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揭晓了。坐落在北京北四环东路安慧里的西藏礼堂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着舞台上以喜马拉雅山为背景的大屏幕。客串主持的女歌星阿姬身穿艳丽的节日藏袍,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5、4、3、2”
中国藏学研究院和藏学大众网组织国内外一百多名藏学爱好者和数百名网友现场评选两千年以来最有影响力的西藏人物,前二十名已经揭晓,现在揭晓的是第一名。
“1——”阿姬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期待着这样的效果:就在她的倒计时戛然而止的同时,大屏幕上出现第一名的名字。
但是期待的效果并没有出现,大屏幕哗的一闪,黑屏了。礼堂里响起一片“哦哦”的疑问,然后又是鸦雀无声,人们惊讶地瞪着阿姬。从后台匆匆上来一个人,把一个白色信封交给了阿姬。
阿姬抱歉地笑了笑,幽默地说:“看来第一名西藏人物果然最有影响力,当他希望由我来宣布他的名字时,大屏幕只好关灯闭嘴。”她把信封打开,拿出一张粉色纸,愣了一下,又释然而笑,仰起头,用响亮动听的声音说“最有影响力的西藏人物第一名是”突然她打住了,像是要吊足大家的胃口,又像是出于一个藏族女人天性的真诚,她说“此刻我的心情很不平静,我觉得我根本不配直接说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只能让最有资格的人告诉大家,有请雅拉香波副研究员上台。”
会场一片沉默。阿姬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又说:“雅拉香波副研究员有一个让姑娘们想入非非的笔名和网名,那就是‘香波王子’。”
立刻有了掌声,然后是轰然响起的议论。所有人都知道第一名是谁了,因为在座的人中,只有香波王子出版过两本关于他的著作,一本是情歌研究,一本是生平研究。他有一个响亮到令人窒息的名字:仓央嘉措。
长发飘飘的香波王子大步走上台,从阿姬手里接过那张粉色纸,看了一眼,又接过话筒说:“我期待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真的,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结果。”然后就如痴如醉地唱起来:
喇嘛仓央嘉措,
别怪他风流浪荡,
他所寻求的,
和人们没有两样。
唱完了,他说:“对我来说,我的故乡西藏是妈妈和情人的组合,它给我的是爱与生命的盛宴,是广袤的恩典里仓央嘉措的永世不衰。它让我从此知道,时间是最强大的力量,而宇宙中除了爱的发展,没有别的时间。仓央嘉措占领了时间的源头,便让西藏的历史变得温醇而饱满。是的,历史宠爱着人类,所以给我们创造了仓央嘉措,他在爱情中痛楚,在苦难中美好。他把对自由和幸福的追求,强调为人类的天性,引领西藏和我们超凡脱俗,让整个世界都来仰视谛听那钻石一样光彩夺目的情歌。西藏,隐藏着最伟大的宿命、最奢侈的苍凉和最奥博的秘密,那便是仓央嘉措式的爱与被爱。假如让我从辞海里寻找一个最有价值的形容词,我愿意选择‘仓央嘉措’,它代表爱情、勇敢、坚忍、温暖、崇高,还有青春男女的憧憬;假如让我用一个词赞美我心中唯一的菩提树,我会用仓央嘉措来比较,然后说它‘太仓央嘉措了’”
香波王子真希望自己一直说下去,但他不能,从上台到现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把粉色纸和话筒还给阿姬,走下舞台,沿着过道一直走向礼堂外面。
2
香波王子拿出手机一看,是边巴老师打来的。
边巴老师的声音微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只有你了,现在只有你了。”
“有事儿吗,边巴老师?”他心说这个老牧民,又怎么了。
声音更加微弱了:“快来,快来中日友好医院”咚的一声,好像手机掉到了地上。
边巴老师病了?什么病?他迄今没有成家,孤身一人生活,谁在医院伺候他?香波王子开上自己心爱的“jeep牧马人”二十分钟后赶到了中日友好医院。
不是疾病,是车祸。边巴老师死了。
香波王子在医院太平间看到了边巴老师的尸体,惨不忍睹的样子吓得他回身就跑。他来到急救室的医生面前,惊骇地打着哆嗦,让戴在脖子上的一把鹦哥头金钥匙也跟着哆嗦起来。他问道:
“人怎么可能撞成那个样子?肇事司机呢?”
