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任由我的爱情摆布。在自然界的一片?昆沌之中,我如痴如醉,既幻想危难又幻想快乐。朔风的气息只给我带来快感;雨的呜咽邀请我到女人胸脯上睡眠。我对这个女子讲的话本来应该赋予暮年以意义,温暖坟墓的大理石。女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知道,既是处女又是情人,是纯洁的夏娃,是堕落的夏娃;这位令我感情狂热的女巫是神秘和激情的结合。我将她供奉在祭台上,向她顶礼膜拜。我因为被她爱而感到骄傲,这更增加我的深情。她在行走吗?我俯身让她践踏,或者亲吻她的足迹。她的微笑令我惶惑;她的声音令我颤栗;如果我触摸她碰过的东西,我会因为欲望而颤抖。她湿润的嘴呼出的气息透彻我的骨髓,变成血在我血管中流动。她的一瞥足以使我飞到大地的另一端;只要同她在一起,我什么冷漠也不畏惧!在她身边,狮子的洞穴会变成宫殿,千百万年太短促,不能熄灭我心中燃烧的激情。
精神上对偶像的崇拜同这种狂热结合在一起:由于我的想象力的另一种作用,这位将我抱人怀中的佛律内1,对于我也是光荣,更是荣耀;完成最崇高牺牲的德行,孕育最杰出思想的天才,让人约略了解这种幸福是什么。在我的奇妙的创造物身上,我同时找到灵魂的一切享乐。由于被这双重的欢愉压迫甚至淹没,我从此弄不清我真实的存在是什么:我是人,也不是人;我变成云彩,风、声音,我变成纯粹的精灵,会飞翔的生命,歌唱至高无上的幸福。我蜕掉我本性的躯壳,同我幻想的少女融合,为了她身上有我,为了更亲近我的美人,为了同时成为感情的接受者和赐予者,爱情和爱情的对象。
1佛律内(phryne):古希腊的交际花。
突然,在我的狂热的感情激荡之中,我扑倒在床上;我在痛苦中辗转;我辛酸的眼泪抛洒在床上,但谁也看不见我这白白流淌的凄凉的眼泪。
诱惑
很快,我觉得我无法继续在塔上呆下去了。我摸黑下楼,像一个谋杀犯一样,悄悄打开台阶上的门,到树林里去游荡。
我四处乱走,迎着风儿和暗影,挥舞手臂。然后,我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我看见被我惊动的乌鸦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或者凝望在大树光秃秃的树梢上面游动的月亮。我愿意住在这死亡的世界里,它具有坟墓的阴暗。我既不感到寒冷,也不感到夜的潮湿;如果此时听不见村庄的钟声,黎明冰凉的气息也不会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在布列塔尼大多数村庄里,人们通常在黎明时分为死者鸣钟。钟敲三下,声音单调、凄凉、有田野的寂寥。对于我生病和受伤的灵魂,没有什么比钟声更能够表达它蒙受的生存的苦难了,而钟声宣告生存的终结。我想象在偏远的小屋中死去的牧人,然后他被人埋葬在一个同样无名的公墓里。他来到这片土地上千什么呢?而我自己,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既然我始终是要走的,比起在重负下、冒着日中的炎热结束旅行,不如趁着早晨的清凉、及早到达目的地不是更好一些吗?内心的欲望使我的面孔通红,离去的念头好像突然而来的快乐攫取我的心灵。在我年轻、容易犯错误的年代,我常常希望在领受了幸福之后不要再活下去:在最初的成功之中,强烈的幸福感令我渴望毁灭。
由于我越来越紧地同我的幽灵捆绑在一起,由于不能享受那并不存在的东西,我同那些残疾人一样,幻想他们无法企及的幸福,而他们所梦想的快乐无异于地狱的苦刑。而且,我已经预感我未来命运的苦难。由于我善于给自己制造苦难,我将自己置身于两种绝望之间:有时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碌碌无为;有时我觉得我身上的长处将永远得不到赏识。一种秘密的本能告诉我,即使我在这个世界上走下去,也不会得到任何我期望的东西。
