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很长一段时间,邓一群忘不掉这次的经历。这样的经历,对他非比寻常。性和爱混杂在一起,而初恋的感觉却从此分离。
进了宿舍,他们再也没有开灯。
她反对邓一群开灯,说怕别人看见不好。
她把他引到床边,他一下就跌在了她的身上。她在下面喘着气,小声地问:“你想干什么?”邓一群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迟疑了。她笑起来,说:“你过去做过没有?”邓一群说不出话来。她说:“你把我衣服弄皱了,你让我起来自己脱。”他就起身让她脱。她很快就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一条镶着花边的短裤,比起王芳芳的短裤来要好看多了,也时髦多了,这是属于那种城里姑娘才穿的短裤。脱掉了衣服的林湄湄一下子疯狂起来,她一把搂过邓一群,就拼命地狂吻。她亲吻的时候透着一股狠劲。邓一群感觉到了。很快他们就大汗淋漓。过了一会,她弯起了身子,用自己的一只脚除去了内裤,上身却还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她像一个耐心的教师一样,帮他怎样进入她的身体。
“我爱你。”进入的感觉让他感觉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两具肉体,毫无顾忌的肉体。
节奏,节奏,狂热的节奏。
从未有过的体验,从未有过的感觉。堕落、飞翔,堕落、飞翔
她用手摸着他的脸,嗔怪地说:“你怎么这么狠?”
他躺着嗬嗬地笑起来,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在精神上一点准备也没有。他就这样失贞了。幸福地失贞!快乐地失贞!很显然,林湄湄不是第一次。她比他成熟。她引诱了他。邓一群这时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感到一种强烈的幸福。他沉醉在幸福里面。
她半天不吱声,好久,说:“你不要忘记我。”
邓一群心里生出许多感动,说:“怎么会呢?”
她说:“你回到县里,就会忘了。走在路上,你一定会装成不认识我的样子。那时候你就是一个官,一个正人君子。”
他说:“傻瓜!绝不会的,我回到县里,一定会去找你的。”
“骗人!”
“骗你是狗。”他说。
她捂住了他的嘴,表示不许他再说。她愿意相信他。她的这个动作充满了女人的柔情。她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啊,就像相信她自己,相信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当然清楚她自己现在所做的是什么。他的诅咒,哪怕他只是这样一个关于变“狗”的戏言,她也不愿意去听。他不知道,林湄湄对他这样做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她对她的男友或者说是丈夫同样会这样做。女人天生就会的表示亲昵的小动作。然而,他却感动了。
那个晚上她像使出了全身的解数。他一边感受着那种从未有过的快意,一边心里充满了疑惑:她这样爱他没有道理啊?这场性爱就像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当然,它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她的经验比他要丰富。他能感觉得到。在她身上,他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们终于记不清做了多少次。
她从床上起来,从自己随身的那个包里,掏出了表,迎着窗外的微光看了一下,说:“天不早了,我该走了。”他吃惊地问:“这么晚了,你还到哪里去?”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真的,我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让人家看见不好。”邓一群说:“没有任何人会看见的。我们就这样过一夜不好吗?”他是真的舍不得她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肯定也是最深刻的一个。她说:“以后吧,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他们站在地上僵持着,完全赤裸着,抱在一起。他前身紧紧地贴着她的臀部,双手环绕着她,捂着她的乳房。她的乳房比王芳芳的要丰满得多,乳沟里汗津津的,热得烫手。她转过身来,说:“乖乖听话,不要淘气啦。真的我要走啦,再不走不行啦。你放开手。真的,我求求你了。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那我送送你。”他说。
“不要,”她说“我知道怎么走。你赶紧休息吧,太累了。”她坚决地把他摁回到了床上,自己迅速地穿好了衣服。邓一群在黑暗里看着她娴熟的一举一动,心里充满了甜蜜。这是一个甜蜜的女人,一个难得的好女人。
她回过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大学生,回去以后别忘了找我。”
[8]
她走了,离开了陵州,回他们那个县里去了。
