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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深说忍香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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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跪倒,颤声道:“胡铨、李光、张浚这些老臣忽自四处贬居之地被召入行在,却又先后失踪!”

    “秦长腿早就跟我说了,他给我办这圣寿节,怕那些老家伙说闲话,先以贺寿为名请入行在看管!”赵构说着,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来,将那张书法揭给赵瑗看。

    满纸全写的同一个字:忍!横平竖直地大致排了一百个字。

    赵瑗忙不迭地躬身称颂父皇的笔法,但细瞧那张“百忍图”百个忍字竟全是一般大小,一种字体,难得他从始至终,都写得浑圆流畅。

    “只一个忍字即可,这就是朕的半生所得。”赵构挥手命赵瑗起身,脸上却如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红光闪耀“对那些跋扈的金人要忍,对那些不安分的文人要忍,对秦长腿,更要忍!朕倒要看看,他会把那些老臣怎样嘿嘿,朕正等着这一天呢!”

    赵瑗看着那冷飕飕的笑容,心底一寒:“难道父皇早知道秦桧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干预,只为了等一个铲除秦党的借口?”一念及此,心底寒意骤增“为了除秦,竟要搭进去这些大宋的精忠能臣?”

    他猛地挺直了身子,又道:“父皇,除了秦太师的异动之外,儿臣还打听到金人要施行龙蛇变,锋芒直指我大宋社稷!”

    “龙蛇变,朕也知道这劳什子。”赵构竟笑了起来“昨儿那说书的伶人小张四郎进宫,新给朕说了一段‘铁骑儿’,那名儿就叫‘龙蛇变’!”赵瑗登时怔住,实在料不到事关一国兴衰的机密大事竟给人改成了市井散布的小说,竟还说到了九重皇宫之内。

    赵构见他愣住,眼中更多了些揶揄之色:“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书。这郡主为救那化为小蛇的龙太子,进了龙宫传讯,九死一生才让白蛇重化为龙,跟唐传奇的柳毅传如出一辙,只是男女互换。噢,这故事里的郡主是金国的,那龙太子后来重回世间报恩,先是中了大金的状元,后来又跟这金国郡主成婚。风土言情,全是北地风光,颇有新意。这‘龙蛇变’,在北瓦子一带风行得紧呢!”

    赵瑗听得大张两眼,哭笑不得。赵构笑意更浓,得胜了似的轻拍他的肩头,温言道:“这‘龙蛇变’不过是个金国传来的小说,却杯弓蛇影,闹得满城风雨!”赵瑗知道赵构自以为是的脾气,便错了也要百计饰非到底,若是自己此时执意坚请,那等于让父皇当面认错,反会弄巧成拙。

    十余年战战兢兢的深宫生活早养就了他沉稳谨慎的性格,此时赵瑗唯有呵呵苦笑,点头称是。

    “完颜亮这个人是有些野心,但他根基不稳,北边的契丹人不服他,谅他也不敢妄动。”赵构语意中满是大局在握的踌躇“前番他举办九州鞠会,朕还派人给他进表献礼。完颜亮对咱的使臣也是客气得紧。嘿嘿,还是那个字,忍!”

    “完颜亮都可以忍,他秦长腿算什么?”赵构说着,忽自靴子里摸出了那把匕首,冷笑道“这匕首联一直随身携带,就是怕秦长腿有不臣之心。朕忍了秦桧这么多年,还在乎这几日吗?”

    赵瑗在心底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只得躬身道:“父皇圣明,洞鉴万里,万事都在父皇睿智烛照之中,倒是儿臣多虑了。”

    “让秦长腿去折腾吧!哼,朕倒要看看他在圣寿节的瑞莲舟会上要闹腾出什么花样来。”赵构紧盯着他,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只要这江山是咱们的!”

    “只要这江山是咱们的!”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赵瑗心底一阵消沉,只有唯唯称善。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说是殿帅杨存中求见。京师的禁军全握在这殿帅杨存中之手,此人乃是赵构对抗秦桧的重要筹码。赵瑗不便在此久留,乘机拜别赵构,悄然退出。

    走出有些阴暗的选德殿,迎面便有一股潮湿的暮风打到脸上。眼望荷花池中摇曳生姿的万千朵荷花,赵瑗却觉胸臆中一阵难言的仓皇:“两日之后,就是一番惊风苦雨啦!”

