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之于我,最初是一朵绽放在清晨沁凉沙滩上的浪花,唯美、纯净,不染一丝尘埃。我曾是一个在海滩上专注地写诗的女子,醮着透明的海风,书写对爱的憧憬。那时,婚姻的城看似离红尘很近,其实离红尘很远。站在云端里瞭望城中的景色,一览无余的,竟是凌霄花样的绝美,而又浸透了淡淡的惆怅!
身居围城十八年,十八年的光阴故事里,可以改变些什么呢?十八年的光阴是否可以化作一枚利刃,不动声色地将沧海雕刻成桑田?今晚,我伫立窗前,遥望十八年前的那晚的月亮,蓦地发觉,我的婚姻之城在薄薄的月辉里,竟早已站成了一座温暖的村庄。
我们的故事幕起于80年代的某一个秋日。正午的阳光和金黄的落叶敷成一幅色彩明艳的背景,刚好适合一个喜悦故事的开场。你明亮的目光漂浮在理查德秋日私语的旋律之上,银灰色的夹克衫在大学校园熙攘的人流里成为一滴清澈的水,砸落在我年轻的心底,漾开一朵微痛的涟漪。那年秋天,落叶缤纷如雨,秋风乍起的校园里,我的青春却陡然绽放着别样的生机!于是,爱情成为我们唯一的信仰。你说我是沉睡在荒芜古堡里的公主,你不愿用滚烫的吻惊扰我开满玫瑰花的梦境;你只想在棘藜纵横的花丛深处,陪我长眠千载,让火红的玫瑰在我们身上盛开,盛开得层层叠叠;让精灵般的小鸟在我们浓密的发间作窠,它们柔婉动听的啁啾,应是我们深深浅浅的爱的絮语。达样的爱情故事是既漫长又短暂的,仿佛转瞬间就过了一个世纪。于是,在远离尘嚣的地方,我被爱情放逐成一只有着梦幻般蓝色翼翅的蝴蝶,左翅飞舞着播种爱情,右翅沉醉着做一个个粉红的梦。真的,爱情总是在别处,在玫瑰花盛开的彼岸。
1989年的秋天,银杏的落叶象一群缤纷的金色蝴蝶,黄昏的余辉流淌出华尔滋的旋律,秋风与银杏叶共舞,在悠扬的乐曲里做华丽的飞扬与旋转。空气里满是爱情的甜蜜气息,我们的爱情之梦也终于着陆在秋水长天的岸边。在秋与冬的边缘构筑一座城池,落叶降落于泥土,蝴蝶们都飞走了,我们的家是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温暖而又平凡。才发觉,婚姻的城看似离红尘很远,其实离红尘很近!
写在沙滩上的诗句露珠般在晨雾中弥散了,我将一双蓝色的羽翼折叠成一叶轻舟,搁浅在城外的月光里。城里,在四季的轮回中上演着一幕幕烟火人生的悲喜剧,时而高亢、激越,时而温婉、低迴。爱情的梦幻在盐花花里煎炒烹炸着,逐渐地被我们煲制成别致的人生盛宴,平淡却并不乏味,平凡而回味绵长。
十八年的光阴,足以遗忘许多应该忘记的,也足以记住许多应该记取的。十八年的光阴之露,将我们的女儿从纤弱的小苗灌溉成为一株挺拔的白杨。时光将我们夫妻、父女、母女雕刻成三个极为相似的影像,连心跳的节律也极其相近。三个人的城池里,演绎过云淡风清的和弦,也演绎过暴风疾雨的交响。滚滚红尘中,我不再是那个“倚门回首只把青梅嗅”的红颜,也无力书写“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闲情。当爱情从碧空波影降落于尘埃,我学会了在每一个平静的日子里敛眉低首俯视自己的生活,我在生活宁静的湖水里照见了自己平凡的面容。我原本只是一个凡俗女子,理应过着最最平常的柴米生活。
只是,只是
在某个秋风撩起衣袂的瞬间,在某个窗外飘起细细雨丝的午后,或是在某个如今夜一样在淡淡的月影里倾听落叶轻轻叹息的时刻,我总是会听见城外的月光烟花般从天空消散的轻微爆响,总能感觉得到搁浅在一汪月光里的蝴蝶的翅膀正不安地在微风里颤动。
城里的日子平凡而温暖,微笑与叹息缓缓地蜿蜒在十八年的时光邃道里,又辗转爬遍我们每一折心痕。因为你的沉稳与宽容,我们的城池越来越象是一枚坚实的贝壳,我把每次喜悦每次心痛统统用心底的泪水包裹起来,经十八年的光阴打磨、沉淀,所有的日子就都成为了颗粒饱满、莹润光洁的珍珠。我知道我这样执著地把俗世的忧伤与欢乐精心地雕琢,一定会成为我们这座城池的一页最为美丽的插图。
还不曾体会过别的城池内外所发生过的左突右冲的故事。然而我知道城外的风景真的很美很美,我可以听到城墙下面花开的声音。城外的月光,以及停泊在月光里的蓝色羽翼仍然极具诱惑地向我心底某一个颇不宁静的角落发出轻柔的呼唤。然而今夜,我只是伫立在窗前,让窗外的月光开阔我的视野。
我的视野穿越十八年的光阴。我看见我们的城池,原来是一座多么温暖的村庄,那么宁静,那么亲切。那是我们的村庄,它的衣袖里装满了关于我们的所有的故事,她就那么温情地站立在月色的深处,默默地守候我们流浪的目光从静夜里归来。爱在别处,我们的村庄看似淹没于红尘很深,其实却又超脱于红尘很远。
设若我可以用今生若干个十八年的光阴裁成一只轻舟,我愿意将我蓝色的羽翼折叠成桨。无论我们怀想的目光多么悠长,我都会将满载幸福与期冀的船儿驶向守望我们毕生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