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斯科舍,格莱斯湾1952年9月10日
詹姆斯卡梅伦的女儿和儿子出生的那晚,他在一家妓院里,喝得醉醺醺的。当这家妓院的鸨婆柯尔斯蒂敲门时,他正躺在床上,挤在一对斯堪的纳维亚阮胜姐妹的怀里。
“詹姆斯!”鸨婆大声喊着,推门闯了进去。
“呸,你这个老泼妇!”詹姆斯恬不知耻地吼道“就连在这里,一个男人也不能有自己的隐私吗?”
“对不起,打搅了你的好戏,詹姆斯。你妻子出事了。”
“操她去吧!”詹姆斯咆哮道。
“你操过了,”柯尔斯蒂反唇相讥“现在她正给你生孩子呢。”
“是吗?让她生好了。你们女人生来不就是干这事的吗?”
“大夫刚刚打来电话,他一直在四处寻找你。你妻子的情况很不好,你最好还是赶快去看一看。”
詹姆斯卡梅伦坐起身来,醉眼惺忪地挪到床沿,试图清醒一下头脑。“该死的女人,她从不让我安宁。”他对鸨婆说“好吧,我去。”他又瞥了瞥床上那对裸身姐妹“不过,我可不能付她俩的钱。”
“现在不谈这些。你最好直接回客栈。”她转身对那姐妹说“你俩跟我来。”
詹姆斯卡梅伦过去曾是个英俊的男子,而今脸上却留下了纵欲过度的痕迹。他实际上才30岁,看上去却有50岁出头。他在本镇银行老板肖恩麦卡利斯特开办的一家寄宿客栈里任管理员。在过去5年里,詹姆斯卡梅伦与妻子佩吉约法三章:佩吉的职责是为24名房客打扫卫生和做饭,詹姆斯的事情是饮酒。每星期五他到麦卡利斯特设在格莱斯湾镇上的另外四家客栈去,负责向房客们收取房租。这也就成了他成天在外喝酒的理由,如果他需要理由的话。
詹姆斯卡梅伦是一个深信自己尝尽了人间苦难的穷鬼,一辈子没有混出个模样来,因此怨天尤人。天长日久之后,他竟然对自己的穷困失意和碌碌无为暗自陶醉起来,觉得自己是在为别人承受痛苦,作出牺牲。当他出生才一年时,他的父母从苏格兰移居格莱斯湾,除了能随身携带的少得可怜的行李,他们一无所有,过着勉强度日的生活。詹姆斯14岁时,父亲把他送进煤矿干活。16岁那年,他在一次矿井事故中背部受了轻伤,当即离开了煤矿。一年后,他的父母在一次火车车祸中丧生。詹姆斯认定自己的落魄并非他的过错,而是命运跟他过不去。不过,他拥有两样优异的天赋:首先,他长得极其英俊;其次,只要他乐意去做,他还很有魅力。有一个周末在悉尼,那是靠近格莱斯湾的一座小城,他遇见了一个情窦初开、名叫佩吉马克斯韦尔的年轻美国姑娘,她当时和家人在那里度假。佩吉长得并不漂亮,但是马克斯韦尔夫妇很有钱,而詹姆斯卡梅伦缺的就是钱。他很快就使佩吉马克斯韦尔失魂落魄,如痴如醉。她不顾父亲的忠告,和他结了婚。
“我给佩吉准备了5000美元作为嫁妆,”她父亲对詹姆斯说。“这笔钱够你们成家立业了。你可以把它投资在房地产业上,5年就能翻一番。我会帮助你的。”
可詹姆斯却对等上5年不感兴趣。他未向任何人请教,就和一个朋友将这笔钱投资到一家不可靠的石油公司。两个月后,他分文不剩了。他的岳父暴跳如霄,从此拒绝再帮助他。“你是个傻瓜,詹姆斯,我决不会再往水里扔钱了!”
这桩原本寄托着他的美梦的婚姻,结果却变成了他的灾难:如今他得养活妻子,而自己却没有工作。
是肖恩麦卡利斯特救了他。这个镇上的银行家,50多岁,态度傲慢,身材粗短,马甲前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金表链,再胖一点就要把马甲撑炸了。他20年前来到了格莱斯湾,一来就嗅出了发财门道。矿工和伐木工人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小镇做工,却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地方。换了别人也许会向工人发放盖房贷款,然而麦卡利斯特的算盘更精,他断定用寄宿客栈招徕这些外地工人更合算。两年内,他造了一家旅馆和五家客栈,从来都是住得满满的。
但给这些客栈物色管理员却不那么顺利,因为这个活很累人。管理员的职责是确保所有房间都租出去,供应房客伙食,维持屋内起码的清洁。肖恩麦卡利斯特对付出去的工资从不马虎,他不是一个白扔钱的人。
他的一名客栈管理员刚刚辞职,麦卡利斯特觉得詹姆斯卡梅伦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候选人。卡梅伦时不时地向银行借一笔钱,去偿还已经过期的债务。麦卡利斯特派人把这个年轻人找了来。
“我有一份工作给你干。”麦卡利斯特说。
“你?”
