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技,在最简单的层面上,是在人与人之间架起桥梁连接思绪。运用精技的方法有很多种。例如在战争中,指挥官可以把简单的资讯和命令直接传送给他手下的军官,如果这些军官受过训练可以接收的话。精技力量强大的人甚至可以影响没受过训练者的头脑或者敌人的头脑,让他们充满畏惧或迷惑或疑虑。这么有天分的人很少见。但如果一个人具有高得不可思议的精技天分,他甚至有可能直接与古灵对话,而古灵只比众神本身地位稍低。鲜少有人敢这么做,而在那些真的这么做了的人当中,更少有人得到他们所要求的答案。因为,人们说,你可以问古灵,但他们回答的不见得是你所问的问题,而是你应该问的问题,且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你听了之后就不能继续活下去的。
因为当你跟古灵交谈时,正是使用精技的甜美之感最强烈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而这种甜美之感是每一个操习精技的人都必须提防的,不管他是强是弱。在使用精技的时候,你会无比敏锐地感觉到生命,那是一种飘然昂扬的存在感,可能会让人忘了要继续呼吸。就算把精技运用在普通的用途上,这种感觉都非常强大,令人难以抗拒,心念不够坚定的人可能会上瘾。但跟古灵交谈的那种狂喜欢欣是如此强烈,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运用精技与古灵交谈的人,感官和理智可能都因此永远灰飞烟灭;这样的人会在谵妄迷乱中死去,但他确实是死在欢乐的谵妄迷乱中。
弄臣说得没错,我对自己面对的危险毫无概念。我顽强地一头栽了进去。此刻我不忍细述接下来那几周的细节,只消说,每过一天盖伦就更进一步控制住我们,也变得愈来愈残忍、愈来愈把我们操弄于指掌之间。少数几个学生很早就消失了,欣怡是其中之一,她从第4天起就没有再来。之后我只见过她一次,她悄悄在堡里走道,脸上带着羞耻又寒酸的神色。后来我听说,她退出训练之后,端宁和其他女同学都不再理睬她,而且后来她们谈论起她的态度不是把她当成没通过一项考试,而是认为她做出了某种低下、令人厌恶的行为,永远不能得到原谅。至今我仍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离开了公鹿堡,再也没回来过。
就像大海挑拣出沙滩上的小圆石,把它们前前后后散落在退潮的不同高度处,盖伦的责打和轻抚也把他的学生分了开来。一开始,我们每个人都拼命想当他最好的学生,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他或钦佩他。我不知道其他人有什么感觉,但我心中对他只有恨意,然而这股恨意之强烈,使你下定决心绝对不要被这个人打倒。经过他—天又一天的谩骂,若是从他口中听到不甘不愿表示认可的一个字,就好像受到其他任何师傅的滔滔称赞一样。被他贬低辱骂了那么多天,应该让我对他的讥嘲不再有感觉,但我却开始相信起他说的很多话,而且徒劳无功地试着改变自己。
我们时时刻刻争相吸引他的注意。有些人显然成为他的宠儿,威仪就是其中之—,盖伦常叫我们要多学学他。我很明显是他最鄙视的一个,然而即使如此,我仍—心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出类拔萃。经过第一天之后,我再也不是最后一个到塔顶的人。他打我的时候,我从来不摇晃。跟我一样特别受他鄙视的端宁也是如此。她变成了盖伦最卑躬屈膝的追随者,自从第一次挨鞭子之后再也没说过半句批评他的话。然而他总是找她麻烦,动不动对她严责痛斥,而且打她的次数远多过打其他女生的次数,但这只让她更坚决要证明她耐得住他的谩骂侮辱,而且她非常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我们接受的教导感到动摇或怀疑,其不能容忍的程度仅次于盖伦。
