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呼呼下坠了两丈余深才落地。只听轰隆一声,那翻板重又严丝合缝地盖上。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闻莫复疆和石镜破口大骂,用各自的土语方言问候赵祥鹤的祖宗八代,又不时传来几个铁卫哎哟哎哟的痛哼声和丫鬟侍女的嘤嘤啜泣。
唐千手燃亮了身上的千里火,又拆下几根桌腿点燃了,四下里才明亮起来,却见这地牢宽大无比,几乎跟顶上的大厅一般轩敞,四壁全以青砖砌得紧密光滑。众人又惊又怒,更是骂不绝口。此刻林霜月的眼内却只有卓南雁。身周喧乱不已,她芳心仍是扑簌簌地急跳不止。卓南雁将一股真气送入她体内,给她解了穴道。跳耀的火光下,卓南雁见她玉颊苍白,泪光盈盈,不由笑道:“我又累得你忧心受怕了!”
林霜月嗔道:“替你忧心受怕的日子,只怕还长着呢!”话一出口,芳心内柔情万千,轻轻地往他怀中偎去。
忽听身边有人咳嗽一声:“傻小子,你实在不该下来!”林霜月吓了一跳,忽见罗雪亭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登时娇靥霞飞,忙又退开一步。卓南雁也皱了皱眉,苦笑道:“罗老,您为何总爱躲在一旁偷看!”
罗雪亭听他口不择言,不由哭笑不得,嗔道:“傻小子,今晚你本来立了大功,但最后不分轻重地跳将下来,却让赵祥鹤将咱们一网打尽,咱们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啦!”南宫参却哈哈一笑:“罗老此言差矣!依我瞧,卓少侠这纵身一跃,不但抱得佳人,更大有妙处!”
莫复疆“啊”的一声大叫:“这不是圣教主麾下的南宫堡主吗?适才神功无敌的圣教主落荒而逃,怎地没将你老人家藏在裤裆里一并带走?”南宫参白面微红,却正色道:“我南宫世家何等威望,怎能当真归顺林逸烟那魔头?适才我巧言迎奉,全为麻痹此獠,莫帮主没瞧出来吗?”
石镜凑上来道:“是极是极,全因南宫堡主不惜厚颜无耻地谀辞潮涌,才引得林逸烟恶心难耐,呕吐连连,大败亏输!”南宫参微笑道:“道长严重啦!林逸烟未必全是因我而败,但因我而洋洋自得,大意失手,却是千真万确。为了我大宋安危,南宫参一身荣辱,却又算得什么!”说到这里,脸现肃穆之色,环顾群豪,朗声道“眼下大伙儿深陷牢笼,更该同心合力,同舟共济!”
大慧听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却点头道:“此言大有道理。”莫复疆冷笑道:“此屁大有臭气!”
罗雪亭忽道:“唐掌门,你曾说以甘草、绿豆,配生姜捣汁,便能驱除毒物?”唐千手点一点头:“林逸烟施毒时只求不被旁人看穿,以致须得烟、酒、花三路并用。此法虽然隐秘,但终究毒效不深,易于破解。”罗雪亭道:“要配这解藥看来是容易至极,但咱们服藥之后须得何时才能回复功力?”唐千手沉吟道:“依各人修为而定,快则半晚,迟则三天!”
大慧忽地一声苦笑:“罗老,你我身受重伤,便解得了毒,明日瑞莲舟会之争,也只能去唬唬人啦!”罗雪亭吁出一口长气,目闪精芒:“便去唬唬那些狗贼,也是好的!”
莫复疆却“呸”了一声:“想得倒美!此时咱们只有遍地的跳蚤、蟑螂,哪里去寻甘草、生姜?这地牢虽不甚高,但咱们内力全失,也只能蛤蟆一般地坐井观天。赵老贼已去,不出半日,必会派遣大批格天社铁卫前来杀人灭口!”南宫参“嗤嗤”一笑:“是以我说卓少侠这奋不顾身地一跃,实则大有远见。眼下只有他仅受轻伤,正可大展神威,带我等脱困!”