    踏入曲折精致的回廊,正跟殿帅杨存中走个对脸。杨存中满面都堆着笑,老远便躬身施礼。赵瑗只得跟他匆匆寒暄了两句,两人身形交错之际,却见杨存中脸上那笑迅疾地消逝,换上了一抹浓浓的忧色,晃着身子疾步走远。

    卓南雁和林霜月回到临安城时,已是晚炊四起。长街上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火,交相辉映的各色彩灯给丝一般的暮雨遮住了,片片光晕都显得朦朦胧胧的。蒙蒙细雨中,卓南雁瞧见林霜月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忧色,低声道:“小月儿,你还是心事重重”

    “我也不知这样做对是不对!”林霜月轻轻点头,长长的睫毛上挂了雨珠儿“最让我看不透的是,师尊一直很少露面。本来赵祥鹤以朝廷之名定下这武宗六脉之战,依着师尊往日的性子,必会奋勇争先,但这回他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对什么都胸有成竹的样子。”

    卓南雁心头一紧,沉声道:“不管如何,慕容智以那邪法对付你,必是得了林逸烟的授意。这人身为一代宗师,却尽会使些阴谋诡计。为了对付我,他便不惜让你这亲侄女和衣钵传人冒险。”林霜月的娇靥倏地一白,苦笑道:“在师尊眼中,只有明教大业,亲侄女、亲兄弟都算些什么!”

    听她笑声凄苦,卓南雁心底也是一阵黯然,正要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莫愁的喊声:“大雁子”渐急的暮雨中,却见莫愁挽着个青衣小鬟匆匆奔来。卓南雁却不认识那女孩,眼见莫愁满面潮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忙道:“莫兄,出了何事?”莫愁瞥一眼林霜月,指着那小鬟道:“这小丫头是万花轩的婢女,在路上遇到了本公子,说有急事见你。”

    “卓公子,”那小鬟一把揪住卓南雁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救救救我家小姐!”将一把寒凛凛的匕首递到卓南雁手中。卓南雁见那匕首的青铜刀把上赫然有三道指印,登时心中一震,低喝道:“云潇潇?”林霜月明眸一转,却没言吾。

    “云潇潇?”莫愁望着那匕首,大觉稀奇“那小妞也送你定情物来了?”卓南雁面色一窘,怕他口无遮拦,再说出“公主情人”之类的胡话来,忙道:“小弟的一位挚友有难,救人要紧,刻不容缓。”携了林霜月的手,跟那小鬟转身便行。

    莫愁愣住,暗道:“你姥姥的什么救人要紧,刚会了一位公主情人,又来了一位名妓新欢。”呆呆地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心底佩服无比“嘿嘿,这小子竟带着这千娇百媚的林圣女去会云花魁!啧啧,这等左右逢源、笑傲花丛的本事当真世间无双!”

    卓南雁携着那小鬟,和林霜月展开轻功疾行。在路上先将陈铁衣、云潇潇之事跟林霜月简要说了,再问那小鬟出了何事。那小鬟惶然道:“昨日不知什么人凶巴巴地找过小姐。今日一大早,小姐便叫我来寻卓公子,只说速去救她,晚了便不成了我一通好找,好歹瞧见了莫公子”翻来覆去的只这几句话,再细问时,这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便急得直哭。

    卓南雁忽地想起,陈铁衣,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

    走出宫门,点点暮雨打在赵瑗的头脸上,丝丝凉意,直渗入了肺腑内。久候在宫门外的罗大跨过来,低声道:“殿下,铁衣回来啦!”赵瑗瞥见剑一般挺立在罗大身后的陈铁衣,不由双眸一亮,道:“雨大,都上轿吧!”

    三人都钻入那宽阔舒适的轿厢中。轿帘没掀起来,一只精巧的宫灯映得轿厢内红幽幽的。陈铁衣还没坐稳便叹道:“属下这次出京查访江南龙须,却是一无所获。实在惭愧!”赵瑗看到爱将陈铁衣,却多了几分兴致,摆着手笑道:“无妨!瑞莲舟会将近,只得招你回来了。八龙献瑞,咱建王府的龙舟,还得你去操持!”

