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看到田小悦的美丽,邓一群就想到了爱情。追求田小悦的人不少,邓一群就经常接到男青年打来的电话,要找田小悦。
我也应该考虑婚姻了,邓一群想。
在机关的那些青年人中,邓一群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开始慢慢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他失去了虞秘书长那个后台后(至少他心理上感觉那是一个后台),他开始考虑以自己的方式表现自己。他不怎么讲究衣着,普通话也说得不好,与人交往保持着一种距离,在他身上,人们看到了他更多本质性的东西。正是由于他的朴素赢得了人们的好感。而对他的这种种好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人们的看法是多么受着事物表面的支配。
他在计划处第三科的工作量比谁都大,可他从来也不抱怨什么。事实上他根本无从抱怨,徐明丽和田小悦都是女人,而女人们做事的能量有限。科长朱贵今也就很乐意支使他。科里的工作或者说是老朱的工作,有一半需要他来完成。这样工作的结果,就是使他顺利定了级,两年后,又被提为副科。
提拔为副科对他来说的确是意外收获,他根本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但他也深深地知道,对他的提拔并不是领导对他工作的奖赏,这里面事实上有两个因素在起作用:一是跟车,二是老朱的极力推荐。所谓跟车,他是跟着田小悦。田小悦比他早进机关一年,工作并不出色,但也从来没有出过错。田小悦在机关的年轻姑娘里算得上是最漂亮的一个,她聪明活泼,人缘很好,关键的还在于她的父亲和程副厅长过去在部队里是多年的战友。没有田小悦的提拔,邓一群想要提拔成副科可能还不会这么容易。由于处里考虑到田小悦,所以老朱也就极力推荐了邓一群。据说在最初报到人事处时,人事处并不赞成同时提他,最后还是刘副厅长说了一句“小邓表现不错嘛”这才同时得到了提拔。
刘副厅长叫刘志新,五十开外,瘦高个子,一头花白的头发,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衣着朴素,远看就像一位老技术员。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是一位高级工程师,早年毕业于清华,并且有过留苏经历。与另外几个副厅长相比,他好像更要独立些。很多时候,他们的意见常常有些不一致的地方。在机械厅,他可能是唯一真正懂行并且有一定能力的知识型领导。但是,在仕途上,他并不顺利。据传省里过去曾考虑把他调到教育厅任厅长,但后来一阵风过去了,就没有了消息。他偶尔到计划处来,看见邓一群和田小悦们,就说:“你们青年人可千万不要到了机关,就把专业丢了,这样就太可惜了。”他们就笑,是的,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邓一群在心里很感激刘厅长的那句话,但这次提拔的结果却并不能使他心情激动,相反使他在心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委屈。但邓一群没有把自己的不快放在脸上。在处里的会议上,副处长庞正宣读人事处的这个决定时,他还是在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周处长说:“一群到我们处不久,各方面表现都不错啊,所以这一次也和小田一起被定为副科长。”邓一群看了一下田小悦,她也看了一下他,朝他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她也许还觉得和我一起提拔,是怠慢了她呢。邓一群想。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换一个位置考虑问题。事实上是她得到的很轻易啊,而我要得到却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徐明丽对他们两人的提拔感到明显的不快,那几天她一直阴沉着脸,因为对她而言,她在机关里整整干了七年,才被提拔为副科。她心里觉得这两人与她相比,他们根本不应该提拔得这么快,应该再考验几年才行。田小悦悄悄地对邓一群说,你看她最近又犯病了,有什么呀?你看人家办公室和人事处分来的小钱和小张,去年就已经是副科了。邓一群就点头称是。田小悦还是把她和自己放在一个层面上的,他想。而徐明丽过了好一阵,趁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才对邓一群说:“这次提拔你们我就有意见!与你相比,小田明显还不够格嘛。我是和周处说过好几次,我说人家小邓表现不错,工作积极,应该提拔。”邓一群就装做苦笑了一下,说:“我不能跟人家比啊,我们农村出来的,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你也不要自卑嘛!农村出来的也是人。我看你就是比田小悦强。”徐明丽说。
“不好比的。”邓一群说“我这样已经很知足了。”
徐明丽说:“你也该考虑谈对象了。你有了吧?”
