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藥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时间浑身燥热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藥性奇特,似毒非毒。藥性未发时能补益服藥之人的气血经脉,但藥性发作之时,便会依服藥之人的经脉特性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性偏寒,便会觉得阴冷难耐,如当日的南宫溟修习的是阴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吸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内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藥力“补”得燥热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身,狂饮罐内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内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肉。当日南宫溟只是寻常剂量的毒性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藥量,藥性发作之猛,远胜南宫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日会体内毒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内又痛又怜,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身在屋内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只想使力发泄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内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藥性猛烈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穴,仰面栽倒在地。
屋内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那一声声的低喘便似一把把尖刀,在完颜婷的心头刮过。她燃亮了一根残烛,走到卓南雁身前,缓缓俯下身来。淡红的烛光下,眼见他脸上已淌满汗水,额头青筋突突暴跳,完颜婷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擞紧了,大把大把地揉搓着。
“婷儿”卓南雁的眼中闪着一层红芒,不知是红烛照的,还是眼泛血丝,沙哑着嗓子道“求你走吧!”
完颜婷簌地一震,颇声道:“什么?”卓南雁大口喘息,缓缓道:“我见过龙须毒性发作之状,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他这时虽是要穴被点,但全身经脉扭曲鼓胀之感丝毫不减,每说一字都觉得费力万分。完颜婷蓦地发觉眼前的卓南雁渐渐模糊,一片一片的红光在潮湿的睫毛前跳耀,芳心仿佛被湍流大浪冲荡夹裹,载浮载沉。
“你走啊!”卓南雁嘶声大吼,脸上青筋瞬间鼓胀开来,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走吧”
“我不走!”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嘤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来。她缓缓俯下身来,却见卓南雁上身衣襟裂开,那纹着青龙的健壮肌肉突突微颜。她伸出玉手,轻抚着他火热的肌肤,抚到肩头时,却觉手下摸到了一处凹凸的伤疤。完颜婷的芳心一阵收缩,猛地想到当年在芮王府两人闹别扭时,自己一时发狠,将他肩头咬破。
一股酸楚委屈的味道陡地升到了鼻尖,珠泪潸然而出。”他骗过我,但许多事他也是毫无自主之力,跟我一样,他也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她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次次奋不顾身地救护自己,不论何时,只要自己有危,这个男人便会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燕京山道中遇到萧裕刺客,他奋力抢上;王府惊变后,也是他奋不顾身地带着自己浴血逃出;皇宫大内中为了自己力抗皇帝;那日更在酒楼中为救自己再战刀霸
卓南雁忽地喘息着笑道:“你不走那你便杀了我!”他直视着完颜婷泪盈盈的满是惊诧的美目,一字字地道“我骗过你,今生今世,也无法补偿索性便求你斩我一刀”
“你、你”完颜婷忽觉嗓子里被一股腾起来的热气噎住了,决堤般汹涌奔流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这张脸。她蓦地拔出了腰间短刀,猛然扑上去,挥刀便向他脸上砍去。
青光疾闪,短刀擦着卓南雁的脸颊重重斩在地上。卓南雁一愣之间,却见完颜婷提刀又斩。寒凛凛的钢刀一次次地贴颊而过,地上的软席被砍透了,再剁向席下的青砖,砍得青砖碎裂进飞,又斫入砖下黑土。