“算你运气好,我这里刚刚腾出一个很不错的职位。”
“是到银行工作吗?”詹姆斯卡梅伦同。去银行工作很合他的心意,只要是钱来钱往的地方,总有捞上一笔的机会。
“不是到银行,”麦卡利斯特对他说“你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詹姆斯,我觉得你很适合于跟人打交道。我想让你做凯布尔黑德大街上那家客栈的管理员。”
“你说客栈?”这年轻人不屑一顾地说。
“你需要一个安身之处,”麦卡利斯特一针见血地说“你们夫妻可以享受免费的食宿,另外还有一点薪水。”
“多少?”
“我格外优待你,詹姆斯,每星期25美元。”
“25?”
“干不干?别人还等着呢。”
终于,詹姆斯卡梅伦别无选择“我干。”
“很好。另外,我要求你每星期五到另外几家客栈去收房租,然后在星期六把钱交给我。”
当詹姆斯卡梅伦把这消息告诉佩吉时,她很惊愕。“詹姆斯,我们根本就不懂客栈管理。”
“这可以学,我们一起来干。”
她信任他。“好吧,我们试试看。”她说。
于是,他们就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开始了尝试。
后来几年中,詹姆斯卡梅伦有好几次很好的就业机会,可以得到更体面的工作和更多的薪水。可是由于他太安于落魄失意的人生,竟不肯尝试一下。
“瞎折腾什么?”他愤愤不平地说“如果命运跟你作对,折腾顶个毬!”
就在这个9月的晚上,他兀自诅咒着“她连我安安生生地玩个婊子都不让,这个该死的婆娘。”
当他走出柯尔斯蒂妓院时,9月的凉风正嗖嗖刮着。
在我和这些烦神的事情照面之前,量好还最先喝杯酒提神。他走进了旧马林尔酒吧。
一小时后,他摇摇晃晃地朝位于新阿伯丁的客栈走去,那一带是格莱斯湾最穷的地段。
当他终于到家的时候,一帮房客正焦急地等着他。
“大夫正在抢救佩吉,”他们中的一位说“伙计,你最好快点。”
詹姆斯跌跌撞撞地走进他们夫妻俩的那间狭小、阴暗、凄冷的卧室,听到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新生婴儿的啼哭。帕特里克邓肯大夫正弯腰俯视着他的妻子,听见他进门的声音后转过脸来。
“怎么回事?”詹姆斯问道。
大夫直起身来,厌恶地看着詹姆斯“你应该早点把妻子送到我那里。”他说。
“去把钱白白扔掉?她不就是生个孩子吗?这也值得”
“佩吉死了,我已尽了全力。她产下了双胞胎,可我没法救活那个男孩。”
“哦,天哪,”詹姆斯哽咽着“这又是命运呀!”
“什么?”
“这都是命。它老是和我作对,现在又夺去了我的儿子,我”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用毯子包裹着的婴儿“这是你的女儿,卡梅伦先生。”
“女儿?见鬼!我要女儿做什么?”他的舌头已经吐不清字眼了。
“喂,你让我恶心。”邓肯大夫说。
护士对詹姆斯说:“我在这儿呆到明天,我来教你怎样喂养她。”
詹姆斯卡梅伦看着这个瘦弱的、裹在皱巴巴的毯子里的婴儿,心存侥幸地想,说不定她也会死掉的。
头三个星期,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女婴是否能活下来,一个奶妈在照看她。终于有一天大夫开口了:“你女儿能够活下去了。”
他盯着詹姆斯,压低嗓门说:“上帝要这个可怜的孩子活下去。”
奶妈说:“卡梅伦先生,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字。”
“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都不在乎。”
“我们干吗不叫她拉腊?瞧这孩子多逗”
“逗你自己去吧。”
就这样,这孩子受洗礼的时候被命名为拉腊。
在拉腊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教育她。客栈里挤满了忙于生计的男人,谁去注意这个婴儿呢?只有伯莎,一个雇来做饭和干杂活的身材壮硕的瑞典女人,经常在她的身边转。
詹姆斯卡梅伦决意不与女儿发生瓜葛。该死的命运又一次背叛了他,让她活了下来。每到晚上,他就抱着瓶威士忌坐在客厅里喝,嘴里嘟哝着“是这个丫头害死了我的老婆和儿子。”
“怎么这样说,詹姆斯?”
“哼,我就要说。我本可以有一个身材魁梧、聪明富有的儿子,本可以有一个能为我养老送终的人。”
房客们只好由他胡说去。
詹姆斯卡梅伦曾几次试图与岳父马克斯韦尔取得联系,指望他能把女孩从自己手里接走,可这老头却消失得无踪无影。这老东西若是死了倒也罢,没准我就时来运转了,他想。
格莱斯湾是一个充满外来过客的镇子。客栈里住客不断,有法国人、中国人和乌克兰人,还有意大利人、爱尔兰人和希腊人;有木匠、裁缝、管子工和鞋匠。他们蜂拥而至,把沿湖一带的梅恩街、贝尔街、诺斯街和华特尔街挤得满满的。他们去矿山干活,到森林伐木,在海边捕鱼。格莱斯湾是个原始落后,乱糟糟的边境小镇,气候恶劣到令人憎恨的地步。冬天的大雪要一直下到来年4月才止,而且由于港湾的厚冰长久不化,整个4月和5月仍然是寒风刺骨。7月到10月之间,这里的雨又下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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