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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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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找大砖约架去了。大砖自然不能示弱,这种时候一1,一世威名就全完了。粘鱼说:“那时候大砖可比庄子有名,丫一米八六,又高又奘,手倍儿黑。”据他说,那天双方在护城河边拉开了阵势,天下着雨,大伙等了一阵子,可那雨邪了,越下越大。大砖说:“怎么着,要不改个日子?”庄子说:“甭,下刀子也是今儿!”于是两边的人各自退后十步,庄子和大砖一对一开练,别人谁也不许插手。粘鱼说——

    庄子问:“怎么练吧?”

    大砖说:“我从来听对方的。”

    庄子说:“那行!你不是爱用砖头吗?你先拍我三砖头,哪儿全行,三砖头我没爬下,再瞧我的。”庄子掏出一把刮刀,插在旁边的树上。

    大砖说:“我操,哥们儿,砖头能跟刮刀比吗?”

    庄子说:“要不咱俩调个过儿,我先拍你?”

    大砖这时候就有点含糊。粘鱼说:丫老往两边瞅,准是寻思着怎么都够呛。

    庄子说:“嘿,麻利点儿。想省事儿也成,你当着大伙的面说一声,你那身皮是他妈狗脱给你的。”

    大砖还是愣着,回头看他的人。粘鱼说:操这孙子一瞧就不行,丫也不想想,都这会儿了谁还帮得了你?

    庄子说:“怎么着倒是?给个痛快话儿,我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

    大砖已无退路。他抓起一块砖头,走近庄子。庄子双腿叉开,憋一口气,站稳了等着他。粘鱼说大砖真是1了,谁都还没看明白呢,第一块就稀里糊涂拍在了庄子肩上。庄子胡噜胡噜肩膀,一道血印子而已。

    庄子说:“哥们儿平时没这么臭吧?”

    庄子的人就起哄。粘鱼说:这一哄,丫大砖好象才醒过闷儿来。

    第二块算是描准了脑袋,咔嚓一声下去,庄子晃了晃差点儿没躺下,血立刻就下来了。血流如注,加上雨,很快庄子满脸满身就都是血了。粘鱼说:哥们儿你是没见哪,又是风又是雨的,庄哥们儿那模样儿可真够吓人的。

    庄子往脸上抹了一把,甩甩,重新站稳了,说:“快着,还有一下。”

    粘鱼说行了,这会儿庄子其实已经赢了,谁狂谁1全看出来了。粘鱼说:丫大砖一瞧那么多血,连抓住砖头的手都哆嗦了,丫还玩个屁呀。

    最后一砖头,据粘鱼说拍得跟棉花似的,跟蔫儿屁似的。拍完了,庄子尚无反应,大砖自己倒先大喊一声。粘鱼说:那一声倒是惊天动地,底气倍儿足。

    庄子这才从树上拔下刮刀,说:“该我了吧?”

    大砖退后几步。庄子把刀在腕子上蹭了蹭,走近大砖。双方的人也都往前走几步,屏住气。然后粘鱼说:然后你猜怎么着?丫大砖又是一声喊,我操那声喊跟他妈娘们儿似的,然后这小子撒腿就跑。

    据说大砖一直跑进护城河边的树丛,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了还能听见他喊。

    这就完了!粘鱼说:大砖丫这下算是栽到底了,永远也甭想抬头了。

    庄子并不追,他知道已经赢了,比捅大砖一刀还漂亮。据说庄子捂住伤口,血从指头缝里不住地往外冒,他冲自己的人晃晃头说:“走,缝几针呗。”

    可是后来庄子跟我说:你千万别听粘鱼那小子瞎嘞嘞。

    “瞎嘞嘞什么?”

    “根本就没那些事。”

    “没哪些事?”

    “操,丫粘鱼嘴里没真话。”

    “那你头上这疤是怎么来的?”

    “哦,你是说打架呀?我当什么呢!”

    “怎么着,听你这话茬还有别的?”

    “没有,真的没有。我也就是打过几回架,保证没别的。”

    “那‘大中华’呢?还有这裤子?”

    “我操,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了?烟是人家给的,这裤子是我自己买的!”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哎哟喂哥,这你可是伤我了,向毛主席保证这是我一点一点攒了好几年才买的。妈的粘鱼这孙子,我不把丫另一条腿也打瘸了算我对不住他!”

    “没粘鱼的事。真的,粘鱼没说别的。”

    庄子不说话。

    “是我自己瞎猜的。真的,这事全怪我。”

    庄子还是不说话,脸上渐渐白上来。

    “你可千万别找粘鱼去,你一找他,不是把我给卖了吗?”

    庄子的脸色缓和了些。

    “看我的面子,行不?”

    “嗯。”庄子点上一支烟,也给我一支。

    “说话算数?”

    “操我就不明白了,我不就穿了条好裤子吗,怎么啦?招着谁了?核算像我们这样的家操,我不说了。”

    “像我们这样的家”——这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觉着真是伤到他了。直到现在,我都能看见庄子说这话时的表情:沮丧,愤怒,几个手指捏得“嘎嘎”响。自他死后,这句话总在我耳边回荡、震响,日甚一日。

    “没有没有,”我连忙说“庄子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怕你”“我就是爱打个架哥你得信我,第一我保证没别的事,第二我决不欺负人。”

    “架也别打。”

    “有时候由不得你呀哥,那帮孙子没事丫拱火!”

    “离他们远点儿不行?”

    我们不出声地抽烟。那是个焖热的晚上,我们坐在路灯下,一丝风都没有,树叶蔫蔫地低垂着。

    “行,我听你的。从下月开始,不打了。”

    “干嘛下月?”

    “这两天八成还得有点儿事。”

    “又跟谁?什么事?”

    “不能说,这是规矩。”

    “不打了,不行?”

    “不行,这回肯定不行。”

    谁想这一回就要了庄子的命。

    1976年夏天,庄子死于一场群殴。混战中不知是谁,一刀恰中庄子心脏。

    那年庄子19岁,或者还差一点不到。

    最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为了一个女孩。可粘鱼说绝对没那么回事“操我还不知道?要有也是雪儿一头热。”

    雪儿也住在我们那条街上,跟庄子是从小的同学。庄子在时我没太注意过她,庄子死后我才知道她就是雪儿。

    雪儿也是19岁,这个季节的女孩没有不漂亮的。雪儿在街上坦然地走,无忧地笑,看不出庄子的死对她有什么影响。

    庄子究竟为什么打那一架,终不可知。

    庄子入殓时我见了他的父亲——背微驼,鬓花白,身材瘦小,在庄子的遗体前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庄子穿的还是那件军装上衣,那条毛哔叽裤子。三婶说他就爱这身衣裳。

    1“尸”字下边一个“从”字,读song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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