“杀了你这浑小子!杀了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口中只喊着这一句话,满腔的无奈、伤痛和惆怅,全化入刀中,一刀刀地砍下。纷飞的刀光和四溅的土屑中,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她的泪水已滴到了自己脸颊上。
锵然一响,短刀远远迸出,完颜婷才猛地停下,娇躯簌簌发抖。两根残烛快烧到尽头了,火苗竟也簌簌地抖起来,映得完颜婷那张娇艳的面孔阵阵恍惚。迷蒙的光影中,她痴痴地俯视着他,串串清泪如飞泉,如疾雨,倾洒而下。那泪珠打在卓南雁脸上,还带着温热,但随即便腾起一丝丝的凉,侵到他骨子里得凉。
“婷儿”他心内一阵酸痛,想说什么,陡觉浑身脏腑撕心裂肺般地一阵绞痛,大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迷离。
“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这就先得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龙梦婵昨晚的声音此刻忽然又在完颜婷心底响起,便如静夜战鼓声惊心动魄。她窈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簌簌摇荡的梅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她忽然闭住口,拼力咬住嘴唇,跟心底那个回荡不休的声音顽抗。钻心般的剧痛开始侵入卓南雁的头脑,若非要穴被点,此刻他说不定就会撞头翻滚。”我要死了吗?”他喘息着张大双目,好想看仔细眼前的玉人,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那张梨花带雨的玉容渐渐变成一片迷蒙的白。
忽然之间,卓南雁只觉怀中一片温热,一个香软柔腻的身子将他紧紧拥住。混沌之中,鼻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幽香,跟着一双颇抖的香唇印上了他的口。”是婷儿!”卓南雁心底一阵发热,完颜婷带来的醉人馨香将他身上的剧痛抵消不少。他觉出她柔软的樱唇有些苦涩,想必是她的泪水流到了唇内。他很想将她紧紧抱住,但全身除了口舌都丝毫动弹不得,便只有拼力地吮吸那滚烫的唇瓣。突觉口中一片清凉,也不知完颜婷把什么东西度入了他口内。那股清凉霎时便被她柔软的香舌送入喉内,跟着卓南雁体内酥麻阵阵,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凉爽之感,迷迷茫茫得如同身入云端。
怀中的完颜婷忽然变得酥软如棉,她那紧抱着他的双臂却箍得更牢。她的吻也陡然重了,似是发了狠拼了命一般地吸着他,咬着他。卓南雁只觉紧压在身上的玉体滚烫无比,热香四溢,恍然间他便似撞入一个柔美香艳的美梦中。那股清凉感觉愈发膨胀,同时头脑渐渐昏沉,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沉沉睡去。混沌迷蒙中,只有那个香软的美梦还在继续,他依稀觉得无数雪白的妖烧的香花在眼前绽放,那样妩媚,那样圣洁。这些花儿还会唱歌,只是歌声低缓轻柔,听来幽怨缠绵。他的口唇间也不时传来阵阵温暖,有时甜蜜,有时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阵阵鸡鸣,卓南雁才张开眼来,只见一缕稀薄的晨晖已斜穿进屋,原来天色早已大亮,而完颜婷却已不在身边。他缓缓坐起,却觉体内真气顺畅,再无丝毫痛楚,心内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原来婷儿给了我解藥!”眼前还飘浮着那些娇艳的鲜花和迷人的香气,那个凄美的梦还挥之不去地在脑际萦绕。他忽觉口角一阵咸苦,才知下唇破了道小口。想到昨晚蒙眬之际,完颜婷情热如火的热吻,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转头大喊:“婷儿,婷儿,你在哪里?”空荡荡的屋内却没有回应。猛一回头,却见那歪斜的屏风上用短刀刻着两个大字:保重!
字迹略显娟秀,正是完颜婷的笔迹,只是一横一竖,都刻得极深极重,似乎她满腔的爱恋、惆怅、迷惘和缠绵,都化入了这深深的两字刀刻之中。卓南雁立在屏风之前,凝视着那两个字,忽然间就怔住了。
一缕晨风穿堂而人,卓南雁只觉胸口一凉,才看到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想到昨晚她曾紧偎在自己怀中,心底更是一阵难过“原来婷儿在我怀中曾痛哭了半晚!”他心内忽地一热,便想循踪去追寻她,但茫然跨出两步,忽又想:“她不辞而别,终究是不肯再见我。在她心底,只怕还是要跟天小弟在一起。”一念及此,他心底酸痛难忍,猛然转身,双掌紧紧攥住完颜婷刻字的那道屏风,身子突突发抖。忽听“格格”声响,那屏风禁不住他澎湃的内力灌注,竟然碎裂成片,簌簌散落。
卓南雁怅然走出这座深谷荒宅,却见满山寂然,朝阳隐在浓云深处,不肯露面。卓南雁这才想到金鲤初会昨日初战,今日只怕会如火如茶,心内忧急忽起,忙疾步赶出。龙梦婵曾费尽心思地让他辗转入谷,其实这地方离南屏山并不远。卓南雁出得谷来,在道旁一处面店匆匆吃了饭食,辨明方位,便往南屏山赶去。
赶到南屏山时,却见天色愈发阴晦起来,灰溟溟的天空上云脚低垂,一派阴暗之色,但擂台下却喊声震天,群情激昂。卓南雁寻到了莫愁和方残歌,低问战况如何。
“你老兄可来啦,见到你的公主小情人了吗?”莫愁眼见卓南雁神色略窘,兴致大起,着实取笑了他几句,才苦笑道:“昨日砍杀一场,伤了六个,死了十七个!”卓南雁惊道:“死的却比伤的还多?”
