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闹得厉害了,护士把治安分队引了来,你们就jī巴老实了!
范青稞不知治安分队是个怎样的法宝,只见病人们安静了片刻。
碍着我们什么事了啊?治安分队来了也不该跟我们算账啊,是这娘们先闹起来的,要揍就揍她!大家众口一辞,闪开一条道,恨不能治安分队现在就闯进来,把庄羽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立马拘走。
范青稞自然不满庄羽无理取闹,待看到病人们这般落井下石,又替庄羽不平,生出双重厌恶。
l床,今天是从最后的床号向前打饭,明天才是从你开始。独角兽老太说。
我知道。我是这院里最老的病人了,规矩能不懂?我定的是两个红烧肉,听外面吵吵嚷嚷,怕狼叼来的肉喂到狗嘴里,所以提前出来看着。你最后打给我菜,自然可以,但我放心不下,得在这儿守着,不犯法吧?
l床抽搐着嘴角,阴冷地说。
原来是三大伯您的肉啊。众病人嘻哈着,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
你倒要说清楚了,到底谁是狗?庄羽逞强,不肯示弱。
我只说我是狼。谁吃了我的红烧肉,谁就是狗。狗是狼变的,狼是狗祖宗,古来狼狗是一家,谁要当狗,大家就是亲戚。1床慢悠悠地说。
庄羽气得噎在那里干翻白眼。
众人嘻笑着,狼狗是一家,是一家啊#烘露猥亵。
支远走出来对老太说,奶奶,我这老婆特别爱吃肉,能否麻烦你一会儿到外面给买几个梅林红烧肉罐头,给她解解馋。我加倍付你钱。
老太说,该多少钱是多少钱,我给你买就是了。
众病人看再闹不出什么花样,悻悻散了。
1床的汉子一直蹲在犄角旮旯里,像看守出土文物似的监视着他的红烧肉。等到所有的人都打完了饭菜,老太把桶里的肉,连汤带水都盛进他碗。再好脾气,也用勺子在桶底刮出几个噪音。
三大伯并不计较,端着碗,走进13室。
你是谁?支远问。
我是我。三大伯答。报报你们的蔓子。他乜着眼,剔着牙问。
我们,没蔓子刚来,触犯了大伯您,还望海涵。支远忙着打躬作揖。
女人招子不亮,不识泰山,看你们初来乍到,我先放一马。你是条汉子,大伯看得起你,愿意交个朋友。同病相怜,有事言语。喏,这红烧肉,分你的小娘子一半。1床说。
噢,这位大哥,谢谢啦!只是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庄羽伸出碗;接了肉,像所有被宠坏了的女人一般,不依不饶。
支远嗔怪道,这就是你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了,你到这里多长时间?满打满算还不够一天!大哥到这里多长时间?若是我听得不错的话,已是几朝的元老了,哪里能在你跟前栽了面子?一碗红烧肉是小,辈份在这摆着呢。是不是?大哥?
小娘子,你的这个爷们是个人才,不护犊子,是码头上可深交的人。看好了他,别光顾嘴里吃得流油,把身边这块肥肉丢了,叫别的女人抢了去!
l床摆出前辈的架式。
庄羽吃着人家赞助的肉,胡乱支吾着,心里却在暗骂:看你那个邋遢相,屎壳郎钻进花生壳,还想充好仁(人)?谅你在江湖上至多是个丐帮的小头目。
支远说,大哥,我们不识好歹,还承您多关照。
1床说,没的说。不过,有一句话,我可不爱听。
支远忙问,哪一句?
1床说,我不是大哥。是三大伯。
支远立刻改口,三大伯,我是看着您年轻,想当然,才叫乱了辈份。您别在意,我立马改过就是,庄羽,记住了,三大伯。
庄羽抹抹油嘴,甜甜地叫了一声,三大伯。
l床心满意足地走了。
庄羽转身啐道,他妈的乌龟王八蛋的三大伯吧!