冬意逐渐深浓,塔顶又冷又暗,只有楼梯间传来的一点点光线。这是全世界最与世隔绝的地方,盖伦就是这里的神。他把我们冶炼成一个群体,我们相信自己是菁英,是优越的,具有学习精技的特殊荣宠。就连忍受讥嘲责打的我也都这么相信。我们看不起我们当中那些被他打倒的人,这时候我们只看得见彼此,只听得见盖伦的话。一开始我想念切德,也想着不知博瑞屈和耐辛夫人在做什么,但随着时间一个月一个月过去,这种不重要的挂虑就不再显得有意思了。我一心一意只想得到盖伦的赞许,就连弄臣和铁匠都几乎让我觉得烦。弄臣沉默地来来去去。虽然当我全身酸痛不已、疲倦不堪,只有铁匠凑在我脸上的鼻于是我唯一慰藉的时候,我才会对自己很少花时间陪陪我这只成长中的小狗感到惭愧。
经过寒冷残忍的3个月,盖伦把我们削减得只剩下8个人。此时真正的训练终于开始了,他也让我们恢复了一丁点的舒适和尊严,在当时看来这不只是极大的奢侈,更是盖伦的恩赐,我们必须心存感激。餐食内容加了点水果干,我们获准穿鞋,用餐时可以简短交谈—下——只不过就这样罢了,但我们全都卑躬屈膝地对之感激不已。但改变才刚刚开始而已。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片段全都透明清晰之至。我记得他第一次用精技碰触我的时候。我们站在塔顶上,现在人变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变得更大。然后他轮流走向我们,在每个人面前稍顿一下,我们其他人则沉默中恭敬地等待。“把你们的头脑准备好接受碰触。要开放自己接受精技,但是不可以沉溺在它的愉悦当中。愉悦不是精技的目的。”他在我们之间穿梭,没有按照什么顺序。我们隔得很开,看不见别人的脸,而且我们眼睛若跟着盖伦的动作转,也会让他很不高兴。因此我们只听到他简短严苛的字句,然后听见每一个被碰触到的人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他厌恶地对端宁说:“我说的是开放接受它,不是叫你像只挨打的狗一样畏畏缩缩。”最后他走向我。我照他的话做,就像他先前指示过我们的那样,试着放开我所有的感官知觉,只对他开放自己。我感觉他的心智拂过我的心智,像是在额头上轻轻一摸。我稳稳站着面对它。它变得愈来愈强,一股温暖,一道光亮,但我拒绝被它拉过去。我感觉到盖伦站在我脑海里,严苛地打量着我,我运用他教我们的专注技巧(想像一个用最纯净的白色木头做的桶子,把你自己倒进去),得以在他面前站稳,意识到精技带来的那种欢欣,但不向之屈服。那暖意三次涌遍我全身,但三次我都稳稳站住。然后他退出,不甘愿地朝我点了个头,但我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赞许,而是一抹畏惧。
这第一次的碰触就像火星,终于点燃了火种。我抓住了它的本质。我还不能做到它,不能把自己的思绪送到外面去,但我有一种无法用言词述说的了悟。我将能习得精技。得了这份了悟,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不论盖伦做什么,都绝对无法阻挡我学会它。
现在想起来,我想他知道这一点,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而感到害怕。于是接下来的那段日子,他对我更是变本加厉的残酷,如今看起来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骂我、打我,但怎么样也不能让我退却。有一次他用皮鞭打在我脸上,留下一条清晰的鞭痕,后来我进饭厅的时候博瑞屈凑巧也在那里,我看见他瞪大眼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咬着牙,那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但我转开视线低下头,他站了一会儿,怒视着盖伦,盖伦则轻蔑地盯着他,然后,握着拳的博瑞屈转身离开了饭厅。这下子不会出现冲突场面了,我放松下来,松了口气,但是盖伦接着看向我,他脸上胜利的表情让我心寒。现在我是他的人了,他清楚得很。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对我而言是痛苦和胜利交杂的。