“你不是肇事司机?”
“我叫香波王子,是他过去的学生。”
“香波王子?正好,这个给你,他一直在等你,你早来十分钟还能见他一面。麻烦你通知死者的亲属。”
医生把一个手机和一份遗嘱交给了香波王子。遗嘱只有一行字:
手机送给香波王子。边巴香波王子问道:“那你就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医院来的吗?”
医生说:“送他来的人很快就走了,说要去报警,到现在还没回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遗嘱居然是给他的。他虽然和边巴是师生关系,却一点也不亲密。边巴老师瞧不起他这个学生,说他风流浪荡,不务正业,整天就干一件事儿,那就是浪费才华。他也公然顶撞自己的老师:不要以为我在做你的学生时有过几年的风流浪荡,就永远会风流浪荡。如果你不改变看法,我们就没法交流了。再说了,就算我离校以后还会风流浪荡,那也是缘缘相碰的结果,有本事你也浪荡啊,你没有缘分,还浪荡不来呢。至于不务正业嘛,那是你的偏见,你不能让你的学生都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你的研究项目上,整天给你查资料,抄手稿,甚至替你写文章。我有我的兴趣,我的时间只能花在我的研究项目上。他跟着边巴老师读完了硕士,本来是可以留校的,却因为不愿意做一个边巴老师指导下的助教,先去藏学大众网做了一年编辑,后又调入中国藏学研究院做了一名普通研究人员,不久便晋升为副研究员。
但是他们毕竟没有决裂,离开学校四五年了,每年香波王子都会打一两个电话给边巴老师,把自己在女人和学问那里释放不完的精力变成调侃送进老师的耳朵。边巴老师就像一个巫师用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这个被他称为魔鬼的学生,却始终不会真的生气,临了还要叮嘱学生:“你能喜新厌旧一辈子?赶快把对象确定下来,结婚,生子,安家,在北京找不到好姑娘,就回西藏去找,千万不要在作风问题上给你的老师丢脸。”香波王子总是说:“你怎么知道北京没有好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确定下来。你自己到现在连老婆都没有,还说我呢。”
有时候边巴老师会说:“多做学问多读书,要对得起中央民族大学对你的培养。”
香波王子反唇相讥:“我在中央民族大学什么也没学到,就学到了地下预言,知道了‘七度母之门’。”
真实的原因终于显露了:他们共同痴迷的就是破译地下预言,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之所以还能保持联系,就是想探测对方有了什么进展。
当然是探测不到的,谁对谁都会保密。
这会儿,香波王子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给边巴老师现在的研究生梅萨,听话的却是另一个研究生智美。香波王子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连手机都开始共用啦?老师不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打狗’了是不是?”“打狗”就是幽会,草原上的男人必须闯过牧羊狗的防线,才能接近心爱的姑娘,没有胆量打狗,幽会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在平时就是玩笑,但现在开什么玩笑?他觉得自己说错了,就悲惨地吼一声:“老师死了,还不赶快过来。”
打完了电话,香波王子再看遗嘱,突然一个警醒:我既不是他的学术门徒,又不是他的亲人子嗣,他送给我手机干什么?他打开手机,把所有信息检查了一遍,最后在发件箱里看到了边巴老师储存的短信。
香波王子,请记住仅属于你的使命,请开启“七度母之门”
毁灭伏藏的阴谋已经开始,你必须和时间赛跑。速找阿姬。
