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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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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汤里的胡椒,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玲珑居里一时死一样的寂静。

    薄香萍又跑出去了。反正她的在与不在,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影响。做一个小人物,有悲哀,也有幸运。

    魏晓日也想跑出去,但是他不能。谁跑他也不能跑。他是卜绣文的经治医生,无论卜绣文是生是死,都得由他来实施方案。

    钟百行先生是安宁甚至可以说是悠闲的。他缓缓地踱着步,走到花盆前,用手掐了一下龟背竹的叶子,说:“晓日,水大了。少浇。冬天,新陈代谢慢,不可和夏秋时一样。

    他对夏践石说:“慢慢想。今天想不出,明天再想,也行。

    等得起。“

    他索性把夏践石留在这屋内,和魏晓日一同走到病房。

    卜绣文昏睡,驮着一生的疲惫。

    钟百行仔细地检查。魏晓日紧张地跟随。

    “晓日,你别这样老盯着我。闹得我都不自在了。”钟百行说。

    魏浇田知道先生是讲笑,为了松动一下固结的空气。他说:“咱们这样讲话,病人听得到吗?”

    钟百行说:“她若是听得到,就好了。”

    魏晓日说:“她会这样一直睡去吗?

    钟百行说:“那就看家属的意向了。我们只有尊重。做医生就像做园丁,经营之初,无不希望草木旺盛繁花似锦,可一通辛苦之后,夏秋之交,往往是杂草丛生蛇蝎横行,那最初想培植的已然消失。可是,你依然要做下去”

    当他们回到会客室,夏践石已经挺直了脊梁,坐在沙发上。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别人看不到,看到的是夏践石采取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他的脊柱强硬地表达了他的意志。几十块椎骨,都挺拔和延展起来。膨胀的骨骼表达了一种语言。

    夏践石清了清喉咙,好像有很多人在听他的宣讲。

    “作为卜绣文的丈夫,我的意见是保孩子。”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魏晓日气急败坏,要不是在老师面前,他简直想揪住夏践石的真丝领带,狠狠地给他一记左勾拳。

    “晓日,静。”钟百行喝住他。夏践石说:“你们让我选择,我愿意选择我的一死,来逃避这个困境。可是我不能死。我现在是这个家庭惟一健全的人。如果我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替换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是万死不辞的。可是,上帝偏偏不给我这个福气。我只有活着,慢慢地领受这一份煎熬。我若是为了保绣文的命,失去了这个婴儿,绣文她醒过来以后,能善罢甘休吗?她为了早早肯赴汤蹈火,这一次不成了,她一定会来下一次的。上次那个基因不合的孩子不就是例子吗?我是她的男人,可是我做不了她的主。她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女人,她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救早早的。这一次已是这个样子,下一次不是就更危险了吗?我求求大家,就成全了她吧。假若她命大,这一次上天保佑,或许能九死一生假若她真的去了,我眼待着早早走完她的路,就去找她们娘俩”

    魏晓日接紧的拳头无力地放松了。

    薄护上闯进来一声惊叫:“病人又抽起来了!”

    钟百行先生很满意夏践石的答复,盯了魏晓日一眼,说:“具体的治疗就由你全面展开。记住,如果孩子成为一个畸胎,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魏晓日机械地回答:“明白。”

    钟先生在水边钓鱼,当时不觉累,现在全身倦怠。对于魏晓日,他是有数的,一手带大的学生吗,魏晓日刚才的迟疑拖延,是一个医生在成长过程中难免的。只有经过不断的磨炼,医生的心,才会在千疮百孔之后,细密地经合结疤,渐渐老辣起来,直至刀抢不入。

    疲惫无比,钟先生虽说意犹未尽,也只得离去了。

    夏践石是想苦苦地守在这里的。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陪伴妻子走过这一程。

    但是魏晓日不许他停留。“您不要看这里是一处民居的样子,其实它的规矩比正规的医院还严格呢。您作为家属,是不能停留在抢救现场的。如果您一定要守候,请到玲珑居的院子外面去。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随时通知您。”魏晓日冷冰冰地结束了话语。

    窗外狂风呼啸,肃杀万分。

    薄香萍觉得魏医生太过分了。人家的妻子儿女都在垂危之中,肯定心急如火,要求留在这里照看,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就不可以通融一下呢?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院门那边有一间单独的小屋,是护士休息室。现在反正无人。要不就请夏先生在那里歇息一下吧。”

    夏践石木然地感谢。

    魏晓日干脆地拒绝:“不行。那也是医院重地,不许闲杂人员逗留。”

    薄香萍不服,说:“夏先生怎么能算闲杂人员呢?他是病人的丈夫啊!”魏晓日心有余怒地说:“既然已提出那样的方案,生死顺序已定,关切又有合用?”

