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吃吃笑道“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灵存在,为何还充满苦痛与不公?”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
“没人能像我。世上只有一个我。”
他疯了,除了狂妄自大和匹夫之勇外一无所有。我真是浪费时间。如果他身上曾有那么一点点荣誉的火花,也早已熄灭。“你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这壶酒你是喝下还是撒尿进去,爵士,我都无所谓。”
她伸手推门时他开了口“史塔克夫人,”她转过身来,等待。“在这阴湿的鬼地方什么都生锈,”詹姆续道“连人的礼貌也不例外。留下来吧,我能给您答案如果您开得起价。”
他毫无廉耻。“俘虏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噢,我很公道。您的狱卒只会说庸俗的谎话,还前后不一。前一天他说瑟曦给剥了皮,第二天又成了我父亲。好吧,您回答我的问题,我给您您要的答案。”
“真实的答案?”
“噢,您要真相?小心啊,夫人。提利昂常说大部分的人宁可否认事实,也不愿面对真相。”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有那份承担的坚强。”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那好吧,您能不能发发善心把酒给我,我喉咙干着呢。”
凯特琳将灯挂在门边,把杯子和酒壶拿过来。詹姆先把酒在嘴里漱了漱才咽下去。“又酸又劣,”他说“不过算啦。”他背靠墙壁,膝盖提到胸前,盯着她看。“凯特琳夫人,您的第一个问题是?”
不知这场游戏要持续多久,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是乔佛里的爹吗?”
“知道答案又何必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
他耸耸肩。“乔佛里是我的种,瑟曦所有子女都是我的。”
“你承认是你姐姐的情人?”
“我一直爱着老姐。您现在欠我两个问题。我的亲人可还安好?”
“据说史戴佛兰尼斯特爵士战死在牛津。”
詹姆无动于衷。“老姐叫他呆瓜叔叔,真是实至名归。我只在乎瑟曦、提利昂和我父亲大人。”
“他们还活着,三个都活着。”但活不长的,诸神保佑。
詹姆继续喝酒。“下一个问题。”
凯特琳不知他敢不敢面对她的下一个问题,或只轻描淡写来句谎话。“我儿布兰如何会摔下去?”
“被我从窗边扔出去的。”
答得如此轻巧,竟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若是有刀,我立刻宰了他,她想着想着,直到想起了女儿们,于是竭力平息嗓音:“你可是骑士,发誓要保护弱者和无辜之人。”
“他弱是够弱,无辜却说不上。他在偷窥。”
“布兰决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就怪您那些宝贝神灵吧,他们把这孩子领到窗边,看到了他不该看的事。”
“责怪神灵?”她难以置信“是你亲手把他扔出去。你想让他死。”
铁镣轻响。“我把小孩从塔顶扔下当然不是让他锻炼身体。是的,我要他死。”
“但他没死,你知道你的危险更大,所以付给杀手一袋银币,以确保布兰不会苏醒。”
“我?”詹姆举起酒杯,灌下一大口。“我不否认我们谈论过这档子事,但您日夜陪在他身边,您家学士和艾德大人也时不时来探望,还有守卫,以及那些该死的冰原狼要去的话大概得从半个临冬城的人马里杀出一条血路。何况我干嘛操这份心?当时那小孩和死人有什么差别?”
“你不老实,谈话到此结束。”凯特琳摊开手掌,让他看看指头和掌心。“这就是那个想割布兰喉咙的人留下的。你敢发誓与此无关?”
“以我身为兰尼斯特的荣誉。”
“你兰尼斯特的荣誉比这个还不如。”她踢翻粪桶。肮脏难闻的褐泥散了一地,被稻草所吸收。
詹姆兰尼斯特尽镣铐所能允许地远离污物。“是的,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什么狗屁荣誉,但我决不会雇人来替我杀人。信不信随您,史塔克夫人,倘若我要杀您的布兰,定会亲自动手。”
诸神慈悲,他说的是真话。“不是你派的,那就是你姐姐的安排。”
“若是那样,我一定会知道。瑟曦与我之间没有秘密。”
“那么是小恶魔的所为。”
“提利昂和您家布兰一样无辜啊。他长得虽也不高,却不会爬到别人窗边,窥来看去。”
“杀手为何带着他的匕首?”
“什么匕首?”
“这么长,”她边说边比“样式普通,做工却很精细,刀刃是瓦雷利亚钢,把柄是龙骨。在乔佛里王子命名日庆典的比武大会上,你弟弟从贝里席伯爵那儿把它赢了过来。”
兰尼斯特倒酒,喝干,又倒一杯,然后盯着杯子瞧。“这酒似乎越喝越有味儿,起码我这样想像。听您形容,我似乎记得这把匕首。您说他赢过来的?怎么赢?”