莫愁叹道:“有算陈年旧账的,有了结新积大怨的,还有帮派中勾心斗角趁机窝里反的对了,昆仑派掌门宁自隆连胜四场,却被石镜道长戳了一指,败下台去。石老道在天地赌局中和雷震掌门积下新仇,曾上台叫骂了一番,雷震居然未曾应战。他妈的,这些江湖仇杀往日里还要避开官府,这回倒可堂而皇之地在此杀人不偿命!当真厉害得紧、热闹得紧!”
卓南雁心内暗叹:“秦桧老贼和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一番仇杀下来,大宋英豪更加离心离德,哪一年才得四海归心!”抬头却见台上两人激战正酣,一人是个红面和尚,招式威猛,拳掌间荡起的劲风激得台上旌旗呼呼飞荡。跟他对战那人身法轻灵,掌势悄无声息,却是方残歌。
莫愁低声道:“打了一整日,能连胜五场的只有青城派石镜,和我那帮主老爹两位。小桔子,你那大伯掌门唐千手怎地还没露面?”唐晚菊面色一窘,低叹道:“大伯性子缜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登台。嘿嘿,惭愧,小弟誓不登台,大伯回头定会怪我!”
“唐大伯若不出手,方老三便有戏!”莫愁瞥了眼擂台,又道“这方老三代雄狮堂出战,已连胜三阵。跟他对阵的这秃驴大号紫花和尚,有名的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武功却硬得很,前几年创了个‘大欢喜门’,要做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他话未说完,忽见台上紫花和尚狂啸一声,揉身直进“呼、呼、呼”连环三拳奋勇击出。这三拳直来直去,全无花哨,但拳势刚猛绝伦,伴着震雷般的虎吼,当真声势惊人。方残歌似是不敢直樱其锋,每接一拳,便退一步,三拳之后,疾退三步,竟已到了擂台边缘。紫花和尚精神大振,两臂齐摇,如双龙出海般暴吐而出,功力灌注,只想将方残歌震下擂台。
莫愁眼见方残歌势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猛听得方残歌振声清啸,身形暴进,双掌针锋相对地迎上。他适才一直示弱,其实等的便是紫花和尚这一招。紫花和尚连出三拳,看似虎虎生威,实则气势已竭。方残歌这一掌却是蓄势而发,猛如怒洪决堤,正将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四掌相交,紫花和尚蓦地惨哼一声,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起,远远跌到擂台一角。他武功不俗,忙又挺身跃起,但强撑着站起,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方残歌笑吟吟地一拱手:“紫花大师,承让了!”紫花和尚的红脸这时淡如金纸,紧闭口唇不敢言语,转身奔下擂台。
雄狮堂领袖江南武林多年,根基极盛,方残歌这一战又胜得干净利落,霎时叫好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方残歌傲然挺立台上,四下拱手致意。万秀峰朗声高叫:“方少侠连胜四场,还有哪位英雄上台比试?”
群豪都知方残歌身负绝学,慑于雄狮堂的名声,本就不敢上台;偶有几个高手本要一试身手,但瞧见强悍如紫花和尚都在他手下大败,也不由心下折服,均想:“好歹还剩下一个名额,何必跟他雄狮堂强争?”方残歌白衣临风,傲立台上多时,却无人敢登台一搏。
万秀峰哈哈笑道:“看来残歌老弟今日是独占鳌头啦,天下英雄,竟无人敢来上前争锋。当真羡慕死老哥啦!”他这话说得嘻嘻哈哈,实则暗藏机诈,台下不少豪杰听了,均有些心头火起,跃跃欲试。
忽听一道沙哑的笑声遥遥传来:“是谁这么大的风头,吓住了天下英雄?”这声音便如在众人身前谈笑一般自若随意,但群豪却全听得真真切切,抬头看时,却不见人踪。万秀峰却抢上两步,眼望西首,扬声道:“是师尊到了吗?”只闻蹄声响亮,众人转头望去,才见百十号锦衣铁卫纵马自山道西首奔来。那百匹骏马均是神骏高大,鞍饰华贵,而马上的铁卫竟也是一般得身量,一般得魁梧。远远望去,当真整齐划一,气势浑然。众铁卫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当先一个绿袍老者。这绿袍老者抢在一群黑衣铁卫之前,更显气度非凡,犹似大片黑石中托出一块绿玉。这人自然便是格天社的大首领、势压黑白两道的武林宗师“吴山鹤鸣”赵祥鹤了。
万秀峰忙在台上躬身,高叫道:“参见大人!”山谷中分散四处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全变得钉子一般笔直,齐声大喝:“参见大人!”声音齐刷刷地爆出,雷震一般在山谷中轰鸣不已。群豪都唬得一惊。
莫愁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姥姥的,赵祥鹤架子倒蛮大!”卓南雁凝望赵祥鹤铁板一块的冷硬脸孔,想到他在太子赵瑗身前满面馅媚之状,暗自叹息:“赵祥鹤这老贼的脸孔可是多变得很!”