卓南雁眼见众人目光齐齐射来,笑着扬起长剑:“大有远见的是赵祥鹤!这老贼竟把这利剑还给了我,有这神剑在手,又何惧他这小小地牢?”群豪精神一振,齐声欢呼。南宫参呼喊得尤其响亮,彩声未歇,他忽觉肋下一麻,不由踉跄栽倒,眼望着卓南雁,惊道:“你,你,卓大侠”他自知与卓南雁大有芥蒂,卓藏锋之死说来也与他南宫世家大有干系,他深怕卓南雁此时借机报复,故而一直大拍卓南雁马屁,哪知仍给卓南雁点了穴道。
“还是请南宫堡主暂留此地!”卓南雁目光一寒,冷笑道“在下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嘿嘿,我不杀你,已算菩萨心肠了!”南宫参向罗雪亭大叫道:“罗老,此刻咱们正该摒弃前嫌,戳力同心,岂能彼此猜疑?”罗雪亭眼见卓南雁脸色刚硬,知道他这邪气发作,不管不顾的脾气,却也无可奈何。南宫参眼见罗雪亭蹙眉沉吟,便向大慧恳求:“大慧禅圣,你是当世活佛,岂能见死不救?”
林霜月怕大慧给他说动,忙道:“这人诡诈成性,全无骨气,若救了他,待会儿难保他再演一出临阵倒戈的拿手好戏,误了大事!”石镜哈哈笑道:“言之有理!所谓除恶即是为善,不如一刀宰了干净!”大慧悠然一笑,缓缓垂下双眸,道:“南宫堡主,你素与赵祥鹤交厚,便是格天铁卫来此搜寻,也决不会杀你。你只不过小困于此,决无大碍!”
南宫参目光忽闪,仍待大叫诡辩。卓南雁忽道:“你再喊得一句,我便一剑宰了你。卓南雁不是宽宏大量的大侠客,却是敢作敢当的真小人,你若不信,那便试试!”卓南雁登时住口不言。莫复疆哈哈大笑:“过瘾过瘾!痛快痛快!”南宫参向他怒目而视,嘴唇微抖,却不敢反唇相讥。
卓南雁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将群豪救出地牢。
扑散腾带着赵祥鹤逃走之时,浑不知林逸烟已身受重伤。二人仓惶远遁,片刻不敢停留,洗兵阁内一切如故。这是赵祥鹤苦心营造的别墅,藥房武库一应俱全。卓南雁引着唐千手,以两名小鬟引路,寻到洗兵阁的藥房,顺利挑得甘草等解藥,又去厨房拣了些净水膳食,请唐千手验过无毒,才带在身上。
群豪服过解藥,均知此地不可久留,但格天社势大,众人又难以远行,一时彷徨无计。林霜月忽地双眸一亮:“何不去天遁宫?”卓南雁鼓掌赞同,简略说了藏于九幽地府“蛇尾”出天遁宫的奇妙设置。
“这是以险搏险!”罗雪亭拈髯点头“方圣公的遗迹,怎么着也得去瞻仰一番。”依着莫复疆之见,还要将洗兵阁一把火化为灰烬,以消心头之恨,但罗雪亭和大慧却念及地牢内还有南宫参和许多仆役铁卫,坚决不允。
淡紫色的苍穹上还闪着几颗残星,正是夜浓如酒的时候,卓南雁当先领路,几大纵横江湖的宗师掌门这时虽无苦战之力,却还有逃命之功,便借着沉沉的夜色遁入深山。在起伏连绵的南山间行了好久,终于寻得那块奇异山岩,林霜月推敲琢磨良久,才跟卓南雁合力转开了石壁。
石壁轰然转开,卓南雁忽地想到石壁内还刻有三际神魔功的功法,暗道:“这等邪魔功夫,可不能让唐千手这样心思机诈之辈瞧到。”便请林霜月头前带着众人先行,自己则举着火把走开几步,让光芒照耀不到石壁之上。
眼见林霜月手擎火把,带着群豪深入暗道老远,卓南雁才暗自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先跑出来,将山上群豪踩踏过的草木痕迹匆匆处置了,这才奔回,合上石壁。石壁稳稳合拢,卓南雁猛一回头,不由目瞪口呆。
闪耀的火把光芒下,那石壁上剑痕累累,三际神魔功的法本竟不知被何人刮得模糊不清了。
