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这里太辽阔了,防不胜防,佛尔崖雕像恐怕在劫难逃了。
王潇潇说:不要紧,佛能救人,自然也能自救,今天佛让我们看见了这几个盗窃者,就是一种自救的办法。佛有十万八千种自救的办法,我敢打赌,我们回来时,佛像一定安然无恙。
这话许新国爱听,他呵呵呵地笑起来。
汽车又开始前行的时候,许新国一眼不眨地望着窗外。他看到沿途岩石上“山高水长”、“海藏咽喉”等几处古代石刻都还完好无损,心里就塌实了些。石刻的字形都很大,字体浑朴雄伟,隐隐感觉到古人的气度已经和这胖山高水融为一体,真是又大又逼人,而且真切实在,一点也没有今人题字那种虚张声势的样子。
中午两点,我们到达湟源县城。
这是个被称为海藏第一险隘的地方,古往今来,都是连接青海西部、南部三果洛、康巴地区、前藏后藏、安多羌塘,乃至印度和尼泊尔的重要关口与物资集散地,是唐蕃古道和丝绸之路南部干线必经之要塞。县城街上一派嚣攘,多有穿皮袍、戴呢帽、佩腰刀的藏民和戴白帽、戴盖头的回民。商店和饭馆拥挤成两列长长的五光十色的门面。仰头看去,半空里悬挂着北极山的峰峦和老树碧瓦的古庙台。
我们挑了一家穆斯林饭店,进去,坐下。罗山大喊:熬茶有哩?熬茶是茯茶加盐、花椒、桂皮、芪艾熬成的一种茶,有极强的醒脑、解乏、化食、祛寒的作用,而且口感十分怪美,地道的高原人没有不爱喝的。
喝着熬茶,等着饭菜上桌,就见一个衣冠不整、面带菜色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怯生生地盯着我们。柜台后面的老板朝他挥挥手:出去。少年一溜烟跑了。老板紧趱几步到窗前,朝外望着,又看看我们,脸上似有疑虑。
一会儿,饭店老板过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罗山说:你管这些干什么,我们就是来吃饭的。老板说:外面有人等着你们呢。
谁?孙学明抢先出去,就见十几个破衣烂衫的农民守候在门外,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孙学明好奇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我们几个都出去了。十几个农民一见许新国,忽地拥过来。有人喊:许所长
周宁和张文华吃惊地问那些农民:你们认识他?
有人说:许所长是挖墓的。
许新国说:人够了,早就够了,暂时不需要,你们缠着我没用。
原来他们之中有人曾在都兰吐蕃墓群做过民工,在这里见到负责墓群发掘的许所长,就想多邀几个乡亲再去都兰挣几个钱。
有人说:许所长,你要了我吧,我告诉你谁是盗墓的。
许新国立马盯上了这个尖下巴的农民:谁是盗墓的?快说。看那人不说,又道,好,我要了你,你今天就跟我走。
又有人说:许所长,还有我们。
许新国说:我发不出钱来,你们去了会后悔的。以后吧,等增加了发掘经费我再找你们。说罢,又指着尖下巴说,我就要你一个人,你在这儿等着我。
我们回到饭桌前,每人一碗粉汤和一个烙饼以及三大盘菜已经端了上来,香气直往肺腑里钻。我们都饿了,快速地狼吞虎咽。马卫国抢着买了单。许新国一手抹着嘴,一手拿着两个夹了半斤羊肉的大饼,快步来到门外。
那十几个农民包括那个尖下巴已经不见了。许新国用眼睛找了一圈,看到不远处另有一伙人交头接耳地望着这边,正感到蹊跷,突然听到一阵呻吟从汽车下面传来,低头一看,不禁哎哟一声。有两条腿从北京吉普下面露了出来。他俯下身子往里瞅瞅,看到尖下巴的脸上糊满了血,赶紧喊我们过去。
我们把尖下巴从汽车下面拖了出来,查看他的伤口——鼻子出血了,牙齿被打掉了一个,半个脸青肿着,右眼几乎睁不开了。问他谁打的?他只摇头不说话。
孙学明说:送他去医院吧。
他一听就站了起来,捂着脸要走。
许新国说:你不去都兰挣钱了?
