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
直到那个星期天的晚上。
她看完电视,关上灯,半个小时后,她在上方的被窝里轻轻问我。
你睡着了吗?
我不理她。
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好么。
我还是没有理她,任她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她抓着头发坐起身。
喂,你在我这里住了一个礼拜,讲个故事哄我睡觉又怎么啦?
我讲不来故事。
那就讲真事。她躬着膝想了一会,嗯,就讲以前和你加班的女孩子,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我身子一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我睡在地板,秘书睡在我边上的床上。
她俯下脑袋,看着我的眼睛。
后来呢?
黑暗中,她的眼神和女儿一模一样。
我翻身闭上眼睛,狠狠地闭着,但往事还是潮水般涌来。
那天加班的晚上是女儿第一次抱我,我们蹲在地上,无声地,安静地抱了很久。
你回不去学校了。
我去你那里。她轻声地说。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
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突然想起还有碟片存在我电脑里。
我打开电脑,取出给她。
打开电脑之后,我彻底呆住了,一股凉意在我背后窜起。
我电脑里所有的工作文件全没了。
怎么可能?
我关电脑前还是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我语无伦次地看着她。
我不能不紧张,事实上,当时我已失措到眼神焦点都聚不拢的程度。
明天,我就必须拿着这些文件,画稿,去为公司争取一个很大的项目,一套产品的系列广告。
公司的宝全押在我身上。
但前一夜所有努力荡然无存。
我惶然看着她。
桌面上的鼠标一直没动,过了一会,屏幕保护程序启动。
是一个我没有设定过的程序,一行字幕一直划过。
是女儿在聊天室用的id。
是她那个网友干的。
我静静地望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怯生生地站在边上,一会眼泪从她眼角滴出来,她低着头狠狠地擦去。
就这样左擦右擦。
我看了她一会,决定辞职,我深深吸了口气,让她先回去。
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
回去好吗?
不回去。
我终于爆发。
我都不干了你还赖着干吗!
她身子一震,但没有吓倒,咬着嘴唇,突然扬起头,对我大喊,我可以演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所有的准备,不就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这广告出来是什么样吗?
你可以带我去演给他看啊!
她像个精灵一样,远远看着我,负气地,不服地,甚至,坚决地。
眼泪滚落下来,再也顾不得擦。
我呆呆地看了她很久,才不确定地朝她点点头。
她笑着奔过来。
那时天已经快亮了,远处都有鱼肚白。
我和女儿在无人的办公室,我一遍遍给她排戏。
投入到角色中去,她不再调皮,不再孩子气。
而变得成熟,风情万种。
这边,看这里。
这里?
嗯,然后再这样
我跟她讲完,她一个人在大堂里反复练习,碰到不确定地,再跑来问我。
我坐在角落,用她早先发配给我的小本子,小铅笔,回忆资料里的一鳞半爪。
我要讲稿,而她,变成了我的作品。
居然是我第一次见她照片时的夙愿。
三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了客户的公司,比稿。
后来呢?成功了吗?
秘书在黑暗中,静静地问我。
蜡烛早就熄掉。
一个小时后,对方总裁指定由她主演这条广告片。
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让我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历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
我靠在橱边,额头顶着橱柜。
我答应了她。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宿舍,刚睡下没多久,她打电话来。
爸爸,答应我。
嗯?
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放弃。
什么?
原来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历什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黑暗中,秘书没有看见。
我很轻松地说着,其实已经泪流满面。
我一夜无眠。
妻死后的两个月十四天,我重新走进这间熟悉的公司。
看到我徒弟,那个杀人凶手。
他远远地,一边和什么人高声说着话,一边笑着迎面走来,看到我,脸上突然怔住。
我们相隔三米站着。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我是来面试的。半分钟后,我抬起头,淡淡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