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都飘了起来。她走近床前,那堆黑物毫无声息,她一刹那想到了很多可怕的情景,还是不由自主一伸手掀开被子,一团热气扑面而来,有很浓的膻气。被子里的人说:你干嘛?
陈南燕一声没吱,回头就跑,在大寝室还和那男孩撞了一下,双方恐怖之极。
几天以后,方枪枪看见陈南燕哭着被李阿姨揪着小辫卷着铺盖轰出高间。
李阿姨纠集全体小朋友列队,让陈南燕站在队前,指着她说:“你们这几天大概也都听陈南燕说了,我是个妖怪变的。现在我让陈南燕当众讲一遍,我是不是妖怪——我是吗?
你不是。陈南燕哭丧着脸说。
你这算什么问题?
造谣。
性质严不严重?
严重。
严重怎么办?
改。
怎么改?
陈南燕开始在沿着一排排孩子走动,挨个辨认他们的脸。
在陈南燕背后还有一个造谣者,我们现在就把他揪出来。李阿姨喊:一个男生。啊哈,太恶毒了,居然造这种谣破坏阿姨威信,决不轻饶。陈南燕,你可仔细,找不出那个人,我就认为是你。
李阿姨艰难地朝孩子们微笑:你们信吗?这可能吗——大声回答。
孩子们齐声说:不一可一能。
是不可能嘛,我要是妖怪,你们怎能好好的一个不少——我现在还要辟一个谣:那些生病回家的孩子我已经全通知他们家长明天送回来了。咱们再让方枪枪数一遍。
陈南燕走到方枪枪面前,停下来,方枪枪血都不流了。
就是他——陈南燕一指。
方枪枪膝盖一软,刚想下跪,李阿姨大手忽忽生风掠过他左耳,把后排的高洋揪出列。
高洋杀猪般号叫、恳求:饶了我吧,不是我,冤枉。
我含泪看着替罪羊高洋被李阿姨拖走,默默地满怀歉意地向他告别:永别了,朋友。别记恨我,我实在不能救你,咱俩加一块也不够李阿姨塞牙缝的,以后我会为你报仇。
我毫不怀疑高洋此去将被李阿姨细嚼慢咽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怜的高洋,你将要很疼。李阿姨的表白十分可笑,班里一个孩子不少丝毫不能证明她不是吃人的妖怪,反而暴露出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她每吃掉一个孩子,就会用一个小妖变成那孩子的模样。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是个妖怪就会变的戏法,只能骗骗无知的孩子瞒不了我。
我料到李阿姨早晚要把保育院的孩子吃光,用她手下的小袄代替,因为小妖听话,好管。我是妖怪也会这样做,当我偷吃糖时也会用糖纸包上一颗土坷垃充数。这一手很高明,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还是那么多孩子,其实瓤都换了,爸爸妈妈也蒙在鼓里,还美滋滋地替人家养小妖。好妖怪,你真够狠,把我们都当傻瓜测了。可惜呀,你万没想到这一班貌不惊人的孩子里有我这么一双火眼金睛。
哼哼,有本事你就跟我斗吧,看最后谁赢。
我深知掌握秘密的人有多危险。它们都想除掉我。眼下暂时没事全在于我的身份没有暴露。我的冒失已经使两个小朋友丧了命,现在必须谨慎从事。我不能像小喇叭似的到处广播。小朋友中已混进了很多小妖,有些可以识别,譬如陈南燕,我知道她是只波斯猫变的。高洋,是个长臂猿。有些是我不认识的动物变的,这就很难办,说给谁也没人信,动物园里没这种动物,到公安局他们也不会承认。
搞得不好,它们还会倒打一耙,说我诬赖它们。必须要有证据,否则打不着狐狸还得惹一身骚。
我一直猜不出李阿姨是个什么精。她的身量摆在那儿,原来肯定、起码也要是只大型猛兽,变成人才有这个儿。但究竟是老虎、金钱豹还是大象,很难估计。
有一次她刚洗完头,边走边打哈欠,有人叫她,她就那么大张着嘴、瞪着眼一回头。我恍然大悟:这活脱一个狮子甩头啊,狮子精没跑——很多石狮子都有这个造型。
这个发现加剧了我的恐惧,也彻底打消了我独自一人消灭妖怪的雄心。谁都知道一个人只身和狮子搏斗那叫白给。怪不得李阿姨吃那么多小孩还这么瘦,狮子的胃口大呀。如此一说,幸免的可能也很校我算过,就算李阿姨一天吃一个孩子,比较节约,最后一个吃我,不到半年也就轮到我了。
这种日子很煎熬人的。生活在一头狮子嘴边,不能跑又不能说,等于是它饲养的口粮,不知道哪天它一舔舌头就把我吃了。我连饭也不爱吃了,不愿意显得胖。我看到方超在同龄孩子中突出的超重,吃饭时还那么不管不顾,就为他难过:还瞎吃呢,李阿姨下一顿饭准是你。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要喂狮子了,怎不叫人伤感?星期天回家,我看着方超就红眼圈,什么都让着他,吃饭时也紧着他吃,自己不怎么动筷子。看到他吃得快活,越发肥嫩可口,令人垂涎,不免垂下泪来。
方妈妈摸我额头并不发烧,再三问我: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跟爸爸妈妈还不能说吗?