“你挑战百花骑士时,他下注在你身上。”话一出口,她顿时明白出了问题。“不对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您说得没错,提利昂一贯支持我,”詹姆道“可那天洛拉斯爵士却把我打落马下,真不走运,我太小看这小孩了。算啦,没关系。您瞧,我弟弟当天是输家对,但是劳勃的确赢过一把匕首,晚宴时还拿它跟我炫耀呢。陛下就爱在我伤口上撤盐,尤其是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哎,他什么时候不醉呢?”穿越明月山脉途中,记得提利昂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她拒绝相信,因为就这事培提尔发过誓——那个可算她兄弟的培提尔,那个为了爱她、牵她的手不惜决斗的培提尔然而詹姆和提利昂口径一致,这意味着什么?她简直不敢去想。这对兄弟自临冬城一别,一年多未谋面了啊。“你想骗我?”一定是陷阱。
“我连把您的宝贝小淘气掷出窗外都认了,何苦在一把匕首上遮遮掩掩?”他又灌了一杯酒。“信不信随您,我早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了。现在轮到我问,劳勃那两个老弟出兵了吗?”
“是的。”
“瞧,多吝啬的回答,说详细点,否则您的下个答案也一样简略哟。”
“史坦尼斯正向君临进军,”她勉强开口。“蓝礼死了,被他哥哥在苦桥谋害,用的是某种我不明白的黑色技艺。”
“可惜,”詹姆道。“我挺欣赏蓝礼,至于史坦尼斯嘛,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提利尔站哪边?”
“起初支持蓝礼。现在,我不清楚。”
“看来您家小子孤独得很。”
“罗柏前几天刚满十六岁他现在是堂堂男子汉,更是位王者,战无不胜。据最新消息,他已拿下维斯特林家族的峭岩城。”
“他没跟我父亲正面交手,对不?”
“就算和他交锋,罗柏也能像击败你一样击败他。”
“啧啧,他不过乘我不备。这是懦夫的诡计。”
“你还有脸说诡计?你弟弟提利昂居然让恶棍扮成使者,打着和平的旗帜混进来!”
“倘若今天换成您儿子躺在这里,您想他的兄弟会怎么做?”
我儿没有兄弟了,她心想,但不愿在这个怪物面前流露痛苦。
詹姆喝下更多葡萄酒。“和自身的荣誉相较,兄弟的性命如何衡量,嗯?”他又吮一口。“总算提利昂够机灵,知道您儿子不会同意我付赎金。”
这点凯特琳无法否认。“罗柏的封臣们巴不得你死得越快越好,尤其是瑞卡德卡史塔克。你在呓语森林害了他两个儿子。”
“那两个白色日芒徽的愣头青,对不?”詹姆耸耸肩。“说实话,我想宰了您儿子,扭转战局,不料其他家伙跑来挡道。我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击杀他们,何苦大惊小怪?换作别的骑士也一样会下手。”
“你怎么还能自称骑士?你背弃了发下的每句誓言!”
詹姆拿过酒壶又倒一杯。“是啊,好多好多誓言他们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发。捍卫国王。服从国王。保守国王的秘密。执行国王的命令。为国王献身。还有,服从你的父亲,爱护你的姐妹。守护无辜之人。保护弱者。敬重神灵。遵守律法太多太多了。不管你怎么做,迟早不是犯了这条便是叛了那条。”他呷一口酒,闭目养神半晌,头枕在墙壁的硝石补丁上。“十五岁我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白袍骑士。”
“白袍所谓何在?你是最年轻的无耻叛徒,弑君者!”
“弑君者。”他一字一顿地复诵。“那是个什么样的国王啊!”他举起酒杯。“敬坦格利安家族的伊里斯二世,七国统治者和全境守护者!敬割开他喉咙的宝剑!您知道吗?那是柄黄金宝剑。剑上染了他的血,正是兰尼斯特的颜色,红与金。”
他笑的时候,她明白酒已生效,詹姆几乎喝完一壶,现在醉了。“只有像你这种人才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说了,没人能像我。我问您,史塔克夫人——您的奈德到底有没有告诉您他老爸是怎么死的?有没有告诉您他老哥又是怎么死的?”
“他们当着父亲的面绞死布兰登,接着杀了瑞卡德公爵。”丑陋的故事,且过了十六年,他干嘛现在提它?
“杀了,没错,怎么杀的?”
