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操练,到了江边就仓皇渡江东去。虞允文将信将疑,忙遣了一名探马去江边细察。过了多时,探马赶回飞报,果如莫愁所说,而且王权的数万军马走得匆忙,连船只都没剩下多少。众人心头都是一沉,时俊更愤然道:“六万大军,抱头远窜,王统制这是误国误民!”
“允文兄,”卓南雁却淡淡一笑“王权逃了,还有你我!”他这淡定自若的笑声在一片黯淡消沉中响起,听来反有一股说不出爽朗狂放。
“不错!”虞允文片刻间便凝定下来,双眉一扬,挺身而起,慨然道“当年岳少保的朱仙镇大捷,岳家军不过五百背鬼兵铁骑,便杀得完颜宗弼十万大军一触即溃。这话若是远了,便说近的,前日魏胜将军袭取海州,不过是三百孤军;李宝将军更以三千健儿,大破金兵十万水师”他目光英气勃发,转盼众人,昂然道“咱们这里,却有五千精兵和众多江南豪杰!”众人心神都是一振。莫愁更大笑道:“正是!还有本盟主,文武双全,运筹帷握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忽听远处宋军厉声叱喝,众人扬头望去,只见一彪人马如飞奔来。莫愁的大笑顿时化作惊呼:“大事不妙,金狗杀来啦!”
“休得杯弓蛇影!”虞允文凝目道“那全是咱大宋好汉咦,来的竟是明教人马!”卓南雁早看见那数百名汉子尽着明教装束,前面乘马豪客中,曲流觞、徐涤尘、彭九翁等诸多明教高手尽皆在内,忙挥手命守卫的宋军让开通路。曲流觞纵马上前,大喝道:“卓南雁,你果然在此!”莫愁见曲流觞气势汹汹,只当明教又来生事,惊道:“诸位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自然是来打架厮杀!”曲流觞见自己一句话唬得莫愁小眼圆睁,却振声大笑“咱们是来跟金狗厮杀!哈哈,痛打金狗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明教英雄!”
说笑之间,卓南雁已上前与徐涤尘相见,徐涤尘才说出原委。原来林逸烟为修习新得的三际神魔功秘本,定要再行闭关。归隐之前,他将明教教务全交给降魔明使曲流觞,更再三叮嘱他不得参与抗金之战。
哪知他闭关不久,明教青阳长老茶隐徐涤尘便苦口婆心地劝说曲流觞该当以国家大义为重,全力抗金护国。曲流觞也是慷慨磊落之人,平生最钦佩的便是当年明教的月尊教主卓藏锋,今闻知金兵南侵,便与徐涤尘慨然率了明教精锐前来。
卓南雁望见眼前这些意气昂扬的脸孔,忽地忆起那晚徐涤尘所说的话“但愿我这忍辱,能为我明教存些正气”心底又是欣喜又是感喟,忙将明教英雄与虞允文、莫愁等人引荐了。明教人才济济,这次赶来助战的足有三百精卒,除了诸如曲流觞、徐涤尘等绝顶高手,更有陈金等少年英豪,宋方实力大增。群豪计议已定,各去行事。
卓南雁与时俊去调遣兵将,筑牢营寨,寨前盘好密布钢刀的战车,又将最擅远射的床子弩和千步弩分架在营盘左右两翼。大宋弓箭甲于天下,特别是神臂弓能射三百六十步,远胜金国弓箭。床子弩和千步弩乃是车弩,最远的能射七百步(按,相当于现在的1500米),只是操作繁复,需要几人配合发射。这些攻守利器被分批安置好,宋军士气更增。
黄昏时分,便听蹄声如雷,金鼓之声隆隆作响,滚滚烟尘之中,金兵终于杀到。这领头冲来的五千骑兵全披着重甲,头戴着只露出双眼的铁兜鍪,那战马均是胸宽腿长,毛色缎子般油亮,端的人如披甲猛虎,马似出海蛟龙。卓南雁远远瞧着,暗自一笑:“张汝能在燕京时便好排场,做了统兵大将,还是不改这公子哥的臭脾气!”将手中大枪一扬,身后宋军依令摆布阵势。他早已有令在先,让全体宋军不得鼓噪呐喊,数千宋军挥旗扬戈,全是悄然无声。这般静悄悄地张弓列阵,反更增一股凝重迫人的杀气。
张汝能当日深悔没有去抢先攻打庐州,大好风头都被余孤天夺去,这番请缨攻取和州,实是志在必得。此时他全身重甲,当先纵马而来,见了宋军的阵势,顿时吃了一惊。对面的宋军没有呐喊,没有擂鼓,前面数排弓弩手早已弯弓搭箭,前排战车上寒凛凛的尖刀,咬在弦上那黄澄澄的箭镞,全在夕阳下耀出阵阵骇人的光芒,与往日临战仓皇的宋军一反常态,变得冷定无声。这样子更像一群磨爪瞋目、静待猎物的狮虎猛兽,相较之下,倒是自己这些远道咆哮而来的金兵,反成了张狂胆怯的鬣狗。
张汝能手中大刀高举,勒住战马,大喝道:“擂鼓!”他决计不能让自己在气势上输给旁人。隆隆战鼓声中,又有一万五千多步兵飞速奔到。这两万金兵显然是精锐之师,如此长途奔袭,居然阵形不乱。
鼓声震天响起,众金兵嗬嗬狂叫,战马纵蹄嘶鸣。一名谋克孛堇手挥狼牙棒,纵声长啸,催马越众而出,在阵前盘旋呐喊。