“没有,我们这样的,在城里,谈不到合适的。”邓一群笑了一下。
徐明丽说:“噢,真的没有么?现在大学里的学生在学校里都是有的。”
邓一群说:“我们那时候只忙着学习,哪里敢在学校谈啊。”
徐明丽说:“你要什么条件呀?”
邓一群说:“没有什么条件的。”
徐明丽说:“还是要现实一点的好。找对象不是找别的,一定要找一个能过日子的,就行了。这一点很重要。年轻人都想浪漫,但那是不现实的。”
正当邓一群在接受她这样教育的时候,田小悦就从外面回来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就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去。
徐明丽不再说,邓一群也就不再听,而是装作忙自己手上的报表。
邓一群在想,自己有没有追求田小悦的可能。
田小悦对他不错,非常友好。
但友好是一回事,爱情(婚姻)则是另外一回事。邓一群对这一点知道得非常清楚。周振生那次请他们吃饭,他的那句话,田小悦的回答就很微妙。田小悦对他来说,是太精明了。她的聪明,可不是他所能比得了的。出于家庭的原因,她对那种人情世故的掌握与了解,要强他许多倍。
可他还是在心里想追她。
在他面前,她是一个强者。她没有一处不比他强(除了工作,可工作上的强算得了什么!这年头老实干活的人可以说是在单位里最吃不开的人)。她的出身,她的社会背景,她的社交经验,她的谈吐,等等,等等。
邓一群后来知道,他在内心里一直渴望能够征服她。在爱情上征服她,就是所有方面的征服。征服她,就是意味着战胜了她。战胜了她,她在他面前也就没有任何可以值得骄傲的本钱了。
但是田小悦却很少同他谈自己的问题。
邓一群是多么地渴望了解她呀,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追她一回。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她对自己的真实想法呢?田小悦与他过去的那些女同学相比,她是真正的城市姑娘,在层次上要高出好多。能和她好,对他那是怎样的一种满足啊!这样的满足远远不仅是情爱上的,也不仅仅是一种婚姻上的意义,它比这些要更多,更广泛。
[18]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
转眼又是一年的秋天。
这个秋天里,邓一群感觉田小悦一下子变化了很多。这种感觉是突发的,事先毫无意识。那天早晨上班,邓一群正在整理报架上的报纸,田小悦就进来了。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她来了,因为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熟悉她走路时皮鞋的声音。她穿了一件碎花上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短皮裙(徐明丽背后嘀咕,说,报纸上介绍,在国外,只有那种低级的妓女才会穿这种皮短裙。邓一群觉得她这样说,也真是太恶毒了。无论如何,田小悦的形象跟那样的女人也扯不上一点边)。皮裙子短短地只包住了她漂亮的臀部,看上去的确非常性感。一双腿非常漂亮,穿着透明的丝袜。系带式皮凉鞋。透过透明的丝袜可以看到她的脚趾甲涂了蔻丹。
他的眼睛一亮,但他却不好意思长久地看她。她问:“你吃了没有?”邓一群说:“吃了。你怎么还没吃?”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早晨起来迟了,昨天晚上到一个同学家里去聚会,一直到很晚。”她在桌边坐下来,从包里取一小袋麦片、一袋切片面包、一小瓶苹果酱。
她问:“有开水吗?”