“多半是绳子或斧头吧。”
詹姆猛灌一口,揩揩嘴巴。“奈德一定不想让您听了难过,纵然不是处女,毕竟是他年轻貌美的新娘。好,您要真相,就问我吧,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不会拒绝您的问题。问吧。”
“死者已逝。”我不想探究。
“布兰登和他老弟完全是两种人,对不对?他血管里流的是热血,而非冰水,他像我。”
“布兰登和你一丁点儿都不像。”
“您这么以为就随您。别忘了,您和他本是一对。”
“他当时正赶来奔流城成婚,途中”奇怪,这么多年之后,说起这件往事依旧让她口干舌燥。“听到莱安娜的消息,便赶去君临。走得非常匆忙。”她记得口信传到奔流城时父亲多么暴跳如雷。充英雄的傻瓜,他如此称呼布兰登。
詹姆倒出最后半杯酒。“他只带几个伴当就急冲冲闯进红堡,大呼小叫要和雷加决斗,可惜王太子当时不在。伊里斯命御林铁卫以叛国和阴谋杀害王太子的罪名逮捕了他和他的随从,记得那几位也都是大贵族的子嗣。”
“伊森葛洛佛是布兰登的侍从,”凯特琳道“也是惟一一位幸存者。其他还包括乔佛里梅利斯特,凯勒罗伊斯,艾伯特艾林——琼恩艾林的外甥和继承人。”真是诡异,她竟还记得这些名字,这么多年了。“伊里斯用叛国罪指控他们,并挟以为质,召他们的父亲人宫受讯。结果人到君临,未经审判便遭处死,父子无一幸免。”
“其实当时有审判,只是形式不同。瑞卡德公爵要求比武审判,得到国王批准。那天史塔克披盔戴甲,全副武装,以为将面对一名御林铁卫——或许,他想遇到我——却被带到王座厅,吊在屋椽,伊里斯手下两名火术士在他下面升起火炉。国王告诉他:火是坦格利安家族的斗士。瑞卡德公爵要证明清白就必须哈,不被烧着。”
“火焰熊熊之际,布兰登被带进来,双手铐在背后,脖箍一圈湿皮索,一端连在国王从泰洛西买来的某种装置上。他全身上下只有双脚自由,而他的剑,放在面前刚好够不着的地板上。”
“火术士们缓缓烧烤瑞卡德公爵,翻过来,又铺开,小心翼翼,让火苗均匀细致地烤。他的披风首先着火,接着是外衣,很快身上就只剩金属和灰烬。烹调会继续,伊里斯保证除非儿子能拯救父亲。布兰登很努力,可越是用力,脖子上的绳索便箍得越紧,最后生生扼死了自己。”
“至于瑞卡德公爵,他的胸甲成了樱桃的红色,马刺上的黄金纷纷溶化,滴入火焰之中。当时我穿着白袍白甲,就站在铁王座下面,拼命用瑟曦填满脑子。事后,杰诺海塔尔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你要记住,你发誓守护国王,而非评判其是非。’这便是白牛,鞠躬尽瘁直到最后一刻,是个比我好太多的大丈夫,大家都知道。”
“伊里斯”凯特琳只觉胆汁涌到喉头。这故事如此可怕,她简直难以怀疑其真实性。“伊里斯疯了,举国上下人人皆知,你莫非要我相信你杀他就为给布兰登史塔克报仇雪恨”
“我没那个意思,史塔克对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我要说的是,这世上虽有一个人为我从未付出的善意爱着我,却有很多很多人因我最大的恩惠而辱骂我,对此我早已习之为常。在劳勃的加冕仪式上,我被迫和大学士派席尔、太监瓦里斯一起跪在他高贵的脚底,好让他在接受我的服务之前,先行‘赦免’我的罪行。您那奈德呢,本该亲吻这双结果伊里斯的手,却非要轻蔑那张他来的时候替劳勃暖过位子的屁股。我只能说奈德史塔克爱劳勃胜过爱自己的父兄甚至超过了爱您的程度,夫人。他对劳勃无比忠实,对不对?”詹姆醉态可掬地笑了。“过来,史塔克夫人,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么?”
“有何可笑,弑君者?”
“又提这个名字。行了,不来算了,我终究不会干你的,小指头干了你的第一次,对不?我可不喜欢到别人盘里抢食吃。更何况,你还没我老姐一半可爱。”他的笑容戛然而止。“除了瑟曦,我这辈子没睡过别的女人。我有自己的行事之道,比您的奈德更诚实、更忠贞。可怜的死了的老奈德。我倒要问你,到底是谁把荣誉当狗屁?他生的杂种叫什么名字?”
凯特琳后退一步。“布蕾妮。”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名字。”詹姆兰尼斯特举起酒壶倾倒,细流横贯脸庞,明亮宛如鲜血。“雪诺,这才是他的名字。好清白啊就像我们朗诵那堆漂亮誓言时披上的漂亮披风一样。”
布蕾妮猛推开门,闪进牢内。“您叫我,夫人?”
“拿剑来!”凯特琳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