嗤!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劲疾如电地射人那名谋克孛堇的心口,竟贯透重甲,透体而过。那谋克孛堇嘶声长吼,狼牙棒脱手飞出,死尸轰然栽倒。金兵齐齐暴出一阵惊呼,鼓声顿时止息。
张汝能本要一鼓作气地挥师杀去,见此情形心神也是一惊,扬刀大喝:“列阵!”几名亲兵高举盾牌,左右拥上。身后大军挥旗布阵,又有人从车上推出高达丈余的大将旗,两骑金兵箭手迅速在马上搭箭,但知道己方弩箭难如宋军神臂弓那般远及,只是虚张声势地张弓,却不敢射出。
“嗤!”又一箭呼啸而来,那一丈九尺高的“三军司命”大将旗刚刚立在张汝能身侧,这一箭便直贯入旗杆上。粗大的旗杆一声“咔嚓”拦腰折断。张汝能只觉头皮发麻。此时两军相距五百步,即便是宋军能及三百六十步远的神臂弓,也无法射到他身侧,更何况只凭一支羽箭,便将海碗粗细的旗杆贯折,这几乎已不是人力所为。他凝目望去,对面宋军那恍若鬼魅般的发箭之人掩在大旗之后,难窥其踪。张汝能心头犹豫,不知该不该再给自己加上几面盾牌。
对面的宋军依旧不声不响,全军既无呐喊,也无欢呼,一股迫人的杀气却直迫过来。金兵铁骑尽皆胆寒,前排战马更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
一片冷寂之中,蓦听一声长啸,一人纵马掠出,长笑道:“张汝能,还记得燕京故人否?”张汝能双瞳一缩,森然道:“南雁?”他身旁一名谋克孛堇正是先前殒命的孛术鲁亲信,忙向张汝能低声道:“将军,便便是这小子,在万军之中擒住了孛术鲁大人”
张汝能微微点头,心下暗道:“这小子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得多!”他脸上神色不动,想催马出阵,却又没这胆略,只得长吸了一口气,强自鼓气喝道:“南雁小子,你当真要螳臂当车,抗拒天兵?”
卓南雁一声冷笑,抽出第三支羽箭,在马上缓缓张弓。他当年深入龙骧楼卧底,因身边的金人都擅骑射,才开始练习箭法。因他自幼便能飞石击鸟,忘忧心法又擅感应方位,没多久便可百步穿杨。
张汝能身侧的亲兵看他弯弓搭箭,立时一阵惊惶,又有两人挥盾抢上护卫。猛听飕飕尖啸,那支箭已闪电般射到,铮然锐响,直钉在一名金兵的盾牌上。沉浑的内劲到处,那金兵浑身剧震,一跤坐倒在地。张汝能和那批金兵又发出一片惊呼。“有书信!”有机灵的亲兵看到了那支羽箭上绑着的一卷硬笺,忙取了来,献到张汝能马前。张汝能并不去接,只冷喝道:“念!”那金兵倒识得汉字,颤巍巍地念道:“一剑补天挫敌胆,八百雄师破汝能!”这两句诗简明粗鄙到极处,诸多不晓汉文的金兵将校都能听得明白,闻之无不色变。
“不错,我只需八百铁骑结阵,便能踏破你的数万金兵。”卓南雁朗声笑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汝能兄可敢与我这故人斗斗阵法?”
“斗阵?”张汝能冷笑一声,心念电转,暗道“眼下我军杀气已折,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师,若是此时冲杀,这些精锐马军伤损必多。嘿嘿,兵不厌诈,南雁这厮有勇无谋,本将军何不将计就计?”当下扬声人笑:“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将军便来领教你的战阵之术!”
卓南雁眼芒一亮,笑道:“便这么着了!”缓缓踅马回营,混不把身后的数千金兵放在眼内。下知怎地,张汝能见他目光熠然一闪,竟觉得满腔盘算全被他看透了一般,又见他神色悠闲,更是心下懊恼,只恨弓箭射力不及,强按怒气,将大刀高扬,喝道:“南人自寻死路,本将军明日一举破敌!大伙儿速速安营。”金兵齐声高呼,声若雷震,依令安营扎寨。
卓南雁收兵回营,才入营帐,便听有人大笑:“少主,你可回来啦!”卓南雁双眸一亮,叫道:“厉大个子,你怎地来啦?师尊还好吗?”厉泼疯咧嘴大笑:“自然是帮你打架来啦!”他刚赶到和州,本来被莫复疆安置在城内驿馆,却耐不住性子等候,央求莫复疆带他赶到了营寨。
少时曲流觞、徐涤尘等明教元老也都赶来,故人相见,自是一番欣喜。厉泼疯更给卓南雁带来了施屠龙的礼物,却是一副围棋。“施长老得知少主武功回复,欢喜得不得了!”厉泼疯指着围棋道“这个嘛,施长老说,让你收好,两军厮杀之时或可派得上用场!”
卓南雁奇道:“两军交战,要这围棋何用,难道是让我大战间歇下棋解闷吗?”厉泼疯搔着头道:“这个俺可没细问。施长老只是吩咐,这玩意儿要等你遇上难题之时再用。”卓南雁“呵呵”一笑:“师尊想必是让我效法古人谢安,以棋示闲,稳定军心。”将那副棋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