今日是皇帝圣节的正日子,举办瑞莲舟会的西湖孤山,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所在。这时节西湖都是晴少雨多,今天万岁寿辰的良辰吉日里,天色仍是阴沉沉的,似乎老天爷并不给大宋皇帝些许面子。
好在西湖孤山的景物本就绝美如画,轻阴薄云反倒更增了湖山的柔媚之美。若将西湖比之美女,那么碧波萦绕的孤山便真是美女灵媚的秀眸了。山上的碧树画楼、山外的长堤虹桥和满山招展的旌旗,都给一层如烟如霞的水气笼住,瞧上去朦胧润泽。
午时才过,孤山南麓和西湖沿岸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今日秦桧办这瑞莲舟会为皇帝贺寿,打的是与民同乐的旗号,临安百姓可在西湖沿岸聚集远观。赵构和文武百官、四方贺使,则端坐在孤山南麓临岸的祈安坛上居高临下观看舟会盛况。有幸参战龙舟大会的各派豪杰,也给安排在祈安坛西侧靠近白堤之处观战。
祈安坛乃是耗时年余兴建的汉白玉高坛,凭栏远眺,可将湖山胜境尽收眼底。这时玉坛四周冠盖如云、旌旗如霞,每层台阶上都有金甲红袍的禁军武官持枪挺立,戒备森严。玉坛上伫立的则是皇帝亲从近卫,唤作“御龙直。”众侍卫皆着绯色望仙花衫,高擎的金骨朵上都悬着五色锦缀。
玉坛西侧高搭黄罗彩棚,漫垂的珠帘后娇笑隐传,莺声时作,竟全是宫内妃嫔。玉坛当中高挑着的杏黄色七宝伞盖下,便是皇帝赵构的御座。今日赵构头顶二十四梁通天冠,身披绛红色云龙纹纱袍,颇有些容光焕发。
在左右下首恭陪的,则是太子赵瑗和官居太师的秦桧。两人似乎约好一样,都穿着绯红长袍,只是太子红纱蔽膝,戴着十八梁远游冠,面色沉静,而秦桧则红袍朱裳,华贵中透出一股刺眼的张狂。
文武百官在两列端坐,每人脸上都竭力堆出一番欢喜和雍容,却全不敢言语,恍若两排雕塑。各国贺使的座位较之百官要显眼一些。其时赵宋已向大金称臣多年,这大金贺使的位子便最是端正醒目。此刻金国贺使扑散腾和余孤天四平八稳地昂然端坐,一言不发。
半日歇息,虽不能让刀霸扑散腾内伤尽愈,却已让他的眼神又回复了往昔如刀的锐利。他漫不经心地向大宋百官中望去,正迎上在玉坛上穿梭忙碌的赵祥鹤投来的匆匆一瞥。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一沾即走,脸上却都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南北两大高手在洗兵阁夜宴之前,实则并无深交。首鼠两端的赵祥鹤因怕陷入秦桧争相的漩涡内太深,对龙蛇变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因洗兵阁之变,两人临危联手,却走到了一起。
扑散腾不得不出手救下赵祥鹤。赵祥鹤逃出后,立即调动了所有格天社的力量暗中锁住了通往太子宫殿的一切通路。即便罗雪亭等人深夜脱困,也无力去找太子报讯。此时瑞莲舟会在即,即便太子在这节骨眼上能得到讯息,未经核实也不敢妄自去惊扰赵构。
洗兵阁之困对于天刀门主和吴山鹤鸣而言,只算小厄。
待会儿号炮一响,龙舟竞发,一切便都会波澜不惊地入约而行:太子死党陈铁衣会在瑞莲舟会上夺魁,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高宗赵构。而在万众震慑、皇帝惊骇的一瞬,格天社之首领赵祥鹤会挺身而出,当场格杀陈铁衣。如此,太子谋逆的大罪已成。赵构大惊狂怒之下,只能信赖倚重秦桧。秦桧则可堂而皇之地撒出铺天大网,将太子和张浚、胡铨那些老臣一网打尽。
秦桧要的是老臣凋零后秦家万世不易的相位,而大金要的则是赵宋人心离乱、忠良尽去后的挥师南下之机。