短信是出了车祸以后写出的,还是早就拟好了的?但不管什么时候,都说明边巴老师死前已经强烈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他很可能是被谋杀的。可拟好的短信为什么没有发出去呢?也许他意识到短信可以在电讯台查到记录,就选择了用遗嘱把手机交给我的办法,这样一举两得,既能让我看到短信,又能保证不把‘七度母之门’的消息泄露给别人。更重要的是,短信跟地下预言里的内容是对应的,这种对应让他不得不相信边巴老师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正是这种接近给边巴老师带来了杀身之祸。
香波王子迅速揣好边巴的手机,出了医院,大步走向医院旁边的停车场,看到牧马人前面搭着一件衣服,一把揭起来,扔到了地上:什么破烂,也敢搭在我的车上。再一看,保险杠脏兮兮的,有头发,有血迹,还有轻微的凹痕。
怎么回事儿,谁撞了我的车?他警觉地四下看看,没看到什么,心里惦记着地下预言以及“七度母之门”急忙钻进牧马人,走了。
半路上,他给阿姬打了电话:“你这会儿在哪里?我必须见到你,立刻。”
香波王子刚刚离开的中日友好医院里,出现了边巴的两个研究生梅萨和智美。他们来到太平间,流着眼泪,抽出了写着边巴名字的大抽屉。
智美打开裹尸布的一角,看了一眼,就惊叫起来:“你别看。”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梅萨的眼睛“赶快离开这里。”他脸颊上有一块陈旧的伤疤,一喊叫伤疤就颤跳不已。
他们立刻报警。十分钟后,警察来到医院太平间,看过了尸体,又来到了医院门口的收发室了解情况。收发室的人说:“那人是抬进来的,抬进来时还活着。”
警察知道不可能从肇事现场直接抬到医院,便来到医院旁边的停车场。
停车场的人想都没想就说:“是从一辆黑色牧马人上抬下来的。”
警察说:“牧马人是英国车,比较少见,你居然认识?”
那人说:“我在停车场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车没见过。”
3
一个小时后,香波王子走进了阿姬在北京甘露漩花园小区的别墅。这是一栋豪华别墅,阿姬不像其他生活在北京的藏族人,会在自己家里铺上藏毯和卡垫,挂起唐卡和哈达,摆上藏式家具和藏艺饰品,供起怙主菩萨和吉祥天母,鲜艳浓丽得如同进了西藏文化博物馆。她家里基本不体现藏族风格,简单、明快、前卫,北京话叫“一水儿”的欧风美雨。
但是她穿着无袖彩袍“拉姆切”只要在家里,她就会穿起这种藏式仙女装。仙女装本来是藏族的戏装,她却把它当成了家常便服。照香波王子的说法,她戏里戏外都是仙女,自然戏里戏外都得穿上仙女装。
香波王子一进门,像以往一样拥抱阿姬,却没有以往的激情。阿姬正奇怪,香波王子说:“是边巴老师让我来的。”
“他为什么让你来?”
“也许你会告诉我。”
阿姬把他带到客厅沙发后面的桌子前,指着电脑说“坐下,好好看看。”
香波王子晃了晃鼠标,早已打开的电脑立刻显示了“藏学大众网”搜索出的条目是:地下预言与“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没想到你对这个也感兴趣?”
阿姬坐到他身边说:“很感兴趣,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就算是给我上课吧。”
香波王子审视着她,认真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七度母’中的一个度母呢,神秘而遥远。”
阿姬嫣然一笑,就像在舞台上唱歌那样,优雅地挺起了胸脯。
香波王子说:“你知道,我们中国的佛教有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藏传佛教又有许多流派,主要有宁玛派、噶举派、萨迦派、觉朗派和格鲁派等,无论哪一派都包含了以研修佛理为主的显宗和以修炼身体为主的密宗。其中俗称黄教的格鲁派是近三百多年在西藏获得统治地位的流派,影响遍及青海、内蒙、甘肃、四川、云南以及整个蒙古国。格鲁派在藏区有两大世系传承,一是达赖世系,一是班禅世系。”
阿姬温和地说:“你能不能直接进入主题?”