他毫不放过任何贬低我的机会,然而我知道他要我们做的每一项练习我都做得极好。我感觉到其他人摸着他精技的碰触,这对我来说这就像张开眼睛一样简单。有一次我经历了极度恐惧的片刻,当时他用精技进入我的脑海,叫我大声说出一句话。“我是个杂种,让我父亲声名蒙羞。”我平静地大声说出来。然后他又在我的脑海中说话。你的力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小杂种。这不是你的精技。你以为我找不出来源吗?这下子我在他面前胆怯了,从他的碰触退缩回来,把铁匠藏进我脑海。他对我微笑,露出满口利齿。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我必须让他进入我脑海,才能学会精技;一旦他进来了,我就像踩在烧烫的煤炭上跳舞一样,把我的秘密藏起来不让他找到。我藏的不只是铁匠,还有切德和弄臣,还有莫莉、凯瑞和德克,还有其他更老的、我甚至不会对自己泄漏的秘密。这一切他都在寻找,我则拼了命把一切在空中轮流抛接,让他够不到。但尽管如此,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感觉自己的精技愈来愈强了。“少耍我?选”一番交手之后他吼道,然后对震惊得面面相觊的其他学生发起脾气。“专心做你们的练习?选”他对他们吼叫。他从我身旁走开,然后突然转过身扑向我,用拳头和穿着靴子的脚攻击我,我就像莫莉以前那样,除了护住脸和肚子之外什么也没想。他雨点般落在我身上的举打脚踢比较像是小孩子发脾气,而不像成年男人的攻击。我感觉到这些动作都不痛不痒,突然心头一凉地发现自己正在抗斥他。我抗斥的力道没有强到会让他感觉到,但是以使他的拳脚都不如他企图的重,而且我还知道他根本不晓得我在这么做。当他终于放下拳头、我壮着胆子抬起眼睛的时候,我短暂感觉自己赢了,因为塔顶上的其他人都在看他,眼神中混合了嫌恶与畏惧。他过火得连端宁都忍受不了了。他面白如纸,转过身去,那一刻我感觉到他做了个决定。
那天晚上我在房里,累得不得了,但是疲弱到无法入睡的地步。弄臣留了食物给铁匠,我正拿着一大根牛肘子逗它,把骨头拿在它就是差那么一点够不到的地方,它咬住我的袖子啃个不停。它很喜欢这种游戏,假装发出凶狠的咆哮声,咬甩着我的袖子和手臂。它已经长得很接近它能达到的最大体形,那粗厚小脖子上的肌肉令我骄傲。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捏它的尾巴,它猛然转身对这番新的攻势发出咆哮。我把骨头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它的视线跟着来来回回,张嘴拼命要追咬骨头。“没大脑哦,”我逗它说“你只想到你想要的东西,没大脑,没大脑哦?”“就像它主人—样。”我吓了一跳,铁匠就在那一秒抢到了骨头。它咬着它趴下,只敷衍地对弄臣摇了一下尾巴。我坐下,喘不过气来。“我完全没听到开门的声音。或者关门的声音。”他对这句话不予理会,直接说他的重点。“你认为盖伦会容许你成功吗?”我沾沾自喜地微笑。“你认为他阻止得了吗?”弄臣叹了口气坐在我旁边。“我知道他阻止得了,他也知道。我不确定的是他有没有那么狠,但我猜他有。”“那就让他试试看吧?选”我轻率地说。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选择。”弄臣坚持严肃的态度。“我本来是希望能说服你不要去试。”“你希望我放弃?现在?”我不敢置信地问。
“是的。”“为什么?”我追问。
“因为,”他开口,然后挫败地停下来。“我不知道。有太多事情汇聚在一起。也许如果我抽松一根线,结就打不起来了。”我突然觉得好累,先前胜利所带来的欢欣在他阴郁的警告之下崩塌。我不耐烦的情绪占了上风,凶巴巴顶他一句:“要是你没办法把话讲清楚,那干嘛还要讲?”他沉默下来,好像我掴了他一掌。“这是另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最后他终于说,然后起身要走。
“弄臣。”我开口叫他。
“对,我是弄臣,弄不清楚的弄。”他说着离去。