一切都加深了我的厌恶之情带来的苦涩:吕西儿是不幸的;母亲没有给我安慰;我父亲让我感受生活的苦痛。年迈使他的心灵和他的身体更加僵硬;他不断监视我,对我严加申斥。当我从野外游荡归来,看见他坐在台阶上的时候,我宁愿被人打死也不愿意进入古堡。然而,这只是推迟了我的苦难:吃晚餐的时候我不得不露面。我一言不发,蜷缩在我的椅子里,两颊沾着雨水,头发乱蓬蓬的。在我父亲注视下,我纹丝不动,额上沁着汗,心乱如麻。
现在,我到了需要一点勇气承认自己的弱点的时候了。试图自杀者表现的并非他的心灵的力量,而是他性格的虚弱。
我有一支猎枪,扳机有毛病,常常失灵。我往枪里装了三发子弹,来到大树林的一个偏僻地点。我将子弹推上膛,将枪筒末端塞进嘴里,我把枪托朝地面敲打。我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但枪没有响。守林人的出现动摇了我的决心。我是一个不自觉的宿命论者,认为结束我的生命的时候还没有到来,于是将执行计划的时间推迟到另一天。如果当时我自杀成功,我的一切将同我一道被埋葬;人们对那导致我的灾难的故事就会一无所知;我会是那些无名的不幸者当中新的一员,我就不会让别人循着我的忧伤的痕迹跟踪我,就像循着血迹跟踪一个受伤者。
被这些图画扰乱了心绪、而且试图模仿这些疯狂举动的人,那些因为我的幻想而怀念我的人,他们应该记住:他们听见的只是一个死者的声音。我永远不会相识的读者呀,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我现在成了上帝的掌中物;永恒的上帝曾经对我进行审判。
生病——我害怕和拒绝当教士——去印度的计划
不规律的生活带来的一场病结束了折磨我的苦恼;缪斯对我的最早的启迪和最早的感情冲击正是由这种苦恼造成的。这些令我心灵不堪重负的感情,这些还处于朦胧状态的感情,好像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大海的风暴。面对方向不定的狂风,我这个没有经验的水手不知道怎样驾驭我的风帆。我呼吸困难,发着高烧。父母派人到离贡堡五六里远的小城巴佐希请一位名叫希弗代尔的著名医生,这位医生的儿子在德?拉鲁艾里侯爵夫人的事件中起了作用。医生对我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开了药方,并且说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改变生活方式。
我有六个星期处于危险状态中。一天上午,我母亲到我房间里来,坐在我床边,对我说:“现在是你下决心的时候了。你哥哥有办法为你谋取一个有俸圣职。但是,在进修道院之前,我要听听你的意见,因为虽然我希望你从事教士的职业,但我更希望你成为一个上流社会的人,而不是一个被人议论的神父。”
读者根据前面我所写的内容,不难判断我虔诚的母亲的建议来得是不是时候。我在我一生的主要事件中,对应该避免的事情是十分敏悟的;荣誉感驱使我。当教士吗?对于我,这是一个可笑的念头。当主教吗?圣职的威严令我敬畏,祭坛令我却步。我会像一个主教,努力培养德行,或者满足于掩盖自己的邪恶吗?我感觉自己太懦弱,无法做到前面这一点;我又太率直,无法做到后面这一点。那些认为我虚伪和野心勃勃的人其实对我很不了解:我在社交界之所以永远无法成功,正是因为我既没有野心,也不虚伪。野心在我身上最多表现为强烈的自尊。我也许有时想当部长和国王,那是为了嘲弄我的敌人;但是,二十四小时之后,我就会把我的公文包和王冠从窗口扔出去。
于是,我对母亲说,我没有足够的决心去当神甫。这是我第二次改变志愿:我不愿意当水手,我也不愿意当神甫。剩下的只有从军了。我喜欢这一行。但是,我怎么能够失去我的独立,并且接受欧洲式的纪律的约束呢?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要到加拿大去开垦森林,或者到印度一个王公的军队中效力。由于所有男人身上都存在的矛盾,一个理智如我父亲的人,对我的冒险计划并不感到太突兀。他因为我的犹豫而责怪我母亲,但决定将我送到印度去。人们先把我送到圣马洛:那里正在为一条要到地治里去的战船配备火力。