香波王子说:“这就进入。在两大世系如此广阔的流行范围内,‘七度母之门’一直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它是一千多年前,西藏所有教派的密宗祖师、来自印度乌仗那圣地的莲花生离开西藏时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伏藏。伏藏发端于莲花生大师,是大师传承佛教的重要手段,即把经文教典埋藏起来,等到百年千年之后的某个机缘成熟、众生需要的时期,由觉醒者和具缘者发掘出来,成为佛法再生的依据。但是对待‘七度母之门’,莲花生大师并没有像对待其他经教典籍那样,伏藏于山岩、湖泊、寺庙、佛像以及无垠的虚空里,而是伏藏在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内心深处和意识当中。也就是说,作为莲花生大师的转世,仓央嘉措是伏藏的承载者和执行者,因此伏藏又被看作是仓央嘉措的遗言。”
阿姬似有疑虑:“仓央嘉措遗言?”
香波王子肯定地说:“千真万确。三百多年前,就在二十四岁的神王仓央嘉措离开西藏不久,有人得到空行母的授记,在西藏一个叫鲁纳羯的地方发现了地下预言。地下预言里有好几个预言,但主要预言的就是‘七度母之门’。它一方面说,在世界重新开始选择信仰、选择精神出路的时代,‘七度母之门’是迷惘危机之中唯一的法门,是佛教走向未来世界的希望;一方面又说,仓央嘉措作为被政教摧残迫害的一代神王,他的遗言包含了他对苦难经历的诉说和对残酷迫害的诅咒,它将摧毁天堂和梦想,摧毁人类的精神和政教的信仰,它来自噩梦,它将创造噩梦。更重要的是,地下预言指出了‘七度母之门’伏藏于何处,还说‘世间有名仓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门的第一人’。因此它被看作是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授记指南’。”
阿姬问:“‘授记指南’?你是说根据地下预言,就能发掘到莲花生大师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伏藏‘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理论上是这样。关于‘七度母之门’,地下预言的‘指南’是这样的:
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
文殊道场的中央,四百八十四神像,千百亿化身之佛,来自燠热山国的菩提树,身后是七度母之门。
你要打开七度母之门,走向最后的伏藏,要记住七世佛的裙摆后面,黑色的大玛瑙,哪一串,第几颗,摁几下。
“自从地下预言问世以后,‘七度母之门’就成了佛教最神秘也最有争议的法门,有人赞美它,视它为圣教的根本、最高的法门,殚精竭虑而没有结果;有人仇视它,说它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极言其恶劣、垢毒、黑暗,却又无法灭除它。总之无数高僧为它而怒,无数大德为它而喜,怒喜之间就有了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但不管对它的仇视多么深刻,中国藏区几乎所有具备活佛转世传承的寺院,都有研究地下预言、试图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活佛喇嘛。只不过各个寺院的研究独立而机密,它拒绝交流,禁绝暴露,谁也不了解研究的进展。只有一点教界教外都知道,那就是研究没有结果,因为地下预言告诉人们:
打开七度母之门的结果,将不胫而走,在众生陷入迷惘之日,它是佛法圆满的太阳般的见证。
“没有结果并不等于已经终止,实际上对地下预言的研究和对‘七度母之门’的发掘,早已演变成了佛法密宗的修炼手段,一直都在‘暗道’里进行。‘七度母之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是最后的伏藏、唯一的法门、未来的希望?数十代佛子各自为阵的探索始终没有结果却为什么还在各自为阵?蒙昧弥漫着历史,覆盖了‘七度母之门’,大家习惯于密守陈规、孤静独立地修炼该法,却没有一个人像率真的孩子那样问问身边的人:‘你看到什么了?’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雍和宫的老喇嘛阿若炯乃。阿若炯乃喇嘛显然属于‘七度母之门’的赞美派和修炼者,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探究原因的人,但绝对是第一个打破沉默、公开挑战密守习惯的教界高层人士。”
香波王子从“藏学大众网”中找到阿若炯乃的博客,指着一篇文章说:“阿若喇嘛是这样说的:‘先逝的尊者、敬信的上师哪一个给了我们固步自封的教诲?莲师赐予我们共有的光辉,而我们却互相保密、心念相隔,这是迄今为止亿万叩拜都不能打开七度母之门的唯一原因。’同时阿若喇嘛还公布了他的冥想成就:
七度母之门——北京雍和宫
“阿若喇嘛说:‘现在缺少的就是钥匙。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在哪里?谁是灵魂相托的福田?谁是口耳相传的法嗣?谁是心念相印的仙人?’看见了吧,阿若喇嘛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遗憾的是,他的冥想成就已经公布一百零七天了,全世界没有哪个寺院、哪个教派、哪个活佛喇嘛、高僧大德、教授学者做出任何回应,一片沉寂。”
阿姬说:“你不是在这里发了一个贴子吗?”