天下决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龙蛇变。扑散腾志得意满地舒了一口长气,忽然心底生出一丝感慨,竟有些由衷地佩服起龙蛇变的始作俑者完颜亨来了。
他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余孤天。余孤天虽是大金的副使,实则却是发动龙蛇变的真正主使,完颜亨对龙蛇变的满盘算计,完颜婷对龙须的细致操控,都要由余孤天来推动。只是与顾盼自豪的扑散腾相比,今日的余孤天却显得神色木然,甚至带着几分僵硬。
相形之下,倒是西夏、高丽、回鹘、大理等各国贺使相互间不停地交头接耳。众时节似乎嗅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不住拿眼睛觑着秦桧,窃窃私语。
临安坊间一直在轰传秦桧沉疴难愈,气息奄奄,今日秦桧亲临瑞莲舟会就显得别有意味。这几日化名“风满楼”的林逸烟为了撑住这根将倒的枯树,不惜耗用真元为秦桧布气疗病,更搭上了辛苦炼制多年的数十丸灵丹,这一切看来是生了效验。
秦桧那苍黑的老脸上居然泛出了一抹红润,混浊的老眼内也渗出几丝光芒。只有那随着微风轻拂的簇新红袍,不时凸现出衣下身躯的干瘪和瘦削,提醒着人们这具呼风唤雨十八载的老迈躯壳行将就木。
少时吉时已到,鼓乐齐鸣,黄钟大吕的宫乐悠然响起。宫乐稍停,鼓声响起,一排紫杉劲装的“御龙直”腰挎讶鼓登台,挥旗击鼓,献健舞助兴。再依着常规,各国贺使都纷纷上前道贺。好一阵热闹之后,赵构再挥手赐众使落座。
跟着,便见湖面上有四艘大彩船驶出,每船上都有百十号艺人,或挥刀枪蛮牌,或扮狮豹,或演鬼神,卖力献艺。片刻后彩船分开,弦乐大作,一艘巨大楼船驶到坛下。轩敞的楼船上竟有五十名盛装美姬分执各色花灯翩跹起舞,画楼中另有歌妓拨吹琵琶、箜篌、箫、笙伴奏。
一时间仙乐飘飘,响彻湖滨,众姬广袖轻舒,百盏彩灯在阴郁的湖面上恍似繁星错落舞动,交织出一片迷离如梦的辉煌光影。把酒观舟的君臣侍卫尽皆心荡神摇,如痴如醉。
被喜庆繁华之气笼罩的玉坛上,只有一人目光沉冷,毫无陶然之色,那便是赵瑗的智囊虞允文。“罗大要挥师去救殿帅杨存中的家眷,至今未归;但昨晚罗雪亭与大慧上人齐赴洗兵阁之宴,怎地到现在也毫无消息?这两人联袂出马,天下还有谁会绊住他们?”罗雪亭踪迹不现,罗大胜负难料,龙蛇变烟云笼罩,诸般疑云在虞允文的脑内盘桓不去。
最要命的是罗雪亭、卓南雁和罗大这三大高手齐齐失踪,此刻他已是看护赵瑗安危的唯一高手。虞允文凝立在玉坛之侧,折扇轻摇,脸上一派轻松,但灼灼如电的眸子一直来回巡视。
“好山好水,好歌好舞!”淡淡的和风中,赵构终于似笑似赞地长喟一声,望着秦桧笑道“有劳爱卿操劳多日了。”他故意不提秦桧的重病,语声也尽量亲切和缓。
秦桧干枯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陛下圣寿,乃普天同庆的盛事。老臣自当竭尽驽钝”他说着深陷的眼眶竟微微一红“老臣老矣,陛下优渥隆眷的高厚之恩,也只有靠儿孙辈拼力报效了!”
赵构立时听出了他最后那句话中的深意,既是自承老迈,又隐然有让儿孙辈继续当权报国之意。“爱卿的好处,朕都记着呢!”他不置可否地笑着,目光幽幽一闪“听说今日的盛宴,爱卿还特意安排了龙舟助兴?”
秦桧点头干笑道:“今日四方来朝,恭贺陛下圣寿,实乃大宋百年难遇的盛事。各国既来观瞻,寻常歌舞恐难尽兴,唯有在这西子湖上龙舟竞渡,雄姿英发,才可一展我大宋泱泱风度。”他沉疴已久,说这几句话时颇为费力。
一旁的太子赵瑗终于按耐不住“嗤嗤”一笑:“听说太师为了筹备这瑞莲舟会呕心沥血,以武林豪客操桨,竞舟如演兵。想必稍后龙舟竞渡,定然有许多别出心裁之处!”