    “属下自当竭尽所能!”陈铁衣却在摇晃的灯影里躬下了身子,低声道“但属下前日查到了一桩紧要事情,殿帅杨存中的家眷数日前已被林一飞派人接走了”

    “这秦老贼莫非要明目张胆地夺权?”罗大再也没有往日的沉稳,颤声道“可知给关押到了何处?”陈铁衣缓缓道:“是九幽地府!”

    赵瑗只觉眼前突地一暗,想到皇宫回廊里杨存中那张爬满忧色的脸,心底忽然生出一阵无能为力的空虚,沉沉道:“老贼动手啦!京师本就有格天社为其爪牙,这回掌控禁军兵权的杨存中若再有失,咱们便再也无力抗衡”

    “殿下,属下和舍弟计议早定。”罗大忽地昂起头来“秦老贼父子全力筹划瑞莲舟会多时,待瑞莲舟会一开,九幽地府必然空虚。咱们便可乘机夺回群臣和殿帅的家眷!”

    “好!这项重任便交给你和雪亭二老了!”赵瑗想到还有罗雪亭,凝在罗大身上的目光又亮了起来“瑞莲舟会一起,你们便不顾一切地给我把该夺的人全夺回来!”

    罗大蹙眉道:“那瑞莲舟会时,殿下身边,便少人防护了!”赵瑗笑道:“无妨,我身边还有允文!他这书剑双绝,也不是随便说笑的。”转头瞥了一眼陈铁衣“铁衣,你回去养精蓄锐,只等在瑞莲舟会上给我扬眉吐气。”

    陈铁衣似是微微一震,忙道:“属下定当全力争胜!”

    赵瑗的眉头才略略舒展开来,仰头吁了口气:“哼,我倒好想知晓,那龙蛇变,会在瑞莲舟会上变出些什么来!”

    正该热闹的时候,万花轩却显得有些冷寂,只有几盏花灯在细雨中有气无力地眨着眼。云潇潇独居的精致小楼内更是一片凌乱。“小姐”那小鬟略带哭腔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小楼中仓皇地回荡着,却没有一丝回音。三人擎着灯,走上二楼,四处探查。

    “这里有人插刀寄简!”林霜月忽地一指雪白的墙壁。那上面斜插一柄短刃,刀下却是一封短书,正是武林中插刀留书的老路数。林霜月揭信在手,见那上面却只寥寥数字:“请潇潇小姐去九幽地府一游!”她的玉手登时一颤“莫非也是格天社下的手?”

    卓南雁蹙眉道:“云潇潇不过是一位歌妓,格天社将她劫去九幽地府是何用意?”林霜月苦笑道:“只怕不会是让她给那些大臣唱歌解闷吧!”玉指轻捻那封短书,沉吟道“最奇的是,他们故意插刀寄简,执意要露出九幽地府这个关节,莫非是要给什么人看?而那个人,必然也是个知晓九幽地府的武林中人。”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齐声道:“陈铁衣!”

    二人心意相通,均想:陈铁衣和云潇潇的欢好虽然隐秘,但要瞒过耳目遍临安的格天社实是难之又难。而格天社出手对付这一介弱女子,必是为了她身后的这位不死铁捕陈铁衣。

    “瑞莲舟会在即,云潇潇却被格天社劫走,莫非”卓南雁忽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腾起“是龙蛇变的另一路!”林霜月眼波一颤:“你是说格天社中也伏有龙须?”她对龙须与秦党联手之事并不知情,听得这话自是无比心惊。

    “龙蛇变本该同时对太子和张浚等能臣干将下手。”卓南雁的双眸在黑沉沉的屋内灼灼闪动“张浚等早早被囚,但对太子这一路,却一直没有发动。原来他们是要以云潇潇钳制陈铁衣,命他对太子下手!”