但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当然,这并不关键。他还留在南方大学里,无所事事。他感觉无所作为,真有点不知所措。对前程,心中没有底。
只有这突如其来的情爱,让他体会到一种实在。
然而它真的是实在的吗?事情过后,他突然产生一种怀疑。当它成为一种回忆的时候,它是那样地虚幻。对他而言,是一次短暂的麻醉。
事实上,它就像梦境一样。
这梦境让邓一群久久回味。
面对他的,还是很真实的现实。
[9]
很多事情是出人意料的。
邓一群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梦想竟然如愿以偿了。他的运气就是这么好:他留在省城了,而且是分配在省机械工业厅。他的很多同学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羡慕得不得了,因为谁都知道省机械工业厅是个非常好的单位,除了有权,还非常有钱。它的管辖范围覆盖全省所有的机械行业。
省机械工业厅不在省政府的大院里面,(邓一群后来了解到,最早机械工业厅也在里面,一幢灰旧的三层小楼,还是几十年前国民党时期留下的旧建筑。三年前,机械工业厅自己拿钱重新盖了现在的新楼,自然比省委、省政府的办公大楼气派多了),而且是在繁华的长江路的路口,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22层的时代大厦,银灰色的玻璃墙面,在这个城市里通体闪亮,就像市中心立着的一面巨大的立体镜面,或者说是一柱水晶,非常豪华。
这是一幢新建筑,也是市里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之一,刚开始建造的时候还是市内的标志性建筑。这就是省机械工业厅的实力展示。厅里的领导也一直以它为自豪。12层以上是行政办公的地方,12层以下则是由厅里成立的公司承办的商场和三星级宾馆客房,全面经商。全国几乎所有的有权和没权的单位都在想方设法办经济实体,连人事厅、组织部、计划生育委员会和监狱管理局这样的单位也都纷纷办起了实体。这是一股潮流。很多人都下海捞钱了,我们为什么不捞,难道就这样受穷?机关正是守着一个好发财的地方啊,为什么不利用?国家机关的干部们坐不住了,他们也要捞,既然大家都在捞,有权有势的部门不捞不是傻透了么。办起来的公司赚来的钱,就是自己的小金库,机关里的福利就全靠它了。而机械工业厅办起来的这些三产,足令省委和政府所属的其他部委办局眼红不已。他们都说老周有办法。老周就是指机械工业厅的厅长,周润南。
邓一群就是通过周润南的关系进来的。邓一群当然并不认识周润南,而是虞秘书长给周润南打了电话。
命运就是这样完全逆转了,就像一个行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在你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突然来了个漂亮的翻身动作。真是绝处逢生啊!邓一群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种努力瞬间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完全取决于他的努力。而这样的努力是多么地可耻。但是,谁又能知道他的可耻呢。在他春风得意的成功下,那只是一块小小的伤痛。
他努力忘掉那样的伤痛。
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这就是权力的魔力。
邓一群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权力的巨大作用。
在那个炎热的校园里,邓一群就像一只傍晚时分飞回树林里的疲惫的鸟儿,四处寻找自己的窝巢,却发现根本找不着自己的归宿。
王芳芳就那样走了,走得那么突然,让他一下子蒙了。他就像一只正在发情的母鸡被人用布带子蒙住了眼睛,然后把脑袋摁到了水里,呛得喘不过气来,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直接的结果是他发现人根本不可信。他那几天痛苦得要命,有好几次他真想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天从师大陈小青那个宿舍回来,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宿舍。他没有吃晚饭。什么也不想吃。他躺在床上出汗。那种炎热让他产生了虚脱的感觉。王芳芳在他心里一下子变得可恶得不得了,简直就是天下最坏的女孩——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比她更恶毒的了。现在看来她表面上的那种单纯和天真完全是假的,她简直庸俗得要命,并且还是个险恶的阴谋家。他们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好得就像是一个人。他那时候完全把心都交给她了,以为他们毕业回去后,一旦年龄符合国家规定的条件就可以结婚,但她却突然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她分回到市里的海城师范,以为就同他拉开了距离。她骨子里那种市侩本质是多么严重啊!大学的高等教育,并没有使她高尚起来,她他妈甚至比他们村里的那个村长更庸俗,道理很简单:村长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充其量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而她王芳芳却是个大学本科生。