在我出生的城市中小住——对拉维纳莆和我的悲伤童年的回忆——我被召回贡堡——同我父亲诀别——我进军队服役——告别贡堡
两个月过去了,我独自呆在这座岛城里。拉维纳莆不久前在那里去世。我到她此刻空空如也的床榻边哀悼她,看见我儿时当作活动摇篮的柳条童车。在这架小车里,我学会在这悲哀的世界上站立。我想象我年迈的保姆,从病榻上用她微弱的目光望着这活动的摇篮。我生命的第一个纪念物同我义母的最后遗物相对无言。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为她的乳儿向上天祈求幸福。想到乳母对我如此始终如一、如此无私、如此纯洁的眷念,我的心因为爱、惋惜和感激而破碎了。
而且,我找不到我儿时的圣马洛了。从前我在船舶的缆索间玩耍;现在港内看不到船了。我出生的公馆现在变成旅店。我刚刚离开我的摇篮,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在我度过童年的地方我成了异乡人,碰见我的人问我是谁,惟一的原因是我的头在地面上长高了几分;可是,不用多少年,我的头会重新朝地面倾斜。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幻想变化得多么快啊,多么频繁啊!一些朋友离去了,另一些取代他们;我们的关系变化了:我们始终会有一段时间,不能享有今天享有的东西;我们始终有一段时间,失去我们曾经享有的东西。人类没有一贯的、始终如一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是一段段接驳起来的,而这是他们的悲哀。
从此我失去伴侣;我来到我从前用沙构筑城堡的舞台,camposubitrojafuit1,我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行走。退潮后海滩的景象,犹如幻想破灭后我们周围残存的荒凉的空间。八百年之前,我的同胞阿贝拉尔怀着对他的爱洛伊丝的怀念,同我今天一样凝望着海浪;同我一样,他看着船只渐渐消失(adhorizontisundas2);他的耳朵同我的耳朵一样倾听着波浪单调的声响。在浪涛的拍打声中,我沉湎于我从贡堡带来的忧郁的思绪之中。最后,我漫步到名为拉瓦尔德的岬头,在岬头的顶端坐下,心中充满苦涩。我记得,从前每逢集市,我就躲在这些岩石下面;我的同伴们陶醉于欢乐的时候,我在这里吞噬着眼泪。我现在并不感到自己比从前更加被人爱抚,也不比从前更加幸福。我很快就要离开我的祖国,去浪迹天涯。这些想法使我悲伤欲绝,我恨不得跳进大海里去。
1拉丁文:“特洛伊所在的平原”(埃涅阿斯纪)。
2拉丁文:“一直到天边的波浪”
一封信将我召回贡堡。我回到家里,同家人一道吃晚饭。我父亲对我一言不发,我母亲叹着气,吕西儿似乎十分懊丧。十时,大家离开饭厅。我问我姐姐,她什么都不知道。次日八时,父亲叫仆人来找我。我走下塔楼:我父亲在他办公室里等我。
“骑士先生,”他对我说“你哥哥给你弄到一张纳瓦尔团的少尉证书。你明天动身去雷恩,再从那里到康普莱。这里是一百路易,省点用。我年迈多病,活不长了。好好做人吧,不要坏了名声。”他拥抱我。我感觉这布满皱纹和表情严厉的脸孔激动地贴着我的脸孔,这是我父亲最后一次拥抱我。
我平时如此敬畏的德?夏多布里昂公爵此刻变得异常亲切。我吻着他瘦骨嶙峋的手,哭了。那时,他已经部分瘫痪,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丧命。他的左臂痉挛,不得不用右手将左臂压住。就这样,他把他那柄用过的剑交给我;然后,不等我缓过神来,就将我带到在绿院等候的轻便马车旁边。他让我先上车。车启动了,我望着台阶上泪流满面的母亲和姐姐。
我沿着池塘边的堤道往上走;我望着我的燕子栖息的芦苇、穿过磨坊的小溪和草场。我朝古堡瞥了一眼。这样,我像犯了过失的亚当,朝未知的土地走去:世界展现在我面前,andtheworldwasallbeforehim1.