众铁卫拥着赵祥鹤瞬间纵马奔到台下。早纵下台来的万秀峰诚惶诚恐地迎上赵样鹤,低声耳语几句。赵祥鹤带着几人缓步踏上擂台,在台侧早备好的大椅上坐了,斜睨了一眼兀自挺胸傲立的方残歌,回头笑道:“残风,你们的事正可在此了上一了!”
赵祥鹤身后倏地转出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汉子,躬身笑道:“赵大人说得是,今日天下英雄齐到,正可给我雄狮堂作个评判!”这人头顶微秃,赫然竟是雄狮堂的大弟子翁残风。适才他缩身在赵祥鹤身后,丝毫不显,这时挺身而出,登时现出一股凛然生威的不俗气势。
“大师兄!”方残歌却大吃一惊。除了四师弟何残雪留守雄狮堂,他和两位师兄联袂进京,但翁残风自一入京师,便即行踪诡秘,忽隐忽现。自昨日金鲤初会打擂之始,他便一直隐而不见,方残歌只得孤身上台苦斗,可万料不到翁残风竟会随同赵祥鹤一同现身。
翁残风仰头干笑两声:“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兄!你唯我独尊多年,便连师尊也不放在眼内。雄狮堂的弟子只知有你方老三,还有谁识得我这个大师兄?”方残歌眉头微皱,才知他仍是惦记那掌门之位,沉声道:“咱们门内之事,可否私下再谈?”翁残风摇头道:“不成!师尊尸骨未寒,你便与杀师嫌凶卓南雁和他的死党莫愁、唐晚菊等人混在一处。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须得给我雄狮堂和师尊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他声音响亮,台下群豪听个满耳。卓南雁也还罢了,莫愁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骂道:“你姥姥的翁老头儿,你自甘堕落,跟格天社搅到一处,反诬卓南雁和本公子一口,当真恬不知耻,不堪入耳,臭不可闻,弱不禁风”江湖中人都知格天社素来视雄狮堂为眼中钉,而翁残风此时随赵祥鹤上台,分明是已然暗中投靠格天社,大多数的血性汉子均卑鄙翁残风的行径,听了莫愁的东拉西扯,忍不住齐声大笑起哄。
翁残风听得笑声,老脸微红,却只作不闻。方残歌扬眉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怎样?”翁残风冷冷道:“我今日要为我雄狮堂清理门户!”清理门户便是武林帮派中的掌门或是师长将作恶多端的门徒废除武功,革除门墙,乃是一门之内最为严厉不过的刑罚。
台下群豪听了这话,登时轰然一乱,议论四起。雄狮堂来参战的百余弟子更是心下茫然,不知所措。方残歌却是面色惨变,沉声道:“今日这是金鲤初会,可也由不得你来此清理门户!”
“怎地由不得?”万秀峰忽地踏上一步,笑道“金鲤初会的比武较技,不分门派出身,翁兄要怎样便怎样!不过翁兄若是胜了,还须再过四场,才算雄狮堂奏凯!”方残歌怒道:“若是我胜了呢?”万秀峰面色一窘,随即笑道:“那么方兄连过五关,也算雄狮堂在武宗六脉中独占一席!余下之事,便是贵派门户内的事了。”话里话外,仍是暗指方残歌迟早有一日会被翁残风革除门墙的。
“好极,好极!”方残歌却仰头大笑“师尊,您老人家当真神机妙算,今日果然有奸贼跳了出来。翁残风,动手吧!”翁残风面色一变,暗道:“听这小子言语,难道师父还没死?”正自惊疑,身后忽地传来赵祥鹤四平八稳的声音:“残风,愣着作甚,是不是还在顾念同门情谊?”