我哽咽着指着方超说:他快死了。
方妈妈方爸爸都非常生气,一起叫:好好的你怎么咒起你哥哥来了。
方超全不在意,笑嘻嘻地雨点般下着筷子对他爸他妈说:方枪枪脑子坏了。
我心说:你们哪知道我的难处,想在保育院活下来太不容易了。
再一深想,我不由号啕大哭。
我决心用计谋使李阿姨想吃也没法吃我。我主动接近陈北燕,屈尊吃一些她的糖果,和她共用喝水杯和饭勺。
我认为李阿姨永远不会吃她,因为她有肝炎,吃了她李阿姨也该传染了。我的如意算盘就是从她那儿得点肝炎,这样也许能活着离开保育院。陈北燕自从得肝炎吃激素变成个胖子之后,在保育院很受歧视,除了她姐有时跟她说说话,没人跟她玩,经常自己很寂寞地独自靠墙坐在小椅子上。汪若海给她起了个很形象的外号:大脸蛋子。大家都这么叫她,好像她是个日本姑娘。
大脸蛋子对方枪枪主动和她套近乎十分感激,差不多是以一种逢迎、言听计从的态度讨好他。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听众,一个可以切磋、议论、证明我没疯确实很杰出很有预见性的崇拜者。大思想家都知道我的症结:再也没有比独享思想成果更令人烦躁的了。
我对大脸蛋于讲,我下面要对你讲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你说出去,那咱们俩就全完了,你有肝炎不吃你起码也得让人咬死。我就更别说了,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原话)。
你不是你爸爸妈妈生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秘密,谁都知道,我也不是我爸爸妈妈生的。
方枪枪想了想:别打岔,我要说的不是这事。还记得李阿姨要抓一个知道她是妖怪的人,结果把高洋抓走那次吗?
她抓错了,那个人是你。
你怎么知道?方枪枪真的吃惊了,对大脸蛋子刮目相看。
谁都知道。第二天你就到处跟别人说,我姐她们都觉得你特爱吹。
我绝对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你想可能吗——我就怕让人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的?但我信你——当时我还想:方枪枪这[人大直了,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到处说去。多悬氨方枪枪脸红了,心想自己真不是干大事的人,嘴快,存不住事儿。难道我那些思想都当流言蜚语散布过——那可太得罪人了。
你也知道李阿姨是狮子?
知道。狮子回头——你说的。
你还知道什么?方枪枪愁眉苦脸问,咱们班谁被李阿姨吃过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没听人说过。是你新想出来的吧?
方枪枪松了口气:对,是我新想的。你要再知道,我就不说了,没意思,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你快说吧,谁被李阿姨吃过?
太多人啦,你姐、高洋我把自己的怀疑对象都告诉了陈北燕,情况万分紧急,可是我没证据,没法汇报,发愁的就是这事。
可是我姐并不是波斯猫变的,这你可是纯粹瞎说。大脸蛋子同意我的其他猜测惟独反对这一条。
你有什么证据?
她没有尾巴。
尾巴?我豁然开朗: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我们都知道尾巴最难变,孙悟空那么会变,尾巴还常常处理不好,照此类推、一般妖怪不管变得多像人,屁股上总会留着尾巴——这就是证据。
方枪枪激动地请教陈北燕:你说,咱们要是把全班小朋友的屁股都看一遍,就能闹清谁是什么变的了吧?
大脸蛋子一本正经说:我觉得只能这样,要不该冤枉好人了。
对对,方枪枪很兴奋,看过大伙的屁股,心里就有数了,就敢去警卫排报告,把暗藏在保育院小朋友中的妖怪一网打荆如果我这次立了功,有你的一半。方枪枪语无伦次地许愿。
我觉得李阿姨的屁股先不用看。大脸蛋子也来了劲儿,添油加醋出主意:她肯定有根大尾巴,缠在腰上。咱们把她留到最后,咱们把警卫排的人都叫来,拿枪包围了她,再逼她脱裤子——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方枪枪也变本加厉:光看不行,还要摸一下,好多妖怪的尾巴是看不见的。
别回头让人家把咱们小孩骗了。现在从我做起,我先让你看、摸,证明我不是妖怪。
我倒不担心你是妖怪,只担心你嘴不牢,没看几个就被人都知道了。
我保证,我从现在起就是哑巴。
方枪枪和陈北燕鬼鬼祟祟溜进厕所,插上门。方枪枪脱了裤子,亮出屁股给陈北燕看:我没有吧?
陈北燕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尾巴骨,说:证明了。
方枪枪被摸得很痒,咯咯笑。
陈北燕也褪下裤子,让方枪枪摸:我也不是吧?
方枪枪说: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