香波王子说:“那只表明我关心‘七度母之门’,不算回应。”
阿姬问:“你为什么不做出回应?”
香波王子站起来,摊开两手说:“这还用问吗?我不是灵魂相托的福田,不是口耳相传的法嗣,不是心念相印的仙人,我研究了几年,连到底有没有钥匙都不知道。”
“也许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你对寻找钥匙绝望的时候,钥匙会自动朝你走来。”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儿。”
“你已经遇到了。”
“什么意思?”
阿姬笑道:“钥匙,我有一把钥匙。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说,‘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妈妈给我起过七个乳名,七个乳名代表了一个星期中的每一天。”
香波王子呆愣着,似乎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阿姬又说:“你不会连一个星期中每一天的藏语名字都不知道吧?”
“当然不会,星期一是达娃,星期二是米玛,星期三是拉巴,星期四是普布,星期五是巴桑,星期六是边巴,星期日是尼玛。”
“其中的三天是小牛吃奶的日子。”
香波王子点点头说:“那就是代表太阳(尼玛)的星期日,代表月亮(达娃)的星期一,代表金星(巴桑)的星期五。”
“再从这三天中找出小牛吃奶的时间,就是我的生日。”
香波王子思考着:小牛吃奶是佛经上的故事——有一个牧人,他在太阳的日子放小牛11点去吃奶,母牛没奶了;又在月亮的日子放小牛下午三点去吃奶,母牛还是没有奶。一个喇嘛告诉他,你在金星的日子放小牛中午一点去吃奶,一定会有的。果然小牛这一天吃饱了肚子。牧人问,这是什么原因呢?喇嘛说,这就是佛道,佛道即中道,中道即有奶之道、先空后有之道,也是满天金星一样的广众之道。找出三天中小牛吃奶的时间,就是1131,1131是阿姬的生日?香波王子立刻想到,这个数字也是仓央嘉措的生日。
“尽管我的生日是11月31日,仓央嘉措的生日是藏历第十一饶迥水猪年三月一日,但把数字抽出来,都是1131。‘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还有,我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香波王子打量着阿姬:名字和生日都这么巧合,完全可以看成是伏藏者安驻密码的一种方式,让她记住密码并有机会被人发现。可为什么会安驻到阿姬身上呢?突然问:“你刚才说什么?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想看吗?”
香波王子点点头。
阿姬指着窗外的草坪说:“仔细看,那是什么。”
香波王子望过去,半晌才看清楚,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隐现着一个藏文“唵”字。
香波王子说:“不错,这是真正的法音,度母咒、佛母咒、胜母咒等等许多经咒的第一个字都是‘唵’。但这是种上去的,不是心胸含露的。”说着回过头来,发现阿姬已经飘然而去,楼上传来急促走动的声音。而在她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就像蛇蜕皮一样,蜕下了她的仙女装、轻滑柔亮的“拉姆切”
很快传来阿姬的声音:“香波王子你听着。”
他望着楼上,看不见她,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电脑里传来的。
“请打开视屏聊天。”
香波王子打开了,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片白亮的肉色。他瞪了半晌才明白,那是一个女人高高隆起的胸脯。吸引他的当然不是胸脯,而是深深的乳沟,那里平躺一个蓝色的藏文字:“唵”
他紧张地问:“谁的,这是谁的胸脯?”
