身,飞快地冲向楼梯,一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两个顾客和一个女店员,把客人吓了一跳。他粗暴地把他们推开,冲上楼梯,沿着走道穿越整间办公室,冲向工作室开着的门。
“勒内!勒内!”他闯进工作室里大喊。
贝热龙坐在绘图桌前面抬起头来看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那个和雅克利娜在一起的人!他是谁?他来这里多久了?”
“哦?他可能是美国人,”设计师说“他叫布里格斯,一头大肥羊。今天他让我们进账不少。”
“他们去哪里?”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出去了。”
“她和他一起走了!”
“我们的雅克利娜又在施展她的外交手腕笼络客户了,不是吗?她眼光好得很。”
“赶快把他们找出来!赶快找到她人!”
“为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他会杀她!”
“你说什么?”
“是他!我敢发誓!那个人就是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