邓一群说:“我去打。”她站起来,笑着说:“我去吧。”邓一群说:“不用,我去。”她热情地说:“那怎么好意思。”邓一群说:“那有什么关系。”男人就是这样,要表现风度。他想。他在楼道小锅炉间一边打水的时候,一边就想田小悦的那种美丽。他的确在尽力讨好她。他这样的讨好必须非常小心,因为一方面他想让她强烈感受到他对她的意思,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单位里的其他人知道——在他没有完全把握能够追求到她的时候,他是不会让单位里的人知道他的企图的。他有自己的尊严。他要一点也不露痕迹地做这些事,直到胜利。
城市出身的姑娘天性是懒的,她也一样,在家里被娇惯坏了。有时候她中午吃饭的时候不想在食堂里排队,他就帮她带一份——他可以做她要求他做的一切事情。他不会无偿地做这一切,他会得到补偿,相反,那她得到了一些东西,无疑也就会为他付出一些东西。邓一群在心里想,自己做的这一切不会白费。
她冲了一杯麦片,办公室里立即就荡漾着一种香气。她身上也有一种香味,不过她从来也不用浓香。邓一群从书上看,说女人不可用浓香,但他偏偏就是喜欢女人的浓香。他也知道只有乡下的女人才会用浓浓的香水,而且档次很低。他想到了那年林湄湄到大学校园里找他,身上的香味就浓重得很,浓得她一路走过时,在身后拖曳着一条很长的余香,就像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时后面留下的白烟。那种浓浓的低档香水味能够激发他的性欲。每天早晨他从宿舍里出来骑车上班,一路上他喜欢跟在那些有浓香水味上班女性的身后。从他住的宿舍到他上班的长江路口的时代大厦,骑车要有40分钟的路程。他一路上有不少的享受。
那种样子,他想起自己就像是小镇上的一些正在青春期的少年,特别喜欢追在汽车后面,贪婪地嗅着尾气。
男人都喜欢香水味,或者换句话说,男人都喜欢女人。
女人是香水的代表。
处长自然也喜欢女人,无论是年轻的处长,还是像周处长那样已经上了年纪的,就像后来老朱说笑的“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头上”周处长再有一阵子就要退休了,来日不多啦。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自然就要捞最后一把。
有天晚上下班时间,处里的人都已经走空了,邓一群因为老朱交待要等下面一家牧场发来的一份传真,就走得迟。收到传真后他照例检查各个处室的门是否关好,走到处长室,却看见门没有完全关严。他透过半敞着的门,看见周处长一把将二科的罗正英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罗正英身体像是挣扎了一下,又像是为了让自己的屁股在他大腿上坐得更好,反正两人扭在了一起。周处长的手搂着她的腰,像是触到了她什么怕痒的部位,两人都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压抑着,但却透着强烈的放浪和下流。邓一群不敢看下去,赶紧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们的胆也真是太大了,年轻的邓一群想。想不到机关还有这样的事,这让他吃惊不小。机关看来也是个很不干净的地方。别人不干净倒也罢了,连老周这样的人都偷偷吃荤,还有什么好人么?他们一定以为这个楼层的人都走光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新闻啊。
罗正英有四十出头了,邓一群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毕竟不在一个年龄层上)。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姿色平庸得要命的女人。五短的身材,短发,更显得脸像一张柿子饼,而且皮肤一点也不鲜润了,黑黑的。讲话的嗓门粗粗的,做事什么的像个男人。周处长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邓一群刚到机关的时候看到周有点畏惧。周处长大名叫周永胜,五短身材,脑袋有点像猪头(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当官,也许当官并不需要聪明的脑袋——后来邓一群懂了,当官的能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你是否会拍,会吹),还有一副像女人那样肥胖的屁股,走起路来双手摆动,有点像鸭子在划水。他与其他处长不同的是他自己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由此可见他在单位里的地位和影响。他与省里有关部门的交道打得很好,而这就被视之为能力。邓一群知道,周头的方法也很简单,这些年,逢年过节就是请那些部门的头头来凑一桌,而且从下面单位弄点土特产送过去,如此而已!