就这样,我坚持下去,变得愈来愈强,对我们上课的进度缓慢感到不耐。我们每天一再做同样的练习,其他人才逐渐学会对我来说那么自然的东西。我纳闷,他们怎么会这么封闭,与外界的一切这么隔离?他们怎么会这么难开启自己的头脑,接受盖伦的精技?我自己该做的不是开启,而是要对他保持封闭,让他看不到我不想让他看的东西。在他敷衍地用精技碰触我时,我常感觉到一条触须想溜进我脑海,但我避开了。
“你们准备好了。”他在冷冽的一天宣布。这时是下午,但最明亮的那些星星已经出现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我怀念昨天的云层,那云虽然把雪下在我们身上,但至少阻拦住了此刻这更深沉的寒冷。我的脚趾头在盖伦恩准我们穿的皮鞋里动了动,试着恢复暖意和知觉。“先前我用精技碰触你们,让你们习惯。现在,今天,我们要来尝试完全的接合,我会向你们每个人伸探过去,你们也要向我伸探过来。但是要小心!你们大部分人都能抗拒精技碰触所带来的令人分心的感觉,但是你们先前感觉到的只是最轻微的一碰而已。今天的会比较强。你们要抗拒它,但仍对精技保持开放。”他再度缓缓地在我们之间移动。我等着,疲弱但并不害怕。我一直期待要尝试这么做,我已经准备好了。
有些人明显是失败了,被骂懒惰或者笨蛋。威仪得到称赞,端宁被打了一巴掌,因为她伸探得太急切。然后他走到我这里。
我紧绷备战,仿佛要面对一场角力。我感觉到他的心智拂过我,也谨慎地把思绪朝他伸探过去。是这样吗?对,小杂种。是这样。
一时间,我们势均力敌,像坐在翘翘板两端的孩童。我感觉到他把我们的接触稳住,然后突然朝我撞进来。那感觉就像是被重重打了一下无法呼吸,但是心智上而非生理上的,我不是无法呼吸,而是无法驾驭我的思绪。他在我的脑海中洗劫,乱翻我的隐私,我无力相对。但在他掉以轻心的胜利时刻,我找到了一处开口,朝他猛抓过去,试着夺取他的头脑就像他夺取我的头脑。我抓住了他,紧握着他不放,在令人晕眩的刹那间我知道自己比他强,我可以随意把任何思绪硬塞进他脑海。“不要?选”他尖叫,我隐约知道他以前某个时候也曾经像这样,跟一个他鄙视的人挣扎着。“要?选”我坚持。“死吧?选”他命令我,但我知道我不会去死。我知道我会赢,于是集中意志力,狠狠紧抓住他。
精技并不在乎谁赢。它不容许任何人对任何一个思绪投降,一刻也不行。但我就是这样。于是我忘了防备精技的那种狂喜至乐,那是它的蜂蜜也是它的尖刺。短暂忘我的欢快涌上我全身,淹没了我,盖伦也沉在底下,不再探索我的脑海,只求回到他自己的脑海。
我从来不曾有过像那一刻的感觉。
盖伦说过那是一种愉悦,我原本预期会出现一种愉快的感受,就像冬天里的暖意,或者玫瑰的芬芳,或者口中尝到甜甜的味道。但这感觉跟这些事物完全不像。愉悦这个词太具象、太生理性了,无法形容我感觉到的那种东西。它跟皮肤或身体毫不相干,满盈充塞着我,像一股潮水冲刷着我,我无法抗拒。无比的欢欣充满我心中,在我全身流涌,我忘了盖伦和其他的一切。我感觉到他逃开了我,也知道这很重要,但我无法去在意。我忘记一切,只知道探索这种感受。
“小杂种!”盖伦咆哮,一拳打在我头侧。我无助地倒在地上,因为那股疼痛不足以把我从精技的迷醉出神状态中唤醒。我感觉到他在踢我,我知道身体底下那造成我淤血刮伤的石头是冷的,但我却觉得我被抱着,被包在厚厚一层短暂忘我的欢快中,它不让我去注意自己被殴打。我的头脑向我确保,虽然我全身疼痛,但一切都没有问题,我不需要反抗或逃跑。
某个地方有一波潮水逐渐退去,留下我喘息着搁浅在沙滩上。盖伦站着俯视我,头发和衣服凌乱,满身大汗。他俯身靠近我,呼出的气在寒冷中变成白雾。“死吧?选”他说,但我没听到这两个字,我是感觉到的。他松开我的喉咙,我倒下。
在精技那吞噬一切的无比欢欣过后,出现的是一股晦暗的失败和罪恶感,强大得使我身体的疼痛相形失色。我的鼻子在流血,每一下呼吸都很痛,他先前使劲把我踢得在石板地上滚来滚去,我全身的皮肤都刮破擦伤了。各处不同的疼痛彼此强烈抵触,每一处都喧闹着要我注意,使我连自己究竟伤得多厉害都搞不清楚,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是知道我失败了的那种感觉。我被击败了,我不配学精技,盖伦证明了这一点。