“我的。”电脑里阿姬的声音有一种滤细了的美妙。
“你的?果然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是胎记,还是纹身?”
“既不是胎记,也不是纹身,是授记和托付。”
香波王子掩饰不住怀疑:“谁的授记和托付?”
阿姬发出一阵傲笑:“我只能说是我妈妈的,妈妈的托付就是遗传,遗传的既是基因,也是肉体和精神。它让我觉得我不是我,我是一个伏藏,等待着被人发掘。妈妈说,等待就是我的生命,就是奔赴地下预言的古老约定:‘现在开始’。”
香波王子说:“你连这个都知道?好像你也在研究地下预言,或者你就是地下预言的一部分,是‘七度母之门’的指南?”
香波王子有理由惊讶,他们认识四五年了。她是师姐,他还没毕业她就走了。她从边巴老师的研究生变成了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冠军,又变成了歌星,变成了许多人的偶像。他一直都在关注她,喜欢她。她希望用原生态的唱法演唱一首仓央嘉措情歌而寻求香波王子的帮助,香波王子说:‘我会唱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本人的音调,这是我辛苦调查、挖掘民间记忆的结果,我不能白白教给你。我要跟你交换,用仓央嘉措情歌交换你的爱情。’她说:‘仓央嘉措情歌属于全世界,而我的爱情只属于我。’他说:‘你这样说不公平,情歌就是我的爱。’她又说:‘你的爱太多太多,就像仓央嘉措。而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她爱的男人只爱她一个。’但终究,他们就在这里,在沙发上经历了一场情爱洗礼。那时候,她死活不脱上衣。香波王子现在才明白,她是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看香波王子发愣,阿姬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求你教会我的仓央嘉措情歌是‘姬姬布赤’?”看香波王子摇头,又说“因为我就叫姬姬布赤。姬姬布赤是仓央嘉措的情人,我是仓央嘉措情人的后代。”说罢,她唱起来:
四四方方的宇陀树林,
有一只灵鸟姬姬布赤,
可愿意和公鸳鸯结伴,
到东边的水池里游玩。
唱完了她说:“上来吧,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香波王子不安地问:“你的这些秘密,边巴老师知道吗?”
“当然知道,正是边巴老师让我告诉你的,他说世界上只应该有两个人知道我的秘密,一个是他,一个是你。”
“他什么时候让你告诉我的?”
“昨天。”
香波王子内心一阵哆嗦,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边巴老师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杀身之祸就是对接近的惩罚。他死前感觉到了惩罚的来临,自知无法回避,只好托付给一个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不能再隐瞒了,应该立刻把边巴老师的死讯告诉她,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也是危险的,和边巴老师一样危险。
香波王子走上楼去。他虽然来过这栋别墅,但没有上过楼,今天是第一次。他有些伤感,又有些胆怯,说不清此刻他在接近什么,一个突然之间女神一般高贵起来的女人?还是研究了多年的“七度母之门”?或者是死亡的危险?
