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什么!”
“要不,派阿库丽娜,或者你自己走一趟。”
“阿库丽娜份内的事还做不完;我自己走一趟,好是好,可是我这两条腿又大不如前。再说,难道我是您的女工不成!喝,他倒会支使人:你自己走一趟。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的,让你去背十字架,我走好了!我在贝柯沃造一座庄园,把孩子们带去,让你一个人和你那两个宝贝姐姐住在一起,让你去欣赏个够!”
父亲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这种一见面就吵架的情形,由来已久,简直记不起始于何时。无论家里出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总是怪他!“全是你!全是你!”——老是这么说。有时还说:“糟老头子,你还不快升天呀!”有时候为了回敬这些指责,父亲也会大发雷霆,臭骂一通,以致弄得疲惫不堪。他愈来愈老迈,而与高龄俱来的自然是日益显得衰弱。不仅是衰弱(这还过得去!),而且还意识到自己全然成了废物。他自己似乎也明白,对他的责难,完全是他罪该应得的,只不过责难的方式未免过于令人难堪罢了。的确,在家里他不但是个多余的人,还是一块绊脚石。无论他怎样降低自己的要求,无论他怎样回避同活人见面,他毕竟还有一口热气,仅此一点就使人想起还要人去服侍他
看来,他甚至比母亲更喜欢费陀特。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老仆人在暗中默默地保护着他。在费陀特管理劳役制庄地的时候,很少引起吵闹和叫骂。母亲很少呵斥父亲:“全是你!全是你!”很少暗示他:他早该腾出位置来了,因为他只是在无耻地虚度光阴,加重土地的负担,而周围的人全在辛辛苦苦地工作。可是现在,费陀特也快死了,老头子们全死了,全死了!只有他这个红果庄的老庄主一人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母亲竭力要忘却她所遭到的不幸,哪怕是忘掉一个短时期也好。
她注意地听取着阿尔希普的晚间报告,竭力把他带到符合她的经营观点的境界里去。但是阿尔希普还不习惯,在太太面前总是畏畏缩缩。不幸的是,母亲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力量。她始而默默地听取报告,继而训诫,终于由训诫转入呵斥。阿尔希普被骂得张口结舌,不仅仅畏缩,而且浑身发抖了。这样一来,问题没有解决,新材长听天由命地走了。
“一窍不通!”母亲对阿库丽娜发牢骚说。
“太太,您骂他骂得太困了。”
“为什么人家费陀特一说就明自?”
“所以叫费陀特嘛。您家的底细,人家费陀特摸得比您还清楚,可是这一个还是生手。您跟费陀特谈话的时候,恐怕是轻言细语的吧。”
母亲开始回忆。的确,她从来没有对费陀特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从来没有骂过他一声。他们总是一拍即合。谁知道呢,也许阿尔希普也能成为一个能干人,如果对他和气一些的话?母亲考虑着这个问题,嘱咐自己,明天无论如何要克制自己。但是第二天阿尔希普一来,头天晚上的决心立刻忘了个精光。他象昨天一样畏缩而笨拙,母亲也象昨天一样,除了无补于事的叫骂,找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教训他。
母亲老想着这件心事,把工作全耽搁了。她拿起帐簿来看——一点也看不明白;她想给某个总管下一道命令——老理不出一个头绪。她走进女仆室——净挑奴婢们的错儿;她不再吩咐厨子做这做那——高兴给我们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她连钱也数不清楚了——不知是分文不短,还是被人偷走了一些。她仿佛觉得到处都有弊病、破坏、损失。不用说,所有这些破坏和损失,不过是她脑子里的幻觉,因为由费陀特建立的制度大家还记在心里,事情暂时还是照老样儿进行。但是想象力既经唤醒,她便没法平息它。
“倒不如早点死了干净!”她脑子里常常掠过这个想法。
她做梦也净梦见怪事。一忽儿梦见费陀特已经亡故,一忽儿又梦见仿佛是他走进女仆室,说:“您瞧,太太,我这不是已经起床啦!”