他使劲摇着头。
许新国又把手里的两个夹肉大饼递了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接住,迅速藏到怀里,转身快步离开我们,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
这个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鸟都有,他肯定是被盗墓贼打了。许新国说着,四下里看看,发现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人正在慢慢地靠过来。他说:妈的,我不找他们,他们倒来找我了。
那些人在离我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横眉竖眼地瞪着我们。
王潇潇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许新国说:能冲着我来的,肯定是盗墓贼,这种事情常有,他们的人被藏獒支队抓了,有可能是我提供的线索,他们要寻衅报复。
孙学明说:那咱们不怕,他们毕竟是贼嘛。
许新国说:他们有刀有枪,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得赶路,撤吧。
我们上了汽车,眼看着他们从地上拣起了石头。
孙学明说:不好,他们要砸车。
许新国又钻出车门,大步过去,指着那些人大吼一声:我认识你们,你们休想逃脱。
许新国攥着拳头回到车上。车开了。那些人望着我们,始终没敢把手里的石头扔过来。
一路奔驰。沿着青藏公路,我们路过了古称海藏通衢的又一险隘——药水峡,路过了克苏尔北山古城遗址。那是一个长200米、宽150米的夯土坪台,圮毁的城墙,零砖碎瓦,随处可见的唐代陶瓮、陶盂、陶罐的残片。
——战争。许新国说:有人曾在这里挖出了一坛开元通宝,是唐代最早铸造的开元钱,从坛口的封条看,应该是戍边士兵的军饷。唐朝军队的军饷最后哗哗地流入了香港文物市场,酿成了抢着收藏开元钱的唐币之战。
——战争。许新国说:当时边关紧急,唐玄宗旨命陇右诸军节度大使、鄯州都督、河湟地区最高军政长官郭知运几次主动出击,迎战吐蕃边防军,终于收复了赤岭即日月山以东的大片土地。为了防止吐蕃势力继续东犯,郭知运在赤岭以东的克苏尔北山上筑城建堡,和吐蕃国的前哨阵地遥遥相望。
——战争。许新国说:唐贞元二十年,唐德宗时期的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张荐出使吐蕃祭吊蕃王,路径克苏尔城堡时,唐王朝和吐蕃烽火又起。张荐滞留军营,接着就一病不起,最终殁于此地。张荐随身携带的一尊刻有皇家名号的金佛流入屯田驻军的手里,直到公元1974年6月,才被一个叫郑必健的老红卫兵献了出来。郑必健是从学校废物仓库里得到这尊金佛的。仓库里堆放着许多文革初期破四旧时被红卫兵没收来的东西,他想起有一些书堆在那里,就大模大样去拿,顺手牵羊就把金佛放在了书包里。郑必健是罗山的朋友,他拿着金佛来到罗山家里,问罗山这是金的还是铜的。罗山一看差一点晕过去,说:我不是做梦吧?赶快交上去,这个东西你不敢留,这是个大宝,你命里没有得到它的福气,要倒霉的。罗山以他自己的方式,敦促朋友郑必健把这尊金佛交给了国家。
我们在克苏尔北山古城遗址上盘桓良久,然后继续赶路。
许新国说:路上再不敢停了,再停今天就赶不到都兰了。
王潇潇虽然多次去过西藏,但她却是第一次走这条被称作天路的青藏公路,她希望在日月山停一下。孙学明也赞同,他说:那就是赤岭,唐王朝和吐蕃王国的分界线,当年文成公主骑马从长安走来,到了赤岭就要进入吐蕃地界的时候悲痛欲绝,哭成了泪人儿,拿出铜镜来补妆,浑身抽搐着,手一抖,铜镜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一半成了日山,一半成了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