“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他喊起来。
没有人回答。地上耀眼的大理石把一些彩色的光圈映照在墙壁上,墙壁上一溜儿全是歌星的照片,有猫王、约翰列侬、迈克尔杰克逊、玛丽亚凯莉、席琳迪翁、莎拉布莱曼、恩雅、崔健、周杰伦。还有一些香波王子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姬姬布赤的偶像。姬姬布赤似乎做梦也想和玛丽亚凯莉和席琳迪翁一样出名,至少也应该是华语世界的女周杰伦。别墅二层的走廊尽头,一扇白色的挂有姬姬布赤头像的门悄悄打开了,一股令人兴奋的藏香味飘出来招引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快步走过去,一脚跨进了门内。
一声锐叫。香波王子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发出如此怪异的叫声,似乎是自己的叫声吓懵了他,而不是面前的景象。
一片让人眩晕的血,糊在姬姬布赤左臂上。姬姬布赤赤条条地仰躺在地上。香波王子觉得肠胃一阵痉挛,双手捂住了肚子。
姬姬布赤睁开眼睛望着他,嘴皮吃力地蠕动着。他赶紧蹲下,就听她含混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使劲点点头:“你怎么会这样,谁是凶手?你快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危险的,紧张地前后左右看看,手插进口袋抓住了手机,想着报警或者叫救护车。
姬姬布赤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妈妈说了,只要我说出我的秘密,我就会死。我活着就是为了把秘密告诉那个我等来的人,然后去死。知道我什么做歌星吗?妈妈说,你等待的是一个会唱仓央嘉措情歌的人。”
香波王子摸着她的脸,泪水盈眶。
姬姬布赤说:“我想听你唱,姬姬布赤。”
香波王子强忍悲痛,带着惊恐的颤音低声吟唱起来:
四四方方的宇陀树林,
有一只灵鸟姬姬布赤
香波王子含泪唱完,姬姬布赤就走了。
他站起来,瞪着她,死僵僵地立着。一瞬间他想到,怎么还有这样杀人的?从左臂腋下一直到手掌小拇指尖,至少剜出了八个深深的血洞。边巴老师是一个熟知藏医和中医、精通密宗文化、又注重实际修炼的教授。作为他的学生,香波王子一眼就看出血洞的排列正好是人体“手少阴心经穴”的走向。从腋下极泉到臂弯少海再到手掌少府,八个主要穴位被精确至极地剜了出来。
杀手没有响动,姬姬布赤没有叫声。一个经络专家的杀人就像地狱阎罗王的宣判,无声而恐怖。
香波王子的脑子不转了,仿佛一堵城墙堵住了所有的思路,让他觉得这样的谋杀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打着寒噤,转身就走,突然发现两个蒙面人堵挡在门口。他“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着,脚绊到姬姬布赤的尸体上差一点摔倒。
两个蒙面人靠近着他,高个子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藏医做手术用的双刃竹叶刀,矮个子蒙面人拿着一个显然是特制的类似法器又类似开葡萄酒瓶那样的钻器。血淋淋的竹叶刀和钻器在他面前晃动着。
高个子蒙面人说:“在我们的计划里,本来没有你,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不怪我们。”
香波王子一个寒战,蓦然清醒了,沿着经络剜穴的杀人手段,他在历史深处见过,在仓央嘉措的苦难经历中见过。那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杀人标记,是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的传承。在历史的记忆中,他们追杀的往往是仓央嘉措的情人和后代。
香波王子摇着头说:“不会吧?‘隐身人血咒殿堂’早就崩溃了。”
高个子蒙面人冷笑一声说:“崩溃的只能是‘七度母之门’,而不是‘隐身人血咒殿堂’,我们会除掉所有跟‘七度母之门’有关的人。”说罢,扑过去用虎口卡住了他的喉咙。
香波王子挣扎着,晃头的时候才注意到这里是姬姬布赤的卧室。床头墙上一片肉色,那是姬姬布赤半裸的照片。深深的乳沟里,正是佛母的法音、那个蓝色的藏文字:“唵”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在床和窗户之间的黑色供桌上,摆着一尊半人高的狞厉神像:三面六臂,正脸蓝,右脸白,左脸红。两手拥抱明妃,其他手里是珍宝、金刚、莲花与剑。三只慧眼烈烈喷火,大张着咬碎世界的兽嘴,毛发卷曲燃烧,众蛇缠身,人皮拖地,大欲大力,驻地不动。一炷黑色的藏香还在冒烟,就要燃尽了,半香炉的香灰说明姬姬布赤每天都在膜拜上香。
甘露漩明王——甘露漩花园小区和这栋别墅的标志?香波王子认出来了。与此同时他从被卡住的喉咙里迸出一句话:“走啊,快走啊。”
高个子蒙面人问:“谁走?”
香波王子又说:“扎西你快走啊。”
矮个子蒙面人抓起床单,揩擦着钻器,似乎他必须弄干净上面的血迹,才可以钻剜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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