周永胜平时非常严肃,很少给点笑脸于下属。只有上面来了人,邓一群才能一睹他的和蔼尊容。他爱抽烟,抽的香烟都是市场上所能见到的最好的。他的烟龄很长了,至少也有二十年,他说他过去在部队里就抽烟。另外就是他嗜茶,非好茶不喝。他的这两好在单位里名声显赫。有时就连周润南也会送点好茶给他,由此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田小悦表面上对周处长很尊重,而邓一群也看得出来,老周在内心对田小悦充满了好感,可他却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许是因着年龄的悬殊,他有着不少的顾忌。他只能开开田小悦的玩笑,说自己可惜没有儿子,有儿子一定娶田小悦做媳妇。田小悦也不恼,她知道,如果周头有儿子,他也许就不敢讲这样的玩笑。
邓一群很佩服田小悦平时所表现出的那种乖巧,她真是一个人精。在机关里不干什么活,还能得到一片赞美声。尤其是处室里的男同事们,年终考评的时候,总是给她最好的评语——年轻好学,团结同事,工作积极,表现进步,等等等等。即使像他这样的,年终同事们还能对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
年轻漂亮的女性总能讨不少巧。
邓一群对她心动不已。
他终于鼓足勇气对她说:“红楼电影院现在放内部参考片,听说很不错的,你看过没有?”
田小悦说:“啊,我也听说了,但没有去看过。”
邓一群笑着说:“什么时候我请你去看一场吧。”
“好啊,”田小悦笑起来,说“有什么好片子没有?”
邓一群说:“有的,都还没有声译。我和小倪上个星期去看过两场,莎朗斯通的本能和一部一条名叫旺达的鱼。”在一条名叫旺达的鱼片里,邓一群看到了他过去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准色情镜头,让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种诱惑对他产生的效果是巨大而强烈的。
他欣赏那样的东西。
他希望田小悦也能喜欢。
田小悦的承诺让他觉得自己有希望向那个目标进发。
但他不知道,他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浪漫空想。
那是个星期六的晚上,邓一群早早就来到了长江路上的红楼影院,等田小悦来赴约。他们下班的时候已经敲定了。邓一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他想,他在接近目标。原来田小悦也不是像他开始想象的那样有着多高的要求啊!
当然,自己的条件也是不错的呀!
这样一想,他心里的感觉就开始膨胀起来。
田小悦有很多同学,这自然是好理解的。她与他这种出身的毕业生不一样。她自小就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追她的男同学不少。邓一群经常看到她在办公的时候接到男同学的电话(他虽然听不到电话里说什么,但从她的那种表情完全可以推断那是男同学)。她接到那些男同学的电话总是很开心。他们在电话里谈的总是舞会、托福考试、西餐、咖啡馆等等时髦新鲜的事物,每当这时候,邓一群总强烈地感到自己原来和他们差距是那样大,距离那么远。他有一个大背景,那就是乡下。有一次田小悦的一个女同学来,她们一起议论起她们过去同班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毕业后分回了老家那个市里的一家单位,结果干了两年,和单位的领导搞得很不愉快,据说他性格有点怪。他的辞职曾让不少同学为他担心,而现在已经到广州去了,在一家新成立的电台当主持人。她们共同回忆那个人,于是就笑得很开心,说那个人过去在学校里的种种可笑的表现。言谈里,她们一点也不羡慕他,相反,她们认为他这辈子不会行什么好运。而这主要的就是由于他乡下的出身。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在人格上表现出的种种缺陷和弱点,这些都会妨碍他的前程。
邓一群那天表现得很平静,他装做忙报表的汇总,但她们的每一句谈话都像刀一样刻在了他的心里。后来田小悦不知怎么意识到了她们这样的谈话会让他误解,就赶紧停止了对农村出身青年的嘲笑。邓一群在心里就愈觉她世故老练。当她和他两个人的时候,她可从来也没有一点看轻农村的意思。
田小悦就是这样,她总是尽量表现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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