陈小青远比她好,作为年轻女性,出身优越,却那么有同情心。邓一群那个晚上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盯着电灯泡发怔。他看到了很多小虫子从外面的纱窗钻了进来,然后飞向灯泡,一次一次地靠近它,撞击它。有一些后来就烫死了。从虫子,他想到了自己。他后来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了床头墙壁上有一只黑黑的插座。插座外壳已经坏了,那是他和另一个同学有次不小心用桌子撞坏的,现在裸露出了两片铜。过去他小心自己不要触到它。但他现在不怕了。一切看起来那样简单,他只要把手指伸过去,也许他就可以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不会有痛苦,只有片刻的工夫。一切都可以完结,那样一切也都可以不复存在,欢乐和痛苦全没有了他盯着那两片铜,颜色由于时间的缘故而显得有些深。没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活着是这样痛苦,他想,死是一种解脱。上个学期,就有一个外文系的女生从6层宿舍窗口跳下来,很简单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据说,她是因为一次伤心的失恋。
他把一只手指伸向了那两片铜。他已经触到黑色的塑料外壳“死是容易的。”王芳芳听到这样的消息有什么感觉呢?她骗了他,背叛了他,她在良心的深处应该感到深深的自责。那天晚上,他们差一点就做了,他已经把她的裤子都脱了呀。如果做了,他是否在心理上就要好受一些呢?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不肯说话,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有心思的。问题当然并不在于他是否把她搞了,他在心里想,问题在于她背叛了他,这是一个原则性问题,也是个道德问题。即使他赢得了她处女的贞操,而在事实上,她又背叛了他,那么他的取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能让她好受,不能让她就这样轻易地背叛我。我要叫她也尝一点痛苦。他想。家里好不容易供他读完了大学,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轻视自己。他是全家人的希望啊!四年的大学生活,他是那样地努力,总算毕业了,他不想就这样屈服。往大处想一想,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有些自寻烦恼的意思。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既然他能把自己一个农村出身的学生,改变成为大学生,为什么就不能再试着改变一下分配的结局呢?
他决定要搏一搏,改变自己的命运。
然而,那天当他第一次来到省政府大门前,却被那高大而威严的门廊所震慑。在大门的两侧站立着两个笔直地身穿绿色制服的士兵,他们腰里佩着手枪,立正、敬礼,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行人。正常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高级小轿车。从大门口往里面望去,那里面都是楼房,显得非常庄重而神秘。我能够进去吗?他在心里问自己。不能。他在心里又这样肯定地回答了自己。即使他能进去,就一定能够找到他那位同乡吗?关于那个地位高贵的老乡,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而且他的年龄足可以做他的父辈,可以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会理睬他吗?也许他会把他当作一个上访的群众,让警卫士兵轰出去。
在那个门口,他就这样怀着胆怯的心情徘徊。直到他发现有一个士兵在注意他,他才赶紧决定溜走。他就像一个小偷,或者说像是一个农民工,在向省政府的大门里进行窥视。他带着一种无比懊丧的心情离开了,心情极其地糟糕。他怎么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呢?在乡下的时候,他甚至连乡政府的大门也没有踏进去过。在他的眼里,那些部门都是非常神圣而威严的地方。至于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他没有相应的身份和资格。在汽车里,火辣辣的空气让他感觉自己要熔化掉了。这个城市,阳光格外地烤人。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感觉自己一定挺不过这个夏天。这个夏天让他特别的失败。他没有了一切。没有了王芳芳。回到宿舍的时候,他感觉更是紧张和恐怖:宿舍里空空荡荡。别人都走了,只有他还留在这里,不知所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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