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要你最愿意说的那句。"
"我最愿意说'你走开,我过去。'"
"你没说过这句。"
陆野明不言语,两手插在裤兜里,眼睛死盯住那越来越模糊的地平线。脚下有一群鹌鹑不知被什么惊起,扑扑拉拉飞不多远,跌撞着又落下来。
"我那封信呢?"沈小凤又开始追问起陆野明。
"我收到了。"
"收到了为什么不回信?让我好等。"
"你愿意等。我不能一错再错。"
"你错了?"
"错了。你没错?"
"我没错。"
"没错写什么检查?"
"那是不得已、不情愿。不情愿就等于没写。"
"我愿意写。"陆野明说。
"这么说,你不爱我?"
"不爱。"
"不爱,为什么把我变成这样儿?"
"所以我错了。"
"你回来就是要对我说声错了?"
"就是。"
"那以后,我还是你的吗?"
"不是。"
"我是,就是,就是!"
黑暗中,陆野明又感受到了那双小拳头的捶打,比平时要狠——那双雪白的小拳头。接着,那头亚麻色的头发也泼上了他的胸膛。
"你"陆野明站着不动。
"你什么?你说,你说。"沈小凤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你是你自己的。"陆野明到底推开了她。
他绕过一蓬柳树棵,踏着沙土地,大步就走。
陆野明疾步走,想赶快逃出这片柳子地。他用心听听后面的动静,沈小凤好像没有追上来。陆野明这才放慢脚步,无意中却又来到那个麦秸垛旁。当他意识到这是个错误路线,沈小凤早从垛后转出来截住他。
顷刻间沈小凤已不再是刚才的沈小凤。她扑到他的脚下,半卧在麦秸垛旁,用胳膊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哆嗦着只是抽泣。陆野明没有立即从她的胳膊里挣扎出去。他竭力镇静着自己,低头问她:"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沈小凤说。
"那你说吧。"
"听不完你不许走。"
"我不走。"
"你真不走?"
"真不走。"
"我不能白跟你好一场。"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得跟你生个孩子。"
"那怎么可能!"陆野明浑身一激灵。
"可能。我要你再跟我好一回,哪怕一回也行。"
"你!"陆野明又开始在沈小凤胳膊里挣扎,但沈小凤将他抱得更死。
"我愿意自作自受。到那时候我不连累你,孩子也不用你管。"沈小凤使劲朝陆野明仰着头。
"你可真没白在大芝娘家久住。"
"就是没白住,就是!"
"我可不是大芝爹。我看你简直是"
"是不要脸对不对?"
"你自己骂出来还算利索。"
陆野明趁沈小凤不备,到底从她那双胳膊里抽出自己两条腿,向旁边跨了一步,说:"我希望你和我都重新开始。"
陆野明走出麦场,沈小凤没再追上去。
她没有力气,也不再需要力气。她只需要静听。她又听见了"乳汁""乳汁",再听便是那彻夜不绝的纺车声:吱扭扭,吱扭扭那声音由远而近,是纺车声控制了她整个的身心。
当晚,沈小凤没回知青点。大芝娘家没有沈小凤。
第二天有人为沈小凤专程去过平易市,平易市没有沈小凤。
端村、太阳下、背阴处都没有沈小凤。
远处,风水在流动,将地平线模糊起来。
又是一年。
知青们要选调回城。那知青大院就要空了。临走前,人们又想起那好久不喝的薯干酒。晚上,有人领头敲开供销社的门,打来一暖壶。女生们也参加了,还托出她们保存下的冻柿子、冰糖块、榆皮豆。人们只是喝酒、吃柿子,没人开始一个话题。
后来,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家便齐声唱起那个电影插曲:
咱们的天,
咱们的地,
咱们的锄头咱们的犁。
穷帮穷来种上咱们的地,
种地不是为自己,
一心要为社会主义,
嗨,社会主义!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唱到最后只剩下了男生,并且歌词也作了更改:
咱们的天,
咱们的地,
咱们一大群回平易。
上来下去为什么呀,
你问问我来我问问你,
一心要为社会主义,
嗨,社会主义!
陆野明没唱。
杨青也没唱。
陆野明绰起煤铲添炉子。他狠狠地捅着炉子,狠狠地添着煤,像是要把那一冬的煤在一个晚上都烧掉。
杨青端着茶缸喝了一口薯干酒,没觉出那酒的过分刺激。接着她又喝了一口。
陆野明扔了煤铲,蹲在墙角吃冻柿子。墙角很黑,柿子很亮。
第二天又是个霜天。一挂挂大车载着男生女生和男生女生的行李,在万籁俱寂的原野上走。牲口的嘴里喷吐着团团白色哈气。
近处,那麦秸垛老了;远处,又有新垛勃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