1英文:“全世界站在他面前”(弥尔顿语)。
从那天以后,我只回过贡堡三次:我父亲死后,我们都回来服丧,分遗产,告别。另一次,我陪我母亲回贡堡,因为我哥哥要把我嫂嫂带回布列塔尼,母亲要准备家具。结果,我哥哥并没有回来;他和他年轻的妻子不久就被刽子手砍了头,无缘享用我母亲为他们准备的枕头。最后,去美洲之前,我在前往圣马洛登船途中,第三次路过贡堡。由于古堡没有住人,我不得不住在管家家中。我在大树林漫步的时候,从一条阴暗的小径尽头远远望见荒凉的台阶、紧闭的大门和窗户,我感到很凄凉。我心情忧闷地回到村里;我叫人备马,半夜就启程了。
经过十五年的别离之后,在我重新离开法国赴圣地之前,我赶到富热尔拥抱我剩下的亲人。我没有勇气去朝拜那一片田野,我在那里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富有活力的岁月。今天的我是在贡堡的树林中长大的;我在那里开始感受我拖累终身的那种烦恼的打击,还有那种给我带来痛苦和幸福的忧伤。在那里,我曾经尝试理解我的心灵;在那里,我看见我的家庭团聚,然后离散。我父亲曾经在那里幻想恢复他的名望,恢复家庭的产业。这个幻想也被时光和革命粉碎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今天只剩下三个:我哥哥、朱莉和吕西儿已经不在了;我母亲由于悲痛,抑郁而死;我父亲的尸骨被人从坟墓里挖掘出来。
如果我死后我的作品能够存在,如果我能够留下我的名字,可能有一天,某个旅人在我的回忆录的指引下,会来参观我描写的这些地方。他将认出古堡;但他不会看到大树林:我的梦想的摇篮像这些梦一样烟消云散了。古老的主塔孤单地屹立在岩石之上,痛惜那些橡树——它的老伙伴;过去是这些大树护卫它,使它免受风暴的袭击。我现在同主塔一样孤独;同它一样,我看见曾经美化我的岁月、呵护我的家庭倒塌了。幸亏我的生命与我度过青少年时代的塔楼不同,并非那样牢固地建筑于地面,而且人类和他们亲手建造的塔楼相比,对风暴没有那样强的抵御能力。
—八二一年三月
于柏林
柏林——波茨坦——腓特列
在贡堡和柏林之间,一名充满幻想的年轻人和一位年迈的部长不可同日而语。我在前面写过这样的话:“在多少地点我着手写这部回忆录,而在何处我将把它写完?”
在我上次搁笔和我重新提笔写这部回忆录的今天,差不多四年时间过去了。中间发生了千百件事情;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位政治家;我对政治的兴趣甚微。我保卫了法国的自由,只有自由才能够使合法的王权继续。同保守党人一道,我将德?维莱尔先生扶上台;我看见德?贝里公爵去世,我发表了悼念他的文章。为了同各方面和解,我决定避开;我接受驻柏林大使的职位。
我昨天到达波茨坦,这座过去飘扬军旗、今天没有驻军的兵营:我在虚假的雅典研究虚假的于连。在无忧宫1,人们让我看一张桌子,一位德意志的伟大君主曾经在那里将一些高深的格言改写成短小的法语诗;用木雕猴子和鹦鹉装饰的伏尔泰的房间2;佯装尊重外省而实则蹂躏它们的那个人的磨坊;战马“凯撒”和猎兔狗狄安娜、铃兰、牝麓、骄傲、巴克斯的坟墓。不信教的国王甚至为他的爱犬建造陵墓,以亵渎对坟墓的宗教虔诚。他出于对虚无的炫耀而不是对人类的轻蔑,将自己的坟墓建在狗坟旁边。人们带我去参观已经开始毁坏的新王宫。在波茨坦的古堡里,人们保留烟草的痕迹、破烂和肮脏的椅子,总之,变节王子的一切污秽。这些地方使恬不知耻者的污秽、不信神者的放肆、暴君的专制和士兵的荣耀同时永存。
1无忧宫:离波茨顿两公里的王宫。
2一七七年至一七七二年,伏尔泰曾经应邀到昔鲁士国王腓特列二世宫中作客两年。
只有一样东西吸引我的注意:指针指着子夜的挂钟,那是腓特列3断气的时刻。我被这幅图像的静止不动愚弄了:时光并不停止它的流动。并非人使时光停止不前,而是时光使人静止不动。再说,我们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我们的学说的光辉或者默默无闻,我们的富有或穷困,我们的欢乐或痛苦都不能改变对我们的岁月的度量。无论时针在金的钟面或木的钟面转动,无论大小不同的钟面镶嵌在戒子的底盘里或填满大教堂的圆花窗,时间的长短是一样的。
3腓特列二世(frdericii,一七一二—一七八六):即大腓特列,普鲁士国王。