门猛地开了。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1床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佯装离开,实际是查看大家的反应。只有范青稞泰然自若,心想让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女人,吃点教训也好。
不想进来的是一位头发斑白、面容清瘦的老女人,工作衣揉搓得像旧皱纹纸,和一般衣冠整肃的医生不同,令人有一种邋里邋遢的亲近感。
我姓孟,也是这医院的医生,对面的病房就是归我管。可大家都不叫我盂
医生,管我叫孟妈。听说你们是新来的病人,虽要下班了,也到你们这里来看
一看。
我是60年代的老大学生,和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比如蔡医生,是不是
刚到下班时间就走了?当然这也没错,可我就是放心不下,生就的劳碌命。老
想改,可都这么大岁数了,改也改不了。
不单自己的病人要负责,别人的病人我也管。咸吃萝卜淡操心,也没人多发一分钱,全是自找。好处就是轮到我值夜班的时候,心里有谱,省得万一碰到意外,抓瞎。这不,我把你们的病历都看过了,你是不是叫支远?
孟妈和蔼可亲地看着支远,热忱地期望着,脸上的皱纹呈放射性散开,笑容灿若莲花。
支远只好叫了一声,孟妈。
哎孟医生长长声音应承着。
你是不是叫庄羽?看看,多么靓的一个女儿家,叫毒品给折磨成这个样子,孟妈心痛啊!甭怕,有孟妈给你想办法,保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让你脸上重新红是红,白是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
庄羽就爱听人夸她青春靓丽,立即眉飞色舞起来,说,您真能让我恢复百分之百的回头率,这么着,孟妈,我出飞机票钱,特邀您到特区观光一圈,吃住全包,外带让您享受全套的桑拿芬兰浴
孟妈微笑道,我一个老婆子,桑拿什么的,就省了吧,那是男人才感兴趣的节目。你要是真有那个闲钱,不如省了,送我一个让我记得住你心意的物件。
庄羽何等聪明之人,一点就透。说,那是自然,我送您的东西,保证是不生锈、不长虫、不发霉、不贬值、亮闪闪的永不磨损型。
孟妈乐得合不拢嘴,说,好闺女,说话得算话。
范青稞有些发蒙,还真没碰见过这路医生,也许戒毒医院的一切,都与众不同。
你是从西北来的吧?孟妈转向她,依旧笑容可掬。
是。范青稞简短答道。
我看了你的病历,就是点粗制大烟,不要紧,很快就能脱了毒,也没太大罪受,你甭慌。进来头一两天,多半睡不好觉。上了岁数的妇女,晚上易惊醒,这我有体会。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找值班医生要药,别不好意思,有什么跟别人不好说的,叫我就是。孟医生娓娓道来,十分亲切。
一席话,说得人心里热呼呼的,要不是范青稞实在不习惯哥呀姐呀这类称呼,她真要喊一声孟妈。
孟妈最后走到席子跟前说,这屋里三个人,就你是个好人。他们都是病人,你就要手脚勤快,多干点活。你主人现在难中,你帮了他们,他们会一辈子记得你。
席子懂事地说,我记下了,孟妈。
好,再见了。祝你们做个好梦。孟妈款款地走了。
庄羽说,这个半老婆子,到底什么意思?该不是向咱们索贿吧?护士长不是说这里是什么净土吗?我看这孟妈像只油耗子。
支远说,你到饭店里,人家行李生帮你提了行李,你都得给人小费。要真是把你我的毒瘾给消了,别说给根金链子雷达表,就是给个大克拉的钻戒,咱也心甘情愿。
庄羽晃着头说,那倒是。只有这些个穷郎中,还把个金镯子金镏子当回事,其实你我烟纸上烧掉的银钱,不知值几多金条。真治好了咱,谢也值得。
两个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好像是在自己家里。倒也是,席子是仆人,原不必防。那个范青稞,不过是个孤陋寡闻的西北婆姨,出了这房门,谁还认得谁?
住医院也像坐火车,病房就是一个包间,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贴得很近。
夜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