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军在欧洲胜利之后,急欲结束亚洲的对日战争,在中国和太平洋岛屿的日军明知大势已去,却仍在作困兽死斗。在那些荒凉的小岛上,双方死伤数十万人,直到美国以数千架轰炸机密集轰炸日本,东京已半成废墟。
七月二十六日,中、美、英三国领祖在盟国占领的德国波茨坦发表官二日,促日本无条件投降(同一日,英国领导战争至胜利的丘吉尔首相大选失败下台,亦未见终战果实)。第二天日本内阁会议,从早上到深夜,主战派主张准备本土保卫战,大和民族宁可“玉碎”拒绝投降。英美新的领袖文德礼和杜鲁门发表联合对日作战声明。二一
天后第一颗原子弹投在日本广岛,日本仍拒投降;八月九日,第二颗原子弹段落长崎。全世界的报纸头条是巨大的照片上原子弹升起的章状云和下面的一片火海。
八月十四日,在各种战壕中垂死挣扎的日本兵,听着他们的昭和天皇广播,叫他们放下武器“日本业已战败,无条件投降,依照开罗及波茨坦宣言,将台湾归还中国了
八月十五日,蒋委员长向全国军民发表广播演说:“国人于胜利后,勿骄勿怠,努力建设,并不念旧恶,勿对日本人报复了”这个宽宏的态度,后来成了战争赔偿中“以德报怨”的宽宏条文。至今仍是中国人的一个困惑;日本与德国在盟国的扶助下迅速复兴,而中国国军却在战后,疲兵残将未及喘息,被迫投入中共夺取政权的内战,连“瓦全”的最低幸福都未享到。
日本正式投降时重庆的狂欢,是我漫长一生所仅见。
随着广播的声音,愁苦的大地灌满了欢乐,人们丢掉平日的拘谨矜持,在街头互相拥抱,又跳又笑,声嘶力竭地唱“山川壮丽,国旗飞舞这样的爱国歌,说是万人空巷还不够,黄昏不久,盛大的火炬游行燃亮了所有的街道。
我跟着哥哥和表哥们也拿着火把往沙坪坝大街上跑去,左连小龙坎,右接瓷器卧,几乎没有一寸黑暗的路,人们唱着,喊着“中华民国万岁!”真正是响彻云霄。
我跟他们走到南开中学的校门口。看到门口临时加了两个童子军在站岗,手里拿着和
我当年胳臂一样细的军棍,脸上童骏的自信,正是我当年跟着张校长念的“中国不亡,有我!”的自信。校门里范孙楼的灯全开着,我想到当年张大飞自操场上向我走来。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万声俱灭,再也不能忍受推挤的人群。竟然一个人穿过校园,找到回家的小径,走上渐渐无人的田梗,往杨公桥走,快到那小木桥的山坡是个多年废弃的乱葬岗,我哥哥常常向他的朋友挑战,看谁敢去掀那个露出一半的棺材盖,他们又说许多鬼火的故事,比赛谁最勇敢。平常我都由前面大路回家。白天偶尔同大伙走过。走过小木桥上坡,就是我们去年为躲警报而搬去的家。我一面跑,一面哭,火把早已烧尽熄了。进了家,看到满脸惊讶的妈妈,我说“我受不了这样的狂欢!”在昏天黑地励哭中,我度过了胜利夜。
从此之后,我不再提他的名字。我郑重地把他写来的一大叠信和我写去的一大邮袋的信包在一起,与我的书和仅有的几件衣服放在一起。我想,有一天我会坚强起来再好好看看。但是第二年夏天,我意外地由成都直接“复员”回到上海,妈妈带着妹妹由重庆搭飞机复员回到北平,除了随身衣物只带了一些极具纪念性的照片。那些信和一切的痕迹,全留给苦难时代的狂风。它们的命运,在我家日后播迁的岁月中,连想象都难了。
这一年的十一月,在他从军时赠我圣经整整八年后,计志文牧师从成都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我,说他由珞珈团契的一位朋友处得知我在深沉的悲哀中,他劝我振作,抄了启示录)第七章最后一句“在主宝座之前穿白衣的人是从大患难里出来的因为宝座中的羔羊必牧养他们,领他们到生命水的泉源,上帝也必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
计牧师不久到乐山传道,我在卫理公会受洗成为基督徒,我在长期的思考后,以这样严肃的方式,永远的纪念他:纪念他的凄苦身世,纪念他真正基督徒的善良,纪念所有和他那样壮烈献身地报了国仇家恨的人。