我听见他在对其他人吼,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他告诉他们要小心,如果缺乏纪律的人无法让自己的头脑避开精技的愉悦,就会受到这种对待。他警告他们所有人,如果一个人想使用精技,却被精技带来的那种愉悦所迷惑的话,就会变得没有头脑,像个大婴儿,不会说话,看不到东西,大小便在身上,忘记思想,甚至忘记吃喝,直到死去。这种人连遭人嫌恶都不配。
我就是这种人。我沉入羞愧之中,无助地哭了起来。我活该受到他这种对待,他甚至应该把我修理得更凶才对。我浪费了他的时间,把他尽心尽力的教导变成了自私放纵。我逃离自己,往愈来愈深处躲避,但在我的每一层思绪中都只找到对我自己满满的嫌恶和恨意。我最好去死。虽然我就算从塔顶跳下去还是不足以洗除我的羞耻,但至少这样我就再也意识不到它了。我躺着不动,哭泣着。
其他人离开了,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骂我一声,或吐我口水,或踢我、打我一下,但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因为我比他们更排斥我自己。然后他们都走了,盖伦站着俯视我,用脚踢踢我,但我无法回应。突然间他无所不在,在我上方、在我下方、在我四周、在我内里,我无法拒绝他。“你看吧,小杂种,”他又狡猾又平静地说。“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你不配学,早就跟他们说过这种训练会害死你,但你就是不肯听,你拼命要篡夺已经给了别人的东西。结果我又说对了。嗯,能把你除掉,这段时间也就不算白费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过了一段时间,我意识到低头看着我的是月亮而不是盖伦。我翻身趴着,虽然我站不来,但是我可以爬,就算爬得不快,就算连肚子都没办法完全离地,但我还是可以又拖又扯地把自己往前移。我专心致志开始朝那堵矮墙前进,心想可以把自己拉到一张长凳上,再从长凳上爬到墙头。然后,往下。结束一切。
在寒冷黑暗中,那一路爬起来好长。我听见某处有种哀鸣,这也让我鄙视自己,但当我把自己往前拖的时候,那哀鸣声愈来愈大,就像远处的一点火星随着你走近而变成一把火焰。它拒绝被我忽视,在我脑海里变得愈来愈响,哀鸣着抵抗我的命运,那细微的小小声音抗拒,不许我去死,否认我的失败;而且它是温暖光亮的,变得愈来愈强,我试着找到它的源头。
我停下来。
我躺着不动。
那哀鸣就在我内在,我愈是寻找它,它就变得愈强烈。它爱我,就算我不能、不肯、也并不爱我自己,它仍然爱我;就算我恨它,它仍然爱我。它用小小的牙齿咬住我的灵魂,拼命紧紧拉住我,让我无法继续往前爬。如果我试图继续爬,它就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嚎叫,烧灼着我,禁止我打破这份如此神圣的信任。
是铁匠。
它为了我身体和心理的痛苦而哭叫,当我停止朝墙边挣扎爬去的时候,它欢喜不已,庆幸我们得到了胜利。而我能给它的回报只有躺着不动,不再企图毁灭自己,但它向我确保这样就够了,就很多了,就很令它欢喜了。我闭上眼睛。
月亮高挂天空,博瑞屈轻轻把我翻过身来,弄臣高举一支火把,铁匠在他脚边蹦蹦跳跳。博瑞屈抱住我站起来,仿佛我仍然是那个刚交给他照管的小孩。我短暂瞥见他那张黝黑的脸,但读不出任何表情。他抱着我走下长长的石阶,弄臣举着火把照路,然后他抱着我走出城堡,回到马厩楼上他房里。之后弄臣就离开了,剩下博瑞屈和铁匠和我。就我记忆所及,没有人说半个字。博瑞屈把我放在他自己的床上,然后把整张床拉得更靠近炉火。我逐渐恢复温暖,强烈的疼痛随之而来,我把身体交给博瑞屈,灵魂交给铁匠,放开我的头脑很长一段时间。
我睁开眼睛,看见夜色。我不知道这是哪一夜。博瑞屈仍然坐在旁边,没有打盹,连歪倒在椅子上都没有。我感觉到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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