在一座新教教堂的地下室里(地下室上面就是还俗的分立派教徒的讲坛),我看见戴皇冠的诡辩家的坟墓。棺材是青铜铸造的;你敲它的时候,它咚咚作响。睡在这青铜棺材里的宪兵甚至连他显赫的声名也不能叫醒,能够叫醒他的只有军号,当他在他最后的战场,面对战神的时候。
我觉得很有必要改变我的印象,所以参观大理石宫的时候,我心情感到一阵轻松。当我还是一名可怜的军官,穿过他的部队的时候,这位叫人建造宫殿的国王同我讲了几句得体的话。至少,这位国王同样具有普通人的弱点;由于他同他们一样平庸,他沉湎于寻欢作乐。今天有必要劳神去区分这两副骷髅吗?这两个人从前是不同的,一位是大腓特列,一位是腓特列—纪尧姆1。无忧宫和大理石宫同样是没有主人的废墟。
1腓特列—纪尧姆(一六二—一六八八):普鲁士国王。
总之,我们时代发生的事件的巨大使过去的事件显得渺小,虽然同马伦戈、奥斯特利兹、耶拿、莫斯科战役相比,罗斯巴茨、里埃尼次、托尔高等等的战斗只是小冲突,腓特列同别人相比,在被链条锁在圣赫勒拿岛2的巨人面前,不会太相形见绌。普鲁士国王和伏尔泰是以奇特方式系在一起的两个人物,他们将永世长存。后者以他的哲学摧毁一个社会,而同样的哲学帮助前者建立了一个王国。
2圣赫勒拿岛(sainte-helene):大西洋中的英属岛屿,一八一五年至一八二一年,战败的拿破仑被囚禁在那里。
柏林的夜是漫长的。我住在一间属于德?迪诺公爵夫人的公馆里。到夜色降临,我的秘书们就丢下我走了。如果宫廷里没有为尼古拉大公和大公夫人3的婚礼而举行的庆祝活动,我就呆在自己家里,独自守在阴郁的火炉旁边。我只听见布兰德门的哨兵的叫喊,和更夫走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我用什么来消磨时光呢?读书吗?我没有书。还是继续写我的回忆录吧?
3后来的俄国沙皇和皇后。
我的故事讲到我在从贡堡去雷恩的路上。在雷恩,我住在一位亲戚家里。他很高兴地对我说,一位他认识的太太要到巴黎去,她车上刚好有一个空位,他有把握说服那位太太捎带我。我接受了,但心里却诅咒他的热心。他办妥了事情,马上将我介绍给这位旅伴。她是一位服装商人,举止轻盈而洒脱;她看见我的时候,笑了起来。半夜,马匹来了,我们出发。
这样,在深夜,我独自同一个女人关在一辆驿车里。一辈子不曾看见一个女人而不脸红的我,怎样从我梦幻的高度走下来,接近这令人恐惧的现实呢?我手足无措;由于害怕碰到罗斯太太的袍子,我蜷缩在角落里。她同我说话,而我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她不得不交付车费,张罗一切,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天亮的时候,她重新以惊奇的目光看着我,因为带上了我这个傻瓜而后悔不迭。
路上的景色开始变了,我再看不见布列塔尼农民的装束,再听不到他们的口音。我的情绪低沉,这更增加了罗斯太太对我的轻蔑。我知道这位太太对我作何感想,我还保留这头一次同人打交道给我留下的印象,时光至今仍然没有完全将它抹去。我生来孤僻,但并不怕羞;我有我这个年纪的谦虚,但没有这个年纪的拘谨。当我看到我由于自己善良的一面而显得可笑时,我的孤僻变成无法克服的腼腆。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觉得我有东西要隐藏,而这要隐藏的东西是一种品德;我决定自己躲起来,以维护我的纯真。
我们快到巴黎了。在圣西尔站,宽广的道路和整齐的树木令我感到吃惊。很快,我们到达凡尔赛。柑桔园和它的大理石台阶令我赞叹不已。美洲战争的胜利给路易十四宫廷带回了战利品。统治宫廷的女皇正值青春,风华正茂。面临崩溃的王权似乎从来不曾这样巩固。而我这个默默无闻的路人,在这些富丽堂皇毁灭之后仍然活着,而且我还要活下去,目睹同我刚刚离开的树林一样满目凄凉的特里农森林。
终于,我们进入巴黎。我发现所有人都面带讥讽。我好像贵族勒布索涅克1,认为看着我的人都在嘲弄我。罗斯太太急于摆脱我这个蠢货,叫车夫把我们送到马伊街的欧洲旅店。我一下车,她就对看门人说:“给这位先生开一个房间,”然后加上一句“为你效劳。”一边做了一个行屈膝礼的样子。我以后没有再看见罗斯太太。
1勒布索涅克(lepouceaugnac):莫里哀戏剧中的人物。
一八二一年三月
于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