翁残风精神一振:“有赵大人给我撑腰,便是那老偏心鬼没死,也奈何我不得。今日斩了这小子,非但能一举夺下掌门之位,更可得到赵大人青睐,在格天社混个一官半职。”想到得意之处,心头发热,但脸上却还是顺着赵祥鹤的话,撑出一副感伤之色,眼望方残歌叹道:“师弟,你痴迷不悟,可也怪不得为兄了!”话声未绝,双掌斜分,残金缺玉拳的“江山如画”陡然施出,飞袭方残歌的两肋。掌到中途,陡变为“山河破碎”掌影如碎石天降,四面八方地向方残歌罩来。
方残歌见他一上来便以雄狮堂的绝学痛下杀手,悲怒之情更增,双拳横封,一招“金戈铁马”劈头迎上。两人拳掌交击,翁残风岿然不动,方残歌却斜退三步。原来翁残风入门最久,功力本就稍强,而方残歌激战四场,气力已衰,这般硬较掌力,翁残风自是略占上风。
台上台下的格天杜众铁卫显是早已得了吩咐,见到翁残风一招击退方残歌,登时轰然喝彩。方残歌脸色陡红,身子一弹,疾扑而上,右掌旋转削来,左掌笔直射出。这两掌曲者盘旋如龙,直者如烈马冲腾,激愤之下,残金缺玉拳的刚猛雄劲之力已展到极致。翁残风心底暗喜:“你这小子的武功本是强在腾挪灵动,这般跟老子硬碰硬,当真再好不过!”当下拳锋陡敛,只守不攻。两人同门多年,相互间早已熟悉无比,此时拼力相斗,攻如惊澜狂起,守如铁索横江,精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台下群豪大半瞧不起翁残风的为人,眼见方残歌身如飞星掣电般地绕着翁残风疾转,将对手守御的圈子压得越来越小,均觉兴高采烈,喝彩打气之声高响不绝。
卓南雁却蹙起眉头,暗道:“方残歌这般狂攻,大耗内力,正落入翁残风的算计内!”忙聚音成线,遥遥送出,传声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方残歌这一轮奋力疾攻,虽然稳占上风,但也觉出翁残风拳上反击之力渐强,听得卓南雁的传音,登时心头一凛:“此战事关重大,我可不能意气用事!”气随意转,攻势霍然一顿。翁残风暗喜:“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到何时?”左掌成爪“只手擎天”陡地扣向方残歌胸前膻中穴,拳势暴涨,由守转攻。
“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方残歌蓦地振声长吟,拳法霍地变为“千古风流。”他念的是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这两句辞意沉郁,隐蕴悲思,正与他心境相合。高吟声中,方残歌掌上招式化作“长波天合”荡开翁残风的铁爪,跟着“舳舻千里”化刚为柔,绵绵攻到。此时他心气一平,武功上的灵气登显,拳掌间已暗台罗门“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至理。再斗数合,饶是翁残风锋芒毕露,但左突右冲之下,仍觉优势渐失。翁残风又惊又怒:“若不是这老儿偏心,将绝学都传给了他,我又怎地胜不过这小子?”他口中厉喝连连,声势惊人,但方残歌拳上黏力渐增,借力打力,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两人绕台疾转,方残歌的拳劲一圈圈地缩小,翁残风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偏偏越急越是挣脱不得。卓南雁眼见这时方残歌已是稳占上风,才长出一口气。斜眼看赵祥鹤时,却见他双眸微垂,似乎对台上的激战全不在意,卓南雁暗道:“这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较量,翁残风虽然不敌,赵祥鹤这老儿也终究不能明着动手相帮!”
一念未了,忽听台上二人齐声大喝,贴身激战的两道身影倏忽分开。方残歌踉跄退出数步,手抚肩头,怒道:“你使暗器伤人?”说话间肩头已是鲜血迸流。翁残风嘿嘿冷笑:“这金鲤初会上可没说不能施展暗器!”方残歌惊怒交集,正想奋力再上,忽觉左肩麻痒,半边身子竟难提起内劲。他怒喝道:“毒针,是唐门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