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保留了一部分目前尚不宜表达的内容。社会处在巨大进步之中,但是公众对文学表达方式和内容的接受还常常需要时间和机缘的辅助,而我又不能欺骗社会,给读者造假,只好先写出来,然后封存,等待社会能够容忍一个作家进行富于个性的艺术表达的时候,再让它直面读者。这虽然会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作品的完整性,减弱它对生活的批判力度,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4
在我看来,文学的基本功能之一,是帮助人看清生活的质地和流向,使人能够为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安妥的地方。
如同我在前面说过的——我们每一个人,不管从事何种职业,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历史发展的目击者、参与者和创造者,我们不过是处在一种过程之中。就个体命运来说,人生历程实际上不过演绎了一场自我和非我共同设计的游戏,而这个游戏往往没有规则,我们常常不知道我们到底身处何地,要去向何方。
生活对任何人都是沉重的,就像先天盲人不能感知世界的色彩和光亮一样,人在很多情况下无法感知身在其中的沉重。人被沉重挤压着,最终成为齑粉,人却浑然不知。尽管这样,我仍然不希望读过这部作品的人感到过于沉重,我想告诉人的是:这种境遇并非你一人独有,这是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命定。
既然所有人都处在相同的过程之中,那么我就有理由坚信每一个人都能够把自己救赎——只要我们真正弄清楚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就可以了。
5
这本书最初写作于五年前,写完以后,按照我的习惯把它封存了起来,打算让它潜沉一段时间,再择机进行修改。我开始写作并最终完成了另外一部在我看来同样重要的作品。
这期间,社会思潮在与现实的激烈碰撞中演进和深化,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学者顽强地向公众传达着他们的思想,这些思想成为我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找到了审视现实和内心的新的视角。当我再一次把书稿拿出来的时候,发现有很多新东西能够提高和丰富这本书的精神内涵。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第二稿做的正是这方面的工作。
我肩负着公职,写作通常在早晚间进行,辛苦自不待言。好在当创作成为一个人的存在方式以后,每一天的生活都会充满激情,就像恋爱中的人那样,劳作不再显得艰苦,它成了当事者的节日,一种每天都感到欢欣并为自己庆贺的节日。写作第二稿用了一年多时间,随后我又进行了最后润色和修饰,终于在今年入冬的时候把它全部写作完成了。
当我下决心要把本书写出来的时候就在想,一定要写一本值得阅读和欣赏的书。为了这个目标,我进行了艰苦的努力,当我为本书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我长吁了一口气——用萨特的话说:“我已经说了自己必须说的话。”
尽管我知道以后还会和作品中的人物一起讲述后面发生的故事,然而,当我把书稿交给出版社,和我的人物别离的时候,仍旧产生出一种惘然若失之感,就像和相处久了的人不愿意分开一样。
我会尽快重新和他们聚在一起。
6
非常感谢陈忠实对本书的抬爱,他撰写的序言比作者本人更好地概括了本书和本书作者。这是一个思想深邃的人对我的激励,我相信它会对我将来的长篇小说创作产生重要的滋养作用。对于这样一个执著于作家信念的人,最好的感谢是写出让他喜欢的作品,这会成为我的创作动力之一。
我还要对本书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表示诚挚的谢意。只有对社会、对作者、对读书人承担着光荣责任的人,才有可能将这样一部作品推出来。周百义社长作为出版家的智慧和胆略长时间以来为我所钦佩;责任编辑谌毅对作品的敏锐感觉和深刻理解,使我为本书找到了第一个知音,也使我新结识了一个有质量的朋友,我为此感到幸运。在本书出版过程中,我深切感受到所有为这本书付出辛劳的人的责任心、效率和奉献精神,这是一个好团队的重要标志,我尊重着他们。
世界因为这样一些人的存在而明亮和温暖。
最后,我还要对每一个购买和阅读本书的人表示感谢。在时尚侵入文化,越来越多的文字已经不再承载精神意义的今天,经济并不宽裕的读者花钱购买和阅读这样厚的一本书,我认为是一种值得敬重的高尚行为。作家写出一部作品实际上只是完成了属于作家的那个部分,更重要的创作还要由读者来完成。如果读者发现这本书与读者经历和未曾经历过的精神生活发生着某种对应和联系,如果读者认为写这本书的人说了真话并且是负责任的,那么,我为本书付出的一切辛劳就都得到了报偿——我理应感谢付给我这种珍贵报偿的人。
陈行之
2004年12月26日北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