    夏践石的脸一阵白,一阵青。瘦骨鳞峋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布袋戏中的木偶。薄香萍怕他跌倒,忙扶住他。

    夏践石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嘴里道:“魏医生,您说得对。我是没脸呆在这里的。是我害了绣文,我不配再看到她啊”薄香萍送了他几步,说:“夏先生,您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两边都是病人,都等着您拿主意。自己千万别躺下了。多保重!”

    夏践石蹒跚着走了。

    薄香萍回到抢救室内。魏晓日已将医嘱开好了。

    薄香萍扫了一眼,果然都是极平和的降压镇痉药物。用到像卜绣文这样的危重于病病人身上,如同杯水车薪,不会起什么效果的。但是这些药物药性温和,不会给胎儿造成伤害。

    薄香萍拿了医嘱,预备执行。

    魏晓日拦住了她。“我来。”不容置疑。

    “为什么?”薄香萍有些吃惊。虽说医生有时也帮着护士做治疗,那多是护土忙不过来的时候。

    护士的腿医生的嘴。

    今天,她是这里的专职护士,闲着没事干,魏医生为什么要越组代疱呢?

    “我自己做,更放心些。”魏晓日不由分说地拿起药物安醅。

    薄香萍知道这是魏医生在影射自己不负责任。想想也是,虽说卜绣文的病情早已露出端倪,但若不是自己作主让她出去奔波了一趟,猛受刺激,也不会发展得这样严重。只得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魏医生紧张地操作者。到底是不熟练,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章法大乱。

    薄香萍叹了一口气说:“魏医生,还是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好了,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叫你。”魏晓日拒绝。

    薄香萍心想,他对卜绣文的情意这样重,滴滴药液都是情,看来是不希望别人插手。只得悄然退下了。

    院子里的空气冰冷如汁,满天的繁星在朔风中摇曳,好像就要掉下来。

    薄香萍没有一丝睡意,头脑叫冷风一吹,竟是格外的清醒。

    今天,不,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应该说是从昨天到今天,关于血玲珑方案,她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以前以为这是一个脉脉含情的温馨计划,现在才晓得是自己太天真了。

    往后会是怎样呢?卜绣文会死吗?依现在的保守治法,控制不了惊厥,她的性命凶多吉少。钟先生肯定会让她保持在一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中,用她的生命维持那个婴儿的养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

    然后呢?那个女婴产下来,他们就会吸她的骨髓。这样小的一个婴孩,一抽,还不得给抽成一张纸?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当然也可能一次只抽一部分,但那个孩子仍是挣扎在生死的边缘啊。

    为了取得对夏早早的治疗成果,种先生一定会置那个新生婴儿于不顾的

    薄香萍不寒而栗。她终于明白了钟先生为什么不惜巨资,租下这个独立小院,开辟成专门的病房。就是为了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完成一个惊人的实验。

    严格地说起来,钟先生甚至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卜绣文夫妇苦苦恳求先生,先生才特为他们制定了这一方案。

    甚至连刚才的治疗取舍,也是遵从了病家的意见。退一万步讲,若是卜绣文自己能说话,她也一定会赞成保留孩子的谁都没有错。错的是病。

    薄香萍感到自己的神经嘣嘣作响,就要断裂成一地碎片。

    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煎熬。

    魏医生又这样不喜欢她。

    薄香萍不想再呆下去了,好好睡一觉,到天亮,就同钟先生魏医生讲,自己要求离开玲珑居。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就麻木了一些。回到护士休息室,吞了加倍的安眠药片,朦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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