“要真是这样”她在蒙俄中幻想着,焦急地等待着早晨的来临,那时,丫环医生该从伊兹马尔科沃回来向她报告病人的情况了。
“怎么样?”她冲着丫环奔去。
“还是老样子。看来拖不久了。”
母亲心慌意乱地回到自己房里,呆呆地望着窗外。道路上一片难以通行的泥泞,积水淹没了院子里的草地,秋雨淋沥,下个不停。她气虎虎地抓起叫人铃,摇了几摇。
“叫阿尔希普!”
阿尔希普走进来,因为预感到太太会生气,早已哆嗦起来。
“今天没扬场吗?”
“这种天气哪能扬场!”
“滚没长心眼儿的东西!”
阿尔希普走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为了自己的私事回来了。
“太太,您还是别叫我当村长吧!”他说,尽量把语气放得强硬一些。
“这倒是新闻!棍子拿上手还没几天,居然说起这种话来!该放谁走,我自己心里有数。别的我一概不管!哪怕是用手掌捧着吹,你们也得把粮食扬净!”
阿尔希普哭丧着脸走出去;母亲又摇了几下叫人铃。
“快去告诉神甫,叫他明早天一亮做一场祈祷天晴的弥撒,顺便给费陀特做个祷告。叫那个没长心眼儿的阿尔希普明天把劳役农民统统赶到教堂去。”
可是祈祷也没能使病人霍然而愈。费陀特显然一天天接近着不可避免的结局,而雨仍旧瓢泼似地下个不停。母亲亲自来到谷棚,看见大堆大堆已经脱粒、还役扬净的粮食,直气得捶胸顿足。
“好人们,你们怎么老是只顾脱粒!”她对正在脱粒的农奴们吆喝了一声,马上又转向阿尔希普,疾言厉色地命令道:“下雨的时候,应当放庄稼汉回家干自己的活儿去。别惯坏了他们。天一晴,马上把他们统统赶回来替我干活。”
死神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深夜里,阿封卡骑着快马跑到我家,报告说费陀特不行了。母亲不顾夜深天黑,立刻出发到伊兹马尔科沃去。
费陀特快断气了。小屋里又问又臭,一大堆人(不仅有家属,还有邻居)挤在病人的炉台前,高声谈着话。
“大家都出去!”母亲吆喝道“鲁凯利雅(费陀特的妻子)和阿齐纳西亚留下来。”
母亲由阿芬纳西亚搀着爬上炉台,坐在病人身旁。费陀特双目紧闭地躺着,胸部已经没有起伏的动作,因此很难判断他是否还有一丝气息。但是即使是在弥留之际,老仆人仍然感觉出了太太坐在身边,便鼓动着僵硬的舌头嘟囔道:
“打谷期”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费陀特离开了人世。母亲哭了,她向他俯下身去
当一切结束时,她向死者的家属问道:“他后事安排过了?”
“安排过了,太太牲口、他的衣裳、二十个卢布他都给我们分好了。”
“你们就照他的话办吧。”
三天后,人们殡葬了费陀特。全村的人参加了葬礼,没有一个人认为死者是个恶人。父亲向忠仆的遗体深深地鞠躬,母亲在整个安魂祭的仪式中没有断过眼泪。
又过了几天;天气放晴,打谷工作照常进行。随着天气的转晴,阿尔希普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费陀特的死仿佛解放了他的手脚,他使出浑身的解数,力争不辜负死者生前对他的引荐。
但是,费陀特死后,红果庄已经使母亲渐渐感到厌恶了。
家奴们的形象完整地、栩栩如生地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在以本章结束他们的肖像画廊的时候,我认为有必要再说几句话。读者可能觉得奇怪,怎么我在这一部分里绝口不谈在家庭回忆录中往往占着显著地位的保姆们。我的回答如下:保姆,作为一种职业名称,在我们家里几乎并不存在。母亲懂得,习俗赋予这种职位一定的尊敬,尊敬会给保姆提供受人优待的地位。而母亲治理庄地的总原则却不容许任何优待存在,因此,照管孩子的女仆常常频繁地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