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存在,如钢刀般刻印在她的眼中、她的心版,甚是她的神魂之中。
“在下尹苍奥。”站在她面前,男子恭谨地朝她抱拳问候。
段羽霏握紧双手,那低迷沉稳的嗓音彷佛在耳边吐出,轻轻地抚过她的面颊,但却令她震荡。
他看着她,火热的眸在心里将她的容颜,刻了一笔又一笔,每一笔都包含他的热烈、他的眷恋、他的渴望,以及他至死不渝的信念。
他曾经在生死轮回里找寻她的身影,也在红尘俗世中寻求她的芳踪。以为今生又如同前世,又要抱憾终老一生,还打算将希望寄托在下个轮回里。怎知,百年间岁月的洪流里翻滚着,在这生终于能够见到她一面了。
五百多年已经过了五百多年了啊——
尹苍奥压抑不住激动的汹涌情绪,他仍旧是百年以前,那个虽披挂上阵,却满心眷恋她的大将军而她还是不是那个只为他而笑的羽儿?
段羽霏微启红唇,然而却说不出半句话。
他像极了她梦中那个不肯屈服的男人,如此伟岸昂藏,而那似火的眼眸,正紧紧地瞅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回望着他,眸眼扫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一点一滴的,心底尘封已久的冰霜开始融化。
她瞥见那英勇刚毅的脸庞上那条淡紫色的伤疤,从左颊自嘴边,尽管无损他的俊俦,但却让段羽霏心头紧了紧,几乎纠结了起来。
两人如此相视,犹如光阴静止,在尹苍奥心底,一切都回到数百年前那段初相识的日子里。
她微微收回目光,却在转移的片刻中,看见足以让自己震惊的事实。
一条围绕在他颈项上的疤让段羽霏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是他!真的是他!她梦中那个伫立在大漠,至死都不曾倒下的战士。突地,段羽霏按住唇瓣,背脊窜上一股刺痛,身后那道旧疾如同火烧般,不断蚀咬着她的理智,让她疼得不由自主地微缩身躯。
“羽儿,怎么了?”段碔未曾看过她如此失态,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神魂。
“没没什么。”段羽霏强忍住背上的痛楚,她不明白,为何在见到他的同时,背后那两道像胎记又似伤痕的印记,会在此刻像火一般灼烧起来?
“还好吧?”尹苍奥弯下身子看着她,显得担忧。
这幕看在颜亚晋眼底,颇不是滋味。尹苍奥鲜少对女人表示得如此友好,说是关心也不足为过。
“我很好。”段羽霏端起茶碗,藉以掩饰脸上的苦楚。但那两道印记越来越灼热,就像是要燃起火似的将她焚烧殆尽。
尹苍奥在颜亚晋身旁坐了下来,两眼瞬也不瞬直盯着她。已经不知有多久,他都忘了拥她入怀的滋味,到底是何等程度的醉人?
他的怀抱为了她因此而空荡百年,为了追寻一个在心版上抹不去痕迹的女人,他甘愿背负百年轮回里的每个记忆,不管是生、是死、是痛、是伤,也不愿喝下孟婆汤,将她忘记。
她一如百年前般美丽,然而不同的是,五百年后再见之时,她已有婚约
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尹苍奥的心里百味杂陈。
“苍奥?”颜亚晋唤着出神的他。
“嗯?”回过神,他告诉自己别再轻易沉沦在她的美丽里。
“王爷和你说话呢。”他蹙眉,不解今晚好友的失神。
“王爷,真对不住。”火热的眼在离开她的容貌后,恢复一贯的冷峻。
盯着他如刀刻出的坚毅五官,段碔明白他是难得一见的英才。一身傲气浑然天成,不愧为朝野中最剽悍的“骠骑将军”手握五十万兵权、权倾一时,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坊间人人都说我朝骠骑将军英勇威猛,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和颜亚晋斯文温和的容貌相比,尹苍奥多了份世间男子少有的霸气与傲气,是将相之貌,颇有王者风范。
“坊间传说,不足为信。”尹苍奥没将段碔的话听进耳里。他看尽多少朝代变化,兴衰迭起,物换星移的更迭辛酸,让他的一双眼都瞧冷了。
见到他,段碔就有如见到自己年轻的模样,也曾是这般高傲不羁可段碔殊不知他的傲然、他的不凡、他的气度,全都是数百年点滴攒起。他带着生生世世的记忆,自这一世摆渡到下一世,直到寻觅到她,才能靠岸停泊。
“尹苍奥的名气,对蛮夷而言,说是闻风丧胆也不足为过。”颜亚晋对他也是相当折服。
说起奋勇杀敌,尹苍奥的辉煌战绩是道不尽的,他宛若生来就该是活在沙场上的猛将,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颜亚晋看着好友,突然感到汗颜。他们俩年纪相当,但尹苍奥的才能是远远凌驾于他之上。
为什么曾经平静无波澜的心,会在此刻见到他后,而澎湃不已?段羽霏无解,或许早在梦见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为他动了情。
察觉到那道紧紧跟随的视线,尹苍奥予以回望,虽然对方在与他交集之际,飞快地闪过,但他仍然知道她盯着自己好些时候了。