    林霜月芳心震颤,只觉这推断虽然大胆,却与眼下形势契合万分。

    “咦,那小丫鬟呢?”林霜月一凛之下,才觉那惊慌失措的小鬟这会儿竟没了踪影。二人一惊之际,突闻珠帘簌簌轻抖,帘后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移动。

    “小妹妹,你做什么?”林霜月疑云顿起,伸掌挑开珠帘,陡觉风声飒然,那小鬟已合身扑来。林霜月横推一掌,哪知那小婢竟哼也不哼,软软滚倒在地,隐约间只见她双眸惊张,口鼻间已流出血来。

    “她死了!是谁下的毒手?”林霜月一惊非小,正要俯身细察。忽听身后卓南雁喝道:“小心!”她疾待错步,陡觉肋下一麻,一股阴寒劲气蹿入经脉,登时浑身酸软。耳闻身侧掌风激荡,卓南雁已和一个黑影硬拼了数掌,她才缓缓跌倒在地。

    卓南雁跟那黑衣人疾拼两招,只觉他内力雄浑,招式却狠辣无比,蓦地大喝一声:“你是余孤天!”余孤天嗤的一笑:“大哥总是惦念小弟!”瞬间化掌为爪,矫夭如电地向他面门、胸口连抓八下。卓南雁疾运龙虎玄机掌荡开,只觉他爪上带着一股辛辣刺鼻的腥气,冲得他胸腹间翻腾不已。

    蓦然间人影晃动,屋内又多了一人,探掌提起穴道被点的林霜月,轻飘飘便向外行。卓南雁大惊,眼见那人身法飘忽,似乎颇为眼熟,正待拼力疾抢过去,猛听余孤天沉声低啸“呼、呼、呼”疾拍三掌。卓南雁跟他硬拼三掌,只觉浑身气血翻涌,但这时他心底只有林霜月“刷”地拔出威胜神剑,横挥一招“方如行义”剑芒暴吐,势不可挡地向余孤天劈去。

    “大哥要拼命吗?”余孤天“呵”地一笑,疾飞起辟魔剑架住,剑里夹掌,掌势如天风横吹,向他脸上荡去。便在此时,那黑影已携着林霜月飘然出屋。

    “留下人来!”卓南雁大怒欲狂,顾不得余孤天狠辣的招式,疾展九妙飞天术向门外纵去。屋内本来狭窄逼仄,但他这一纵却如风行水上,竟绕过余孤天,瞬间直逼门口。

    陡然间人影再闪,那黑影竟提着林霜月,倒跃而回。这一下暴进暴退,浑若鬼魅。卓南雁眼见林霜月被那人擎着,突兀至极地向自己撞来,心下大慌,匆忙收剑。忽觉背心一冷,已被乘隙扑上的余孤天戳中了背后风门穴。

    他身子踉跄,却不跌倒,蓦地反手横划一剑“周流六虚。”仓猝之间,这一剑仍是气韵凛凛。余孤天料不到他中指后仍能出剑,挥剑疾架,却慢了半分,胸前衣襟被凛冽的剑气割开尺长的裂口。

    与此同时,卓南雁陡觉胸口微麻,神封、幽门二穴侵入两道寒气,身子如遭电击,再也支撑不住。萎顿倒地的一瞬,他终于瞧清了那浑若僵尸般的人影,头蒙黑纱,死板板地毫无生气。

    “风满楼!”他苦笑了一声,软软坐倒。

    余孤天适才胸前衣襟破碎,只当已受重伤,吓得险些昏去,这时觉得无恙,心底愤怒万分,猛然扑上,狂叫道:“杀了你这畜生!”风满楼低喝一声:“住手!留着他,老夫还有大用!”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严。余孤天眸内精光一闪,冷笑道:“凭什么便听你的?”他这次以尤须总坛主的身份和秦家联手,本来居高临下,但面对秦家派出的这位神秘特使风满楼,却总觉得有些心虚。

    风满楼森然道:“小不忍,乱大谋!”跟他眼神一对,余孤天登觉心弦微颤,暗道:“这风满楼半人半鬼,当真邪门!”嘿嘿干笑道:“你当我舍得杀他吗?龙蛇变之后,我还要喂他几丸龙涎丹。咱们将他们放在何处?”风满楼却不理他,径自携起林霜月,翩然出屋。

    余孤天心底暴怒欲狂:“待龙蛇变一了,定要先料理了这不人不鬼的家伙。”一把提起卓南雁,飞身跟上。卓南雁被他重重地扣住前胸,登时吸入一股热辣辣的腥气,头晕目眩。

    朦朦胧胧地,只觉自己和林霜月被他们装入一辆骡车,跟着他头脑渐渐眩晕,终于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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