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举止对冀中流都是加倍得小心恭敬,不免显得有些做作。“不过鄙人还是有个问题请教。”“童老板多礼了,”冀中流慌忙还礼,但在我看来并没有受之有愧的尴尬,只是客套一下“请教不敢说,但凡有什么问题,我尽力回答就是了。”这口气也是不小。
“警鼓是已经响过了,那山贼果然不来?”童七分的问题听着很白痴。
然而冀中流却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暗暗吸了口凉气,童七分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听他问得客客气气一脸的无知,却是在挤兑冀中流,逼他给个具体的答复。山贼来不来,除了他们自己又有谁知道?冀中流若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怕是要主动派人出去搜索才行。这样的夜晚,这样深的黄花地,斥候任务实在是惊险得很。“童老板,”冀中流一摊手“山贼来不来,我是不知道。不过就算他们来了我们也不怕,是不是?”他居然开始耍赖了。“这样和山贼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大家伙还要休息。明天还要赶路,早一天走出晋北走廊就少一份危险。是不是?”两个是不是问出来,路护中倒有一多半的人在点头。谁不想早点走出晋北走廊啊!冀中流真是很会说话,两句话就转了锋头,我不由越发佩服他了。连左大也在用力点头,我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知道,不知道父亲为啥说他办事牢靠。冀中流光那么说说可不行,若是保镖们不采取什么措施,这一夜我一定睡不踏实。我可不想半夜里给山贼摸去了脑袋。
童七分微笑不语,显然也是要看看冀中流接着怎么说。
“我们现在主动去找山贼,未必就能够找到。当然,大家全睡死了等着山贼上来杀猪也不行。”冀中流笑呵呵地说,人群中也响起一阵哄笑。他把笑容一收,忽然严肃起来:“人分三拨,集中在营地中间休息,兵器都放在手边。我带保镖守在外围,这样当无大碍。”看他说得坚定,我也觉得放心了些。这些保镖都不是寻常人物,就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能应付,等大家都醒过来操起了家伙,嘿嘿,除非山贼也有一支军队,否则是赢不了我们的。我伸了伸懒腰,慢慢坐到了铺盖卷上面。
山贼还是可能来,不过到现在也没出现,大概总是有点心虚。路护分出来三拨守夜的人,各司其职。方略既定,人们的心思也安定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青石滩上一时都是喝汤的声响,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消散。
我被分在第二批守夜,差不多该是明月滑到山峰那边的时候,还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吃饱喝足,我心满意足地躺了下来。折腾了一天,刚才忽然觉得饿得厉害,差不多喝了半锅的牛肉汤。现在一动身子,肚子里就晃荡晃荡的,一时间竟然睡不着。我轻轻拍着肚子,东张西望。
第一批守夜的人都聚在篝火边轻声谈笑,刀剑都还握在手里。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大概是在说怎么样对付胆大妄为的山贼吧。有个壮实的车夫站了起来“唰唰”耍了两把手里的钩刀,居然有模有样的。几个人压低声音喝了声采,那车夫满面的骄傲,连旁边几个脸色不太好看的商人也舒展开了面容。
保镖那边还是很安静。他们躲在大车的影子里用手势交谈,离着营地那么远,看不清他们在作什么,只是觉得气氛很肃穆。他们似乎没有休息的打算,这样很好,这样很好!收了钱嘛,就是要让雇主觉得放心。
张望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眼皮沉重,我迷糊过去了。
依稀间有人推我,我不满地转了个身。居然还推,我一把拍开那只讨厌的手,正要开口大骂,就听见左大说话:“少爷,换你守夜啦!”呆了片刻,我才想起这是怎么会事情,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心中老大不愿意。明明是做买卖来的,为啥搞得跟打仗一样,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呢?睁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我忽然愣住了。那些保镖们几乎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但是身上亮晶晶地都披上了铁甲。
“怎么回事啊?”我悄声问左大“山贼来了?”“不知道,”左大摇了摇头“先是听到一声夜鹰叫,他们就都穿上甲胄了。古老板跑去问他们,那个冀将军又说没事。不过没事最好,反正他们打头阵。”我再看看保镖们。月光很好,我看得很清楚。铁甲的寒光映着他们铁青的面颊,闪烁的目光盯着正北方向。背后有一种又痒又辣的感觉慢慢升起来了,鬼才相信没事哩!我伸手一抓,短弩和雁翎刀都在手边。
第二批守夜的人和我一样的惊疑。不过过了些时候,看那些保镖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大家也就松懈许多,开始低声谈笑。只有童七分好像很不自在的样子,我心中一动,挤了过去。
“童老板,您喝杯热水。”我递过去一只铜杯,冷飕飕的夜晚,这样一杯热水捧在手里是很温暖的。
“呦,左少爷,您太客气。”童七分伸手结果铜杯,很诚恳地说,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了。我挤在他身边坐下,他望过来的眼神多少有些奇怪。
“童老板啊!”我望着那些保镖说“那些保镖到底是哪里找来的啊?”童七分的眉梢跳了一跳,盯着我没有回答。
“我是说,”我捧着杯子,热乎乎的杯子真舒服“他们可不象是寻常保镖啊!要是他们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保镖一样,我们这次就惨了!”“嗯”童七分沉吟了片刻“那也难说。”“唉?”这句话我真的没有听懂,真要再问,忽然又听见一声尖锐的鹰唳从黄花深处传来。
冀中流站直了身子剑指点了一下正西,两骑保镖立刻翻身上马。那两匹马加速极快,冲到车边,身子一提,轻轻松松越过了车辕,直冲入了黄花丛中。
篝火边守夜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怎么了?”“山贼吗?”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紧紧盯着那两名保镖消失的方向。
冀中流没有回答,左手一按马鞍,身子已经轻轻巧巧地腾了上去。剩下的二十八名保镖跟着他一起翻身上马,长枪都已经操在手中。
“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先吹鹰笛。”冀中流拿起一枚小小的骨笛给我们看。“把所有的人都叫醒,如果有人没有吹着鹰笛回来,你们就放箭吧!先用弓弩再用矛戟,敌人下马才用刀剑。”“冀将军!”童七分提高了声音,大步上前“你把保镖都带走了,那路护怎么办?”他伸手就要去抓冀中流的马辔头。
冀中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样,全然没有平时的恭顺,童七分的手顿时滞在半空。
象是呼应童七分的问话,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正是两名保镖奔下去的方向。那声音拖得很长,简直不象是人叫出来的,听得我从耳垂一直凉到了后脚跟。
“洛云!”一名保镖失声说,被冀中流扫了一眼,马上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喝啊!”冀中流大喊一声,一夹马肚,朝着那两名保镖的方向奔了下去。
这样一闹,大家都醒了。营地里熙熙攘攘尽是好奇的问话,却没有听见有人回答。我们失魂落魄地望着他们去的方向,密密的黄花丛被他们踏出了一条深深的甬道,黑洞洞地一直伸向远方。保镖们走了,我们要靠自己了!这个念头象瘟疫一样在营地中蔓延,一点一点掐灭了所有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七分高喝了一声:“弓箭!弓箭在哪里?”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变调,但毕竟还是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