当初只是耳闻颜亚晋对他述说她过人的容貌,听着他对她的爱慕之情,然而尹苍奥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苦苦追寻的人,竟然近在咫尺,还是好友的未婚妻子。
尹苍奥只是对她投以浅笑,不改灼人的目光。颜亚晋观察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心里有几分揣测,虽不是很确定,却也同样不愿事实如自身所想那般残酷。
是的,这两人对他而言相同重要,更不愿意失去其中一人。
“你是不是背痛又犯了?”颜亚晋看到她冷淡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强压的苦楚,不免为她担忧。
“翁主的背有伤着过?”尹苍奥收紧眉,颜亚晋的话意外引起他的不快。
“说也怪哉,小女背上自小就有两道似刀痕的胎记,偶尔会莫名犯起毛病。”段碔说道,在外人面前没私下的无情。
“看大夫没?”尹苍奥一双眼紧盯她,像是她的痛也出现在他身上似的,表情很僵。
“没用的,就连朝内的御医也束手无策,是天生的。”颜亚晋摇头,段碔找遍了天下名医,但就是没人有法子。
“就算是重金礼聘,也是屡试屡败。”说也矛盾,明明是她夺走发妻的生命,然而当她疼得爬不下床时,段碔一颗心也揪得紧紧,总是挣扎在爱与恨之间,抽不开身。
“没那么严重。”段羽霏否认,红唇泛白。
每当她梦见那片荒漠里那名男子,背上的印记便热烈地灼烧开来。如今他的出现,让本没那么轻易发作的痛,一下子来得又急又猛烈。
“与生俱来的?”望着她的眼,尹苍奥陷入沉思里。
段羽霏的视线投向那双深潭似的眼眸,背上的痛感彷佛稍稍和缓。
尹苍奥不知怎地,觉得她背上的伤似乎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任何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但他更怕留在她身上的,是一道印记,被诅咒的痕迹!
“那胎记,像是鸟儿被折了对翅。”段碔淡淡地说,记忆彷佛跌进她甫出世时的光阴,以为一切是苍天眷顾,孰料是一场戏弄,妻子的离世就此将他推离幸福。
“羽霏”尹苍奥喃喃低念,在嘴里反复回味她已重生的名字。
百年以前,她是只为他垂翼在身边的鸟儿;百年之后,她是只被折翅的鸟儿,不再展翅翱翔。同样的是,他们又再度重逢。
段羽霏脸蛋蓦地羞红,浑身僵直,不明白他究竟有何本事,总令她心猿意马。
即便面对颜亚晋几近热切并且毫不克制的爱恋目光,她也不曾动摇,怎奈那男人不经意的一瞥,便能让她颤抖得无以复加,而那种激荡的情绪,并非是畏惧,而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像是一种渴望、一种哀求
尹苍奥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那样的表情,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了。每当她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态,他就明白自己影响了她、动摇了她、甚至是在撩拨了她的理智。
他是懂她的,即便在百年之后,亦是如此。
按着心口,段羽霏试着闪躲他的视线,更想叫他别再看她,那会让她像生病一般,浑身不对劲。她无法动弹,困难地咽下唾沫,忽地感到吐纳极为不顺。
“苍奥?”颜亚晋唤他,为他不避讳的眼神而眉头深锁。他从未见过尹苍奥冰冷的眼眸有过如此火热的温度。
他抽掉灼人的视线,对上颜亚晋的眸,一如往常冰冷。“怎么?”
“你今晚总是出神。”他浅笑,可心里百味杂陈。不知自己从中穿针引线,让他们俩相识,是对是错?
尹苍奥挑眉,最后又将眼光搁回段羽霏身上。“失态了。”
“尹将军,小女天性冷淡,如有不周到的地方,望将军海涵。”就连段碔也察觉到尹苍奥不寻常的心绪。
“我觉得羽翁主相当面善。”尹苍奥这话让段羽霏诧异,灿亮美眸里写满了惊异。
“将军何出此言?”
“有些人,总让人似曾相识。”尹苍奥话说得又缓又慢,就怕自己的话她有半点错过。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全然不知该有何举动。
颜亚晋是不可置信,段碔则是错愕得无法回神,而段羽霏以为自己会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而停止呼吸。
颜亚晋面有愠色,强忍压抑。
“尹苍奥,你是不是累了?”这家伙怎能如此莽撞?羽霏可是他未过门的妻,更是他一见便爱上的女人!
“大将军说笑,小女何德何能。”一国名将,却在此刻流露儿女情长,段碔也有几分吃惊。
段羽霏表情木然,更不明白彼此不过初次见面,他便说这些荒唐的话,究竟有何意图﹖纵然两人已在梦中相遇,他也不该这般鲁莽。
尹苍奥的眸光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光辉。
“有一天,你们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