秦桧缓缓笑道:“太子见笑了。老臣听闻太子对这瑞莲舟会也大为关注,京师铁捕陈铁衣亲自操舟上阵,待会儿定能一鸣惊人!”他言语照旧慢吞吞的,混浊的眼中却陡地跃出一丝寒芒,霎时间数十载的积威骤现,赵瑗心底不禁一颤。
赵构早知太子与秦桧不和,其实在他心底,倒更喜欢他们相互牵制而成的权势均衡之态。“朕听你们这一说,倒愈发来了兴致!”此刻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道“武人操舟如演兵,好!今日既是与民同乐,便愈惹恼愈好!”秦桧躬身微笑,冲赵祥鹤点了点头。赵祥鹤遥遥施了一礼,踏上几步,将一面火红的小旗向着湖心连连挥动。流连坛下的彩舟和画船忙收起舞乐,迤逦而去。
众人的目光全向湖心投去。
古时的孤山独峙湖中,唐时才筑起白堤东接湖岸,西侧则由本朝建成的西泠桥与北山相连。这一山一桥一堤,就将西湖分成了里外两湖。此刻孤山南面的外湖上,八艘大龙舟在湖心一字排开。
所谓“北人赛马,南人竞渡”江南人士自隋唐起便有端午节赛龙舟之俗。杭州每年端午龙舟竞渡之时,往往观者如潮。及后好者愈众,往往在喜庆佳日赛舟,已不拘于端午。
风俗所及,不说格天社和建王府这些财大气粗的官府衙门在赛龙舟时不甘人后,便是霹雳门、南宫堡等江南大派也颇专于此道。而各派弟子武功高超、内力悠长,操桨持棹,自非寻常划手能及。诸派中尤以丐帮混杂三教九流,多有卧虎藏龙之辈精于龙舟,而雄狮堂便在建康玄武湖畔,罗门弟子船性奇佳,在江湖间都是声名远震。
此刻瑞莲舟会上的八艘龙舟,各长五丈,龙首高昂,舟尾飞翘,形制全是一般无二。各舟分涂了赤、橙、黄、绿诸般颜色,通体一色,连舟上四角插的旌旗都跟船身颜色一致。格天社和建王府的侍卫以及雄狮堂、霹雳门、南宫世家、丐帮等好汉,分穿着与所乘龙舟一致的各色劲装,在舟上昂然端坐,蓄势待发。
此刻雄狮堂二十名白衣如雪的精干弟子,正腰板笔直地端坐在一艘白色龙舟上。方残歌白袍临风,卓立船头,却是满面焦急。瑞莲舟会即将展开,但罗雪亭、卓南雁等人却一直踪迹不见。他转头四望,却见沿岸观者如潮,临岸挺立的多是千挑万选的禁军将校,也有不少皂袍黑甲的格天社铁卫四下里穿梭巡视,却哪里有罗雪亭、卓南雁等人的影子。
随着赵祥鹤掌中红旗一展,立时沿湖的百十面金鼓一起擂响,鼓声隆隆。沿岸百姓均知瑞莲舟会将开,也一起喝彩鼓噪。便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破空飞来。这啸声激越高亢,浑若天外神龙,倏忽而至,竟将那百鼓轰响和万众喧哗声尽数压了下去。
众人心神一凛,便连端坐玉坛上的赵构和文武百官也一起扭头向东侧望去。却见一道青影沿着贯穿西湖南北的苏堤如风奔来,乍望上去,便似一道青线划堤而来。
方残歌眼尖,一眼看清正是卓南雁,心头狂喜。他怕那些禁军阻拦,正要长声吆喝,却见卓南雁手中擎着一枚黄灿灿的金牌,白堤上伫立的百十号禁军武官遥遥见了金牌,便即纷纷避让。那正是太子赐予亲随罗大的金牌,禁军校尉见了自然不敢阻拦。
端坐坛上的太子赵瑗见卓南雁迅疾如飞,怕赵构受惊,忙笑道:“这少年换作卓南雁,勇武绝伦,而又禀性忠义”一语未毕,忽听沿岸百姓和将校齐声惊呼。却原来卓南雁陡自堤上跃起,半空中横移数丈,向湖心扑去。众人呼声未绝,卓南雁这一跃之势已尽,他蓦地伸足在一艘逡巡湖上的虎头舟头轻轻一点,便再跃起。三起三落,横空疾飞十余丈,稳稳落入雄狮堂的白龙舟上。
沿岸百姓见他凌波飘飞,恍若天神降世,又是哄然喝彩。玉坛上的赵构也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绝顶轻功,也不禁拈髯微笑:“好本事!”坛上愕然惊望的百官和将校一见皇帝点头,忙也纷纷喝彩。
秦桧忽地一笑,欠着身子向赵构道:“听说这少年乃是太子慧眼识珠于草莽之间,今日想必是太子特命他展示神功,以博圣上一笑。”赵构大喜,笑道:“二位爱卿都是用心良苦,功不可没!”卓南雁骤然远来,太子本来措手不及,万料不到秦桧竟会一反常态地给自己出言遮掩,当下也只得干笑施礼,心底仍是诧异无比。
方残歌见卓南雁气势夺人地神兵天降,惊叹之余更隐隐有几分失落,强自笑道:“卓兄,可曾见到师尊了吗?”卓南雁将那金牌晃了晃,塞入怀中,笑道:“这唬人玩意便是罗老给我的。”他不愿说出诸老洗兵阁遇险之事,让方残歌等雄狮堂弟子忧心,随口道“罗老命我先来一步,他们随后便到。”方残歌点一点头,仍不禁转头向孤山西麓和西湖沿岸凝望。
“大雁子,你可出足了风头啊!”莫愁这时正立在雄狮堂白龙舟右侧的黑龙舟上,将手中的黑龙旗当扇子一般胡乱扇着“适才你从天而降,威风凛凛,那些帘子后面的嫔妃公主个个瞧得媚眼如丝,娇呼连连”他觑见巡湖的禁军校尉离得稍远,便这般大咧咧地开起玩笑来。众丐帮弟子见他捧胸皱眉,学那女声“嘤嘤”娇呼,忍不住哄然大笑。
卓南雁哭笑不得,忽听霹雳门赤龙舟上的少门主雷青焰叫道:“卓兄,家严昨晚曾跟罗堂主一同赴宴,待会儿也会一同前来吗?”卓南雁听他问起雷震,心底一沉,又见赤龙舟后便是南宫世家的青龙舟、唐门的灰龙舟和青城派的蓝色龙舟,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等人均因掌门未到而神色惶然,只得笑道:“诸位赴宴的掌门稍后便到,请诸位暂勿挂念!”
忽听身左有人低笑道:“原来卓公子昨晚也赴了洗兵阁之宴?”卓南雁转头回望,却见左侧便是格天社的黄龙舟,立在舟头的万秀峰正向他斜睨冷笑。卓南雁目光一灿,昂头笑道:“昨晚我是不请自到,碰巧,竟救下了赵祥鹤的老命!”正说话间他的笑容蓦地一僵,却忽然瞥见黄龙舟旁的紫龙舟上挺立一人,竟是陈铁衣。陈铁衣这时一袭紫袍,手抱紫龙旗,挺立在龙首之处,面色僵冷如铁。
“他果然来了!”卓南雁这时心下的震惊却大于欢喜,顾不得再跟万秀峰斗口,低叫道:“铁衣兄!”陈铁衣循声望来,却只向卓南雁微微点头,便又缓缓转过头去凝望湖面。两人目光交接之际,只见陈铁衣脸色漠然,卓南雁心底更是一凛。
这时沿岸金鼓骤然一停,巡湖虎头舟上的校尉大声吆喝,提醒众人赛会将开,众划手各安其位。方残歌见卓南雁衣着不对,忙让一名弟子脱下白袍给他换上。那弟子则乘虎头舟上岸。
这瑞莲舟会上规则繁复,除了力拼舟速,更要在最后关头力夺龙莲才算得胜,是以在龙首外挥旗的“旗手”都是一舟中武功最高之人。方残歌将怀中白龙旗郑重交给卓南雁。卓南雁也不推辞,持旗卓立于舟头。
片刻后,金鼓再响,鼓声密集紧凑。巡湖虎头舟上锦衣校尉的火红大旗已高高擎起。观战百姓登时喧嚣再起,沿岸的天武官也齐齐挥旗呐喊,霎时彩旗招展,人声鼎沸。众划手均是鼓气凝神,攥紧船桨深插水中,豹子般紧盯前方。蓄势待发的龙舟随着平静的湖波微微起伏,荡起一股股白色的泡沫。
忽然间鼓声齐停,虎头舟上锣声劲响,那锦衣校尉掌中的大旗似一道红霞般疾挥而落。群豪爆一声喊,百桨齐挥,八艘龙舟一起抢出。霎时间浪花激射,棹影翻飞,众龙舟劈波斩浪,向着孤山方向奋勇争先,在湖面上犁出八道白线。
建王府、丐帮、雄狮堂的三艘龙舟昂首振尾,率先脱颖而出。紫、黑、白三色龙舟如龙翔碧波般破浪疾驰,一时竟是并驾齐驱,格天社的黄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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