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维护这具尸首,我说不上来。连城说我们都会死,那时候她就象冀中流一样坚定。我想要是我死了,她一定不会那么维护我的尸体,她的眼睛里都是仇恨,那么深那么浓。但我还是要那么做,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那么黑白分明。
冀中流深深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一路下来,我们处处落在山贼的算计当中,路护里一定有内鬼。我下令裂尸无非也是为了震慑内鬼。左少爷,我一直不相信那内鬼是你,你当真要逼我相信不成?我的脸一定白了。人群正在暴怒当中,这个当口冀中流如此说话,无异于要了我的性命。我环视一圈,整个路护望着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敌意,那些目光比连城的阳昊火还要炽烈。
冀将军您可别乱讲!我家少爷不是山贼!左大用力挥着双手,我家少爷是老实人!我苦笑了一下。市井上打架斗殴从来都少不了我,父母愁得都白了头。要说我是老实人,那天下不老实的恐怕也没有几个。没有人在听左大的话,他惶恐地挥舞着手臂挡在我面前。
真的不是啊!他哭丧着脸说,我们天慈堂少东家怎么可能是山贼呢?他转过身来恳求我:少爷您把那山贼放下吧!老爷夫人可都等你回去哪!让开。小崔冷冷地对左大说。
左大不理会他,自顾自来夺我怀中的尸体。我不知所措地松开手,由他夺去。
叫你让开!小崔怒喝了一声,飞起一脚。
左大抢到了尸体,正要转身交给小崔,就在腰眼上狠狠挨了一脚,一声不吭地软了下去。我愣了一下,连忙扑了上去。小崔这一脚大概是用了阴力,左大也没有被他踢飞,但是耳鼻正在汩汩地冒出血来。我试试左大的鼻息,竟然没有进气。连忙往他嘴里塞紫金锭,左大却是咽不下去,喉咙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眼见得是不活了。我又惊又怒,拾起雁翎刀照着小崔猛砍了下去。
叮叮叮叮,连串火花飞溅。我砍得好像疯狂一般,小崔虽然一一挥刀格开,也显得有些吃力了。他大概也是没有想到左大挡不住这一脚,多少有些犹豫,竟然没有反击。
要你杀人!我怒吼着一刀朝着小崔的信口搠去,胳膊却被一股大力拖住,整个人顿时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尘埃里面。是冀中流。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只觉得心灰意冷。任一个残雷都不是我能对付的,拼命也没用,更何况是冀中流。我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喉中尽是血腥味。让他们来杀了我吧!这些人会的不就是杀戮么?!这一瞬间,心中也不知道掠过多少念头,清清楚楚的却只有一个声音,要死了!刀始终没有落下来,我奇怪地睁开眼睛,冀中流神色踌躇。
左少爷,我不过想逼你退一步,你只是个糊涂蛋而已。冀中流长叹了一声,似乎解释什么,摇摇头又改口,你这位忠仆当真好生可敬。我心中气苦,冀中流只是随便说说,可这随便一说,我和左大的性命就交了出去。人死不能复生啊!我慢慢在左大身边跪下。要早知道左大会为此送命,我一定不会护着连城的尸身不放。左大是看着我长大的,虽是主仆,其实好像是家人一般。
左少爷,童七分走上前来,这情形,你他犹豫了一下,你也太过固执了。我知道他的意思,左大的死一多半还是我自己的责任。童七分朝后望了望,现在弄成这样,左少爷,你也不适合留在路护中。你这位伙计我们会掩埋,他沉吟了一下,你的货物,若是能逃过今日这一仗,我必然照价赔你。他是怕我心怀恼恨,关键时刻出乱子吧?我以为自己冷笑了一下,然而只是皱了皱脸皮。这危机四伏的路护,我也不想再留在其中。我盯着小崔:你最好活过今天!我对他的厌恶已经积累多时,左大的仇我不能不报。
你最好活过今天吧!小崔反唇相讥。不错,也不知道山贼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离开路护,我的生机也许更加渺茫。
我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黄骠马。山贼要来,军队要来,这看似辽阔的晋北走廊,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去的?我抬了抬头,滚滚的黑烟后面是青色的山峰。我忽然想起了那悠远的鼓声,我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纵然我离开了路护,这里还有很多东西我不能就此放下。夜晚到来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会活着。
驾!我纵马冲出院门,穿过官道就是无尽的黄花地。我望着近昏时刻的天空,我们的命运都写在茫茫星野中,不知道我的终点是不是在这黄花地里,谁知道呢?裂尸!依稀传来小崔兴奋的喊叫,转眼就被后面的黄花地吞没了。
我指望在黄花地里遇见神出鬼没的山贼。
那鼓声警告我们掉头向南,我总以为那意味着满山遍野的山贼正在悄悄朝路护压过来,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遇见山贼该怎么说呢?告诉他们我试图保护连城的尸身?我自嘲地笑了,遇见他们只有一样的束手待毙,小崔就是那么想的。
天黑下来了,索桥关的援军应该接近了落泉村。我回头向落泉村的方向张望,只有黄骠马趟出来的一条甬道躺在背后,什么也看不见。没有火光,没有杀声,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怎么的,我竟然有点怅然若失。
鼓声呢?整整一个下午,鼓声没有再次响起。青色的山峰就矗立在我面前,原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远,今天夜里我就能登上着山峰。
好啦,我们休息一下。我跳下马背,拍拍黄骠马的脖子,它累得满嘴白沫。要不是这山峰,我会迷失方向,黄花地里往哪个方向望过去都一样。我在黄骠马身边坐下,行囊里还有左大在索桥关买的烤饼。我掰了一块饼放进嘴里,心中忽然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头上的天空是狭小的,被黄花包围成局促的一圈。宝蓝色的天幕正在变成越发沉重,星星都出来了。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张饼还是剩下一大半,我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做什么,直到有些熟悉的东西开始挠我的心。
咚咚,咚咚咚!我跳了起来,又是鼓声!我抬头望着青色的山峰,急促的鼓声正从那山上飘来。这可是夜里啊!